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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像雪一样消融在你心间(穆番外) ...

  •   那是有些寒冷的一天。
      帕米尔高原的上空飘着细细点点的雪花,大地上的草木趋于枯黄,原本郁郁葱葱的高山草甸呈现出衰败的颜色,牧民的牛羊零零散散,花朵般点缀于上。晴空万里,远处一溜长长的山脉,覆盖着万古不变的白雪。

      男孩背着有些破旧的竹篓,在草坪和山石间寻找草药。帕米尔高原的上空时不时盘旋着几只高山秃鹫。就算有某条龙的身影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上空,现在的穆也未必能够发现的了。

      弥黛尔跟在他身后蛮久了,贼兮兮地东看看西看看,却一直没被发现。最后她只能伸出手,在男孩肩膀上用力一拍,阴恻恻地说:“喂,一个人在外的时候请注意一下周围环境好吗,尤其请注意注意我。”

      穆被吓得浑身一震。等他回过头看见那位女子时,他的神情中明显透露出一丝惊喜。
      “弥黛尔姑娘!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看看我的小羊羔需要什么理由吗?而且帕米尔对我来说也是个老地方了。”弥黛尔一边说,一边摘下头上毛茸茸的帽子,反手就给扣男孩头上了。自己的长发在狂风中散乱地飘飞,弥黛尔端详了一会他的脸,问道。
      “今天风大,你在这儿做什么。”
      “东边寨子的卓玛阿妈生了病,我想帮她找一些合适草药。”穆这样说。

      穆有着白羊座瞬间移动的能力,这附近寨子里的村民遇到难题时常常会向他求助。

      “这样吗?”弥黛尔蹲下来,用手扒拉了一下空荡荡的篓子:“现在这个时间,新鲜的草药恐怕不好找喔。”
      “所以我本来想到山的深处去看看……”穆说着。当看见女子笑意盈盈的脸时,他立刻反应了过来,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但是,既然弥黛尔姑娘亲自到这里来,那我大概是不用这样做了,对吧。”

      弥黛尔朝他挤了挤眼。
      她站起身,又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说:“草药什么的就先不管了,我陪你去看看那边的情况。情况紧急吗?急的话你也可以先瞬间移动过去。”

      男孩摇了摇头,朝少女伸出了手,笑着说:“不怎么急,也不是很远。”

      “那就一起慢慢走过去。”弥黛尔自然而然地回握住了那只手,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笑着说道:
      “你知道吗,最近的圣域啊,又发生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呢……”

      ……

      阿妈家的牛毛帐篷坐落在一个小小的山谷中。里面住着一个三代的大家庭,中年的夫妻俩生育了四五个子女。卓玛阿妈已逾九旬,如今正卧病在床,无法见客。除了她外,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都纷纷前来迎接穆,小孩子率先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见到弥黛尔,纷纷嚷嚷:
      “阿妈,外头来了个漂亮的姐姐!”

      “唉,也没差多少的年纪,怎么就不能学一学穆大人的沉稳……”夫妇俩叹息着掀开毡布走了出来,当看到穆身边的弥黛尔时,二人都是一惊:“哎呀,这位是——”

      “我是他姐姐。”想到自己并不具备帕米尔族标志性的豆豆眉,弥黛尔补充道:“不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是圣域来的使者,精通各种各样的魔法。我想请她帮阿妈看一下身体。”穆上前一步替弥黛尔解释道,又问“以及,如果方便的话,能帮她煮一壶酥油茶吗?我想这中间大概需要花上一点时间。”

      夫妇俩感激不尽,连连道谢,慌忙进去准备待客用的东西了。
      这户人家,从家庭环境到人品修养都很不错。弥黛尔倒也愿意帮助他们。

      年老的阿妈卧病在床,却是一个比较富态的老人,圆鼓鼓的脸上爬满了深深的沟壑,看起来又像干枣,又像核桃。阿妈倚靠在花垫子上,隐约看见了坐在床前的弥黛尔,努力地皱了皱眉,嗫嚅着没牙的嘴,说出慢吞吞且含糊的话来。
      “哎呦,我大概是要死了,居然看见幻觉了,可怎么会是这个人出现在我面前。姑娘,我这副老骨头,已经没法下床给你行礼了啊。”

      弥黛尔微微一愣:“那倒是不需要,可你认识我?”

      这时,媳妇尖锐的嗓音穿透墙壁,传了过来:“阿妈,这位是圣域来的客人,专门来给您治病的!您有不舒服要如实告诉人家,不能像以前一样藏着掖着啊!”

      阿妈耳朵不大灵光。媳妇一大串话噼里啪啦说下来,她也只勉强听清了“圣域的客人”这五个字。但这就足够了。阿妈闭上眼,迟缓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处理两人给她的信息,最后,她开口了。

      “这就对了,六十年前的时候,史昂大人的身边也总有这么一个女孩,长的一模一样,姑娘,六十年过去了,你一点没变啊……”

      弥黛尔挑了挑眉,没接她的话。

      半个小时后,弥黛尔从阿妈的房间里走出。穆早已在门口等候。可面对穆询问的目光时,弥黛尔只是疲惫地摇了摇,拍着他的肩膀,有些沉重地说。
      “每一个生物都有它规定的寿数,命数到了,再强大的魔法也不能阻挡死亡的进程。”

      男孩眼中的光暗淡了不少。可他把这些事先放在一边,连忙过去搀扶弥黛尔,小声说:“那就先进屋喝点奶茶吧,休息一会再说这些。”

      弥黛尔避开了他的搀扶。

      她把外套胡乱地披在身上,手挑起竹篓就往外走,动作快到穆只能用瞬间移动追上她。穆拦在她的面前,有点焦急地追问道:
      “弥黛尔姑娘,你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藏区的雪山上不是有很多传说中的名贵草药吗?我听说有千年雪莲什么的……”

      “可是,你不是说阿妈她是……”穆不可思议地望着弥黛尔,说:
      “弥黛尔姑娘,按照你刚才的意思,就算拥有了名贵的草药,阿妈的情况也不会好转。这根本就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情吧。”

      “做不到的话就可以不去做了吗?”

      弥黛尔的反应出人意料地严厉。穆被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弥黛尔的眼睛。

      弥黛尔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又不想躲避孩子的目光。于是她强作镇定地看着穆的眼睛,那表情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在那眸子的深处,氤氲着的悲伤在微微摇晃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化为眼泪夺眶而出。

      弥黛尔是一条魔龙,死亡和鲜血对她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可为什么。在面对这样一位陌生老人的自然死亡时,她会显得如此悲伤?

      他是不是,无意中触到了她什么心事。
      男孩茫然地想。

      他下意识地踮起脚,想用手去擦少女眼角自然深处的泪珠——这一切行为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未经思虑。
      “对不起,弥黛尔姑娘,我让你难过了。”
      男孩这样说。

      弥黛尔别过头,紧张地摆弄着胸口绯色的饰珠,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寿命不长的家伙就更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啊,毫无作为地等待死亡算是怎么回事啊——如果自己都不知道珍惜,那又怎么要求其他人珍惜呢?注定去死就一定得死吗?我不相信……为什么,这世上不该有这样的事啊。”

      花开花落,灯明灯灭,原本就是生命的正常现象啊。穆这样想。
      弥黛尔眼中的“不合理之事”,在其他人眼中,却是最为天经地义的世间法则。

      穆没有再劝弥黛尔,他知道弥黛尔一旦决定了做一件事,那其他人再怎么劝说都是没用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条怎么也不肯放弃的龙每天都会往返于牛毛帐篷和雪山群之间。她总是满载而归,带来了穆从未见过的,属于这雪域高原的新奇宝藏——草药,丹药,神泉,灵玉,有着奇妙法力的玛瑙珠。穆从来不知道,弥黛尔有着这样卓越的眼光,能够在茫茫群山中一眼认出蒙尘的宝藏。
      穆担心这些宝物受人觊觎。每次在给阿妈尝试用药后,穆就会把多余的东西带到属于帕米尔族的一座高塔上封存起来,这一来二去的,居然也塞满了小半个房间。

      可是,正如弥黛尔一开始就说过的那样,任何灵丹妙药也不能阻挡注定的死亡。老人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楚。死亡的脚步如此迫近,甚至连这个家庭中的其他人都接受了这一事实,开始劝阻弥黛尔不要再为了他们一家耗费心力。

      这天夜里,弥黛尔一个人坐在不远斜坡上发呆。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呈现淡淡的蓝色。天上有云,月亮一下从云中窜出,一下又被其埋没,这么循环往复,却又静悄悄的,天地间万籁俱寂。

      弥黛尔很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身后的男孩。但她不出声,一直在等着对方说话。但对方的耐心实在太好,许久后,弥黛尔只得放弃坚持,有点自暴自弃地说:
      “我知道我在做一些很可笑的事,我知道啦——人总是要死的,无论生者怎么哭泣,既定的事实不会变化,十年也好,五十年也好,两百年也好……”

      “说到底,这一切永远不会有什么变化,不会有转机,如梦如幻,犹如泡影……啊……”

      弥黛尔放松了身体,任凭自己的躯体往后仰倒,直至平躺在萧瑟的草丛中,与那寂静安然的天空两两相对。

      弥黛尔感觉到穆在她的身边坐下,又感到鬓角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弥黛尔伸手一摸,手心出现了一朵淡紫红色的小花,有些破败,花瓣掉了数片,只是颜色尚存,算不上完全枯萎罢了。
      “啊,格桑花,但现在的花期已经过了吧。”弥黛尔说。身边的男孩抱着膝盖,淡淡地说:
      “是啊,原本不可能能找到的才对,但还是找到了。运气不错呢,弥黛尔姑娘。”

      弥黛尔闭上眼,赌气般地合上了自己的手掌:“是啊,是找到了,但那又怎样呢?不还是会早晚枯萎……”

      “弥黛尔姑娘,你知道格桑的话语是什么吗?”
      不等女孩回应,男孩就紧跟着自己的话头。他托着脸,慢悠悠地说道:
      “格桑的花语是,珍惜眼前的幸福喔。”

      “……”
      弥黛尔睁开眼。

      “你觉得我很蠢是吧,我很偏执,在这种事上尤其——”
      “我只是希望弥黛尔姑娘不要再自责了。”

      穆打断了她的话,轻柔地。他托起少女的手,把她手心已经残破的花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戴在少女的鬓角,温和的绿眸里满是心疼。

      “弥黛尔姑娘,老师常常教导我说,圣斗士能创造奇迹,却不能永远地留住奇迹,甚至连第二次奇迹都未必能够复现,但只要想要去创造,史无前例的不可能之事总会接二连三的出现。”
      “所以,比起结果,重要的永远是那颗想要去努力的心啊,弥黛尔姑娘。”

      “你在安慰我些什么东西啊。”弥黛尔嗤笑了一下,把身体背了过去:“像战胜死亡这种事,我从来没能做到过,一次都没有喔。”

      “但弥黛尔姑娘一直在努力啊,所谓带来奇迹的信念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穆柔和地看着弥黛尔,说:“为了一个普通人而来回奔波的弥黛尔姑娘,总有一天,会创造出自己梦想中的那个奇迹吧。”

      “……”

      “我是魔龙,我可没有那么好心去普渡众生哦。”弥黛尔幽幽地说道。

      “我知道。”
      穆站起身,仰望着天上的群星,轻声说:“正因为经受这一切的,对你来说是一名无关之人,所以,要不要做出新的尝试呢?弥黛尔姑娘。”

      “新的尝试?”弥黛尔瞥了他一眼。
      穆微微颌首,笑着说“你总得见见人类是怎样想的吧,放心,不会占用弥黛尔姑娘很多时间的。”

      于是弥黛尔再次来到了卓玛阿妈的牛毛帐篷。
      这段时间穆一直暂居这里,这附近的犬只早就已经熟悉他的气味。在他进来的时候,门口的黄毛老狗只是盯着男孩,毛茸茸的尾巴不轻不重地摇晃着。马棚里的马儿打了个简短的响鼻。

      卓玛阿妈倚靠在床上,安宁地闭着眼,外人根本无法从她的外表看出她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的。弥黛尔环顾了一周,察觉到这周围相当安静,也没有出声,就静静站在那儿等老人说话。

      “啊,拉巴,是拉巴回来了吗?”
      石头一样的老人发出呕哑的声音,枯瘦的手不停地摸索着:“新生的牛羊怎么样了,小马驹儿还站的起来吗?外面是不是又下雪了?那一阵阵的寒风吹进来,让我想到以前暴雪困难的时候,史昂大人出手帮助我们抵挡风雪,啊……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啦,我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了……拉巴?”

      穆也没说明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坐在老人的身边,老人伸出手,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后,她便渐渐平静了下来,又重新恢复成那一动不动顽石般的模样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呢?弥黛尔想。
      这副光景,无非是把本就充满悲哀的死亡,变得让人更加哀伤罢了。

      “阿妈,弥黛尔姑娘来了。”
      穆在老人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声。老人从睡梦中被唤醒,再度打开沉重的眼皮,那混浊的老眼凝视着前方,许久后,她说:“她在这里吗?”

      “我在这里。”弥黛尔抱着臂,出声说道:“让你失望了,今天我什么也没有带。”

      “是吗……你终于想通了啊。”
      老人轻轻出了口气,想要再说些什么时,却已是昏昏欲睡,无法从重重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于是弥黛尔便捏了一个治愈精神的小魔法,这才让老人混沌的意识得到了片刻清明。当然,这种魔法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任何问题。

      “我还在想,一直都麻烦史昂大人身边的姑娘为我这把老骨头这样操劳,这实在是过意不去。我自己知道,我这副身体已经无论怎样也无法康复了。”

      “说真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事到如今,弥黛尔终于选择向老人确认。

      “你没有见过我,但我见过你,很多次。”阿妈的眼中流露一种独属于长者的宽和,她说:
      “你总是跟在史昂大人身边,对不对?这片土地是遭受过许多灾难的,那时候百年难遇的大雪灾,我被埋在雪里,远远地看着你的身影——你的样貌,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怎么记得那时候的细节了。”弥黛尔坦诚地说道。

      过去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好的,坏的,本身没那么在意的事,她又怎会记在心上呢?

      “你不记得,可我记得。”老人笃定地说道。随之又有些幽默地笑道:“虽然记得也不会怎样,无论恩情还是仇怨,事到如今想要报偿也实在太晚了一点。”

      穆看了看当前的气氛,他朝老人微微欠身,便转身离开了阿妈的帐篷。

      在弥漫着奶味和木炭的苦涩味道的空气中,行将就木的灵魂开始徐徐道出了往事。

      “是的……我记得……永远记得那个场面。那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不会说太多,姑娘,回忆的细节固然珍贵,但那是只属于我的东西,而你则有属于你的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是富有智慧的人类,我很赞同你的话。”弥黛尔温和地说道,右手放在隆起的被褥上。

      作为是长生的异种,弥黛尔并不觉得眼前老人有多么沧桑,资历有多么不凡。年龄对弥黛尔来说永远不是个问题,尤其是在独处的时候,弥黛尔眼中只看得到衰败躯壳下的那抹独特灵魂,绝不会感到什么面对长者的距离感。

      而老人也很有默契地,没有说什么漂亮的感恩或者崇敬之类的场面话。
      死亡的大门前没有身份,没有过去,没有遮掩,甚至也没有施恩和受恩这样的差别。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平等地位超越一切,非如此便不能顺利地谈话了。

      “那时候,史昂大人在努力救人,你则在保护那些被救的人,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老人轻声说,整个人淹没在了浓稠的回忆之中:

      “可这怎么救的完?那么多人都被埋在雪里,那是覆盖了整片高原的巨大灾难。可我后来明白了,也亲眼看到了,小宇宙的潜力是无限的,圣斗士总能创造奇迹,你们最后还是救了很多人——姑娘,这其中就有我。”

      对于魔龙来说,救过人的履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好像小太妹总是藏着掖着自己做的好人好事一样。弥黛尔总是会选择性遗忘自己随手做的“好事”,却会牢牢记住自己搞的每一桩破坏,视之为光荣的履历。

      “……这不能说明什么。”弥黛尔随手给屋内的炉子添了一把火。低声说:“我不记得你,那时也不是有意帮你的,说到底,无论我救没救你,对于我来说的结果都没有变化……老婆婆,中国人常说“送佛送到西”,我之前无意中救过你,现在也希望能救你,可假如我……”

      假如我暂时做不到,也希望你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弥黛尔这样想到,却觉得这话过于苍白无力,难以说出口。

      “可是姑娘,不是所有的老人家都把死亡视作一种灾难的。”老人望着弥黛尔的侧脸,安定而沉着地说:“我很平静,无怨无悔,这就够了。”

      “……”弥黛尔垂下眼帘。出乎意料地,她苦笑着接受了这样的观点:“是吗,这是你们都能够安然接受的结局,我却把它视之为必须要去战胜的强敌,看来我又要受到批评了呢。”

      “人永远无法靠延长时间来超战胜生死,再长也不行,你的容貌经久不变,或许你是知道这一点的吧。”

      老人改变了自己的态度,用那皱巴巴手努力地安抚少女的脊背,表情凝重地劝告着弥黛尔。

      “那难道那时候我不该救你吗?既然如此,你活到现在,几十年的时光,那又算是什么?”
      弥黛尔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发脾气。她有些惭愧地看向深棕色的毛毡,想象着穆站在那儿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你救了我,带给我六十多年的岁月,我的人生在那之中获得了足矣让我死而无憾的财富。姑娘,我感谢你。”
      老人真诚地说,因皮肤松动而变得更加细小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少女,睿智的目光中溢满了感恩和慈祥。

      “六十多年前的时候,我是怕死的,可现在,我不怕了,我的灵魂已经被幸福和美好的体验填满了,死亡夺不走我什么东西。所以,当死亡到来的时候,我才能泰然处之。”

      “因为你看啊,我有了最珍贵的东西,它便不再是强敌了,它只是在那儿罢了,这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可怕的。姑娘,当你超越了它,你也就接受了它。”

      弥黛尔默默地把手伸进火炉,任凭火焰在她不焚的躯体上云雾般地缭绕,炽热的光芒映着她苍白的面颊。

      后来,当弥黛尔回忆这段往事时,她认为,以自己的悟性,她本不该如此糊涂才对。可作为龙与长生种,她的灵魂实在是太空旷广大,她可以理解老人话里的逻辑,却想象不出被“填满”是种什么感觉,也想象不出为什么人被真正的幸福和意义充实后就可以超越死亡。她在漫长虚无的时间里焦虑着,执着着,疯魔着,不断经受这种折磨,这是因为她生命中的空白实在太多,在某些方面又太过钝感的缘故。

      她的转变早就已经开始。但想要获得答案,要么保持空白,要么达到圆满,迷途中的人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时的弥黛尔再那之后思考了很久,最后终于放弃了努力,让阿妈和她的家人自己度过最后平静的时光,并婉拒了所有的挽留,和穆一同离开了这户人家。

      “我发现寿命短的物种真的只喜欢考虑眼前事耶。”在那以后,弥黛尔对男孩这样吐槽道。

      紫发男孩噗嗤一笑,深邃的绿色凤眼笑盈盈地望着女孩,说:“我们就是这样的物种,没办法,弥黛尔姑娘也总得考虑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嘛。”

      “考虑考虑,满口老气横秋的话,臭小屁孩。”弥黛尔用手轻轻捏了一下男孩的脸,说道:“你们都心安理得地完蛋啦,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人就一个人呗,和谁没一个人过似的。”

      哪想,穆却非常认真地说道:
      “我不会离开弥黛尔姑娘的。”

      深秋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把那熟透的草籽吹落,埋藏进贫瘠而坚实的土地里,只等来年春暖,又是一波崭新的绿意。

      “……你也不需要做出这种承诺啦。”弥黛尔仰起头,去看蓝天上柔软无暇,团团分明的洁白云朵——高原离天空是那么近,就好像它本该生在云里,只是被落了那么轻轻一步罢了。
      “人类啊,生如朝露,莫要轻言永恒……我不傻,别哄我。”

      “我没有在哄弥黛尔姑娘。”穆说,红色的围巾飘荡在枯黄的荒野,少年的双脚在长长草叶间的泥地中留下很深的足迹,长发飘拂犹如在群山上空飞扬的经幡:“卓玛阿妈不是说了吗?有形的寿命是永远超越不了生死的,所以无论是龙还是人,都是一样的。”

      “……你这家伙果然在默不作声地偷听吧。”弥黛尔感到有些无语,却又忍不住对他的想法感到好奇。她侧过身体,问道“你不打圣战啦?这可不行,当心我给史昂打小报告喔。”

      “不是啦,我会……”
      说到这里,男孩的耳尖微微泛了红,这让他看起来更朴素了一些。不像圣域里受到万众瞩目的白羊座黄金圣斗士,而有点像是个普通青涩的半大帕米尔男孩,面对姑娘的质询时,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卓玛阿妈不是说了吗?就是那样……”
      “哪样?”弥黛尔是真不明白。

      穆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说道:
      “……我会留给弥黛尔姑娘最美好的回忆的的,我以那种形式陪伴着弥黛尔姑娘。”

      弥黛尔啼笑皆非,吐槽道:“你这什么精神胜利法,那样你死了我岂不是会更难过?”

      “所以弥黛尔姑娘要非常,非常的幸福啊。卓玛阿妈不是说了吗?那才是战胜生死的良药。”
      男孩张开手,那朵已经枯萎的格桑花静静地躺在手心,早就没了色彩和生命。

      他把那朵花轻轻放入从身旁经过的小溪,让它在水流中颤抖着,被带往不知名的远方。

      眼前的幸福枯萎了,可它从未消失过。
      白天看不分明的东西,到了晚上却会如星辰般闪闪发光。
      而像这样的珍贵而渺小的事物,人类通常把它称之为——希望。

      “所以,光是我是不够的,还有阿鲁迪巴,阿布罗狄,卡妙……大家一起。不光是为了眼前的幸福,还要开辟幸福的前路。不光是为了弥黛尔姑娘,还是为了这世上的所有人……圣斗士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如此吗?”

      在这个世上,跨越死亡,和战胜身为死亡之神的冥王哈迪斯,本就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

      弥黛尔笑了,她伸出手,把男孩紧紧地抱在怀里,连同已微微透露出夕阳之绯的阳光一起,抱了个满怀。
      她调侃着说道“不愧是优等生,好好好,这我不得去和史昂说道说道?”

      穆脸红了,他轻轻挣扎了一下:“不行,不能告诉老师……我,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和其他人也不能一样。”

      一向稳重的穆难得说出这种话。
      “你这人还有私心啊?”弥黛尔奇道。

      “我……想永远留在弥黛尔姑娘的心中。是这个我,不是亚特拉前辈,也不是“大家”中的一份子,只是我而已。”
      穆把额头抵在少女的手臂上,闷闷地说着那与伟大理想相比,如此微不足道的小小心愿。
      “我能做到的。”

      少女读懂了男孩的心事,却只是开着玩笑,伸出手,把他的头发揉的一团乱。

      “好,你能做到的。”

      穆这孩子,就像什么呢?
      真要说的话,就像春雪一般吧。不像暴雨般激烈,不像太阳般灿烂,像春日的细雪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落,落到土地上的瞬间就融化,化为雪水,滋养大地。

      细水长流,润物无声,看似了无痕迹,实则早就已经融于魂灵心田,体现出独属于他个人的气质了。

      至于他说的那些话……
      弥黛尔心想。
      虽说有些天方夜谭,她还真的是,非常期待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穆的番外,但涉及弥黛尔的塑造所以会比较长。
    以及虽然感情线不确定。。所有有番外的肯定都是潜力股啦。。
    求收藏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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