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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路米路】vice versa 反之亦然 ...


  •   阅前注意:1W字完结含大量我流设定路西法和米迦勒都是小孩形态;本文含大量路视角主观叙事,不保证客观性真实性,读者有权利合理怀疑乃至一个字都不信

      简介:两个未成年政委试图在早恋途中侦破人类史上第一桩谋杀案,然后案子破了,他们分手了。

      上

      牛在前面拉车,两个孩子在稻草后面坐着。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米迦勒对路西法说。

      创世纪第一千七百年,天堂接到消息,亚当的次子亚伯在田间牧羊时消失了,神使赶到时夏娃蜷缩在圣堂里,上身齝捰,肚脐处有一块巨大的黑斑。我感受不到我的孩子了,她说,泪流满面。米迦勒和路西法被立即派出查明此事,他们在麦地里拦下一辆牛车,挤进车厢的空隙里。车主是个往返运货的商贩,车里塞满了新出炉的面包、困扎好的稻草和其他各式各样的商品,路西法靠在一大袋香料上,望着远处低矮的房屋出神。米迦勒手里攥着什么东西,车轮滚过一粒石子,他把手掌合上又打开。

      “马上就要到了。”一刻钟后路西法收回视线,“我们再最后核对一遍事实。”

      米迦勒点点头,下巴撑在膝盖上,他的兄弟侧过头,米迦勒感受一阵呼吸扫在自己胸口和脸上。“亚伯死了。”他在木槽上划下一道横线,“阿泽瑞尔早上告诉我的。”“准确性?”路西法挑了挑眉,“近来死神的工作状态不好,我听说他在失恋。”米迦勒笑起来,”是啊,他失魂落魄的。”他捏捏自己鼻子,空气中漂浮着的香料气息让米迦勒胸口发痒,路西法用澄黄色的眼睛打量他。“那这就是我们首先要确认的事情。”神子说,低头在米迦勒手边的木板上画第二道线,“然后,假设亚伯的死是个既定事实,我们需要确定死因。我对此有一个猜想。”他捡起一旁掉在地上的麦粒,打闹一般抛向米迦勒,“不过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米迦勒在走神,他的手忙着攥紧又张开,麦粒掉到他脸上,顺着脸颊滑了下去。“什么?”他朝空气胡乱地挥舞一下,扫过路西法软软的头发。“——我是说,暂时还没有吧。”路西法摇摇头,“我找地上的神使问了一下,该隐,亚伯的兄弟,亚当的第一个孩子,他也不见了。亚伯牧羊,该隐种地,我见神的祭坛上有羊的油脂,却没有蔬菜和粮食……”他循循善诱,米迦勒终于抬起头来,路西法等着他接话,他的弟弟朝他抬起一只手。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米迦勒说。他张开手,一个粗麻布袋在掌心躺着,路西法拿过去拆开,“一些……麦穗。”他盯着鼓囊囊的小布袋,语气很平淡。“还有些花,几颗种子,”米迦勒愉快的说,“风捡起它们送给我,路西法,这里的春天来了。”

      牛车吱嘎一声停下了,车夫敲了敲车辙,孩子们从车上跳下去,跃进参差稀疏的麦地里,像早春的幽灵,很快没了踪影。

      他们从麦田的西角找到了亚伯的尸体。人类面色青肿,软塌塌躺倒在麦地里,仿佛全身的骨骼都散架了。他穿着粗布衣,眼睛空洞,额头有一处明显的凹陷,那里曾汩汩的流出血水,又被泥土贪婪的吞进肚里,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米迦勒蹲下身去,替尸体阖上眼睑,“神啊,忧伤痛悔的心,你必不轻看。”他哀伤的咏叹着,为眼下悲剧献上最真诚的祈祷,天空万里无云,飞鸟肃穆,稻草在风中齐齐地低吟,路西法捕捉到一丝心烦意乱。

      看来虽然失恋,死神仍没丢掉他那点仅存的职业素养。没来由的,他尝试以打趣缓和气氛,接着便后悔。索性米迦勒比他更心不在焉,甚至没来及消化这句不合时宜的幽默,他金发的胞弟迅速从尸体边站起,转过脸背对事故现场,“我要见见他的兄弟。”他说,用了陈述句而不是“想”。

      “那我留下来检查尸体,你发现什么就回来找我。”路西法表现得风轻云淡。

      等米迦勒走远,身影彻底消失在稻谷的婆娑里,路西法转过头,重新审视起这场灾难来。伊甸园后六十四年第一起非自然死亡事件,事发现场田间,亡者一名,罪人一名。首先是死者亚伯……这位亚当的子嗣此刻了无生息的躺在泥地里,穿着完好,一根制作简陋的麻鞭系在腰间,但并未绑紧,现在是下午过半,牧羊的工作多半在事发前就已经完成了,路西法推断,想象百米开外,一群饥肠辘辘的羔羊,一道吱嘎作响的围栏和几声软弱无力的咩叫。亚伯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死去,头部出血贡献了主要死因,但并非全部,证据是粗布衣下错位的肢体,像支离破碎的禽鸟标本,抽干血液,胸口塞进填充物和羽毛。亚伯倒地后一定经历了剧烈的抽搐,麻布衣则是他白色的网,行凶人朝他踹了一脚,但这不管用,路西法盯着尸体脖颈青紫的勒痕和面部淤伤,有点好奇地蹲下去。

      这不管用,于是他抓着他的头发在地面上拖行,神子抚摸人类面颊一侧棕色的泥点,他骑在他身上,压住他,掐他的喉咙,用小而坚硬的拳头捶打他,一次,两次,三次。

      路西法拨开尸体粘满血的乱发,露出死者小山一样挺拔的额头与英俊的眉毛,他迟疑半晌,伸出两根食指,贴在亚伯眼皮上,把米迦勒出于好心合上的眼睑缓缓拨开。“你在这里。”他自言自语,顺着人类瞳孔最后僵死的位置水平望去,望向倒伏的稻草,杂乱无章的脚印和隐没在稻田中一段若隐若现的锄柄。“他在那里。”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但神子没有起身离开,他保持孩童蹲地的姿势,上上下下端详着,好像面前是一座蚂蚁筑成的沙堡,而不是一个人血肉模糊的灵魂。“你把羊赶回羊圈,就来这里站着,你知道该隐会在这里等你。”他扶着人类几尽脱节的下巴,摆正,“为什么?——我猜这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你们生下来也就做了几千次吧。”他抬起亚伯的一只手,打着圈摇晃,好像这具可怜的尸体还活着,“让我猜猜你对他说了什么……耶和华又一次看中了你的祭品,一盘头羊的脂油!你高兴坏了,说神眷顾着你,他会给你一切期望和想要的,稻田会是你的,妻儿会是你的,世界会是你的,但你唯独没看见你兄弟眼神中闪烁的光芒,没看见他干瘪的蔬菜和烂掉的水果,那把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锄头!他恨死你了,恨你的理所当然、自吹自擂,恨你命运水到渠成而不受良心之苦,于是跳起来把你杀了,只有偶然成功和轻易得手才会激起虚荣,你说是不是?”他摇晃手臂的幅度太大,尸体胸腔被挤压出一声空洞的气音,像一句投降。

      亚伯啊,亚伯。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贴到死者面颊。风呜呜的吹着,稻穗在悲哀里垂下头,路西法用一种温柔的、几乎难以听清的语气对人类呢喃,你真是罪有应得。

      “路西法!”

      他吓了一跳,从尸体身边抬起头。米迦勒金红色的头发在稻田间飘扬,跌跌撞撞向他奔来,像一团颤抖的火,带着几分罕见的狼狈。

      “路西法,你快去东边的水闸。”米迦勒在几十米开外大喊,面色苍白,几乎是求助的语气,“他要自杀,路西法,该隐,他说他要走到大街上去死。”

      是那边吗,他喊回去,得到肯定的答案,他的胞弟有一瞬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路西法眯起眼睛,把疑问吞进肚子里。

      他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那个水闸,但该隐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越过巨大的木块堆砌的水闸大门,上坡和下坡,拐入蜿蜒的街道,天灰蒙蒙的,太阳已经一半浸没在地平线里,初春的寒风穿过小巷,卷起冷冰冰的雨点。他找到亚当的木舍,穿过空旷的主屋,厅堂和后廊,走过无数高耸的木头家具和服丧一般的黑色横梁,沿木板道一路前行,有人在这里留下泥巴脚印和暗红色的血。后门被一具重物挡住了,路西法用力推搡几下,大门倏地打开,亚当最小的女儿在院里呆呆地望着他,脚下,一个麻布袋横在门口,几粒苹果散落出来,滴溜溜滚了一地。他从庭院右侧的羊圈里找到了该隐。

      栅栏被打开了,二十头饥饿的羊冲破围栏,像流入大海的乳水一样四散奔逃,留下满地泥水,谷壳和腥臭粪便。他要找的罪人蜷缩在栅栏一角,浑身发抖,怀里抱着羊圈里最后一只羔羊。他走近,唤道,该隐。

      人类没有反应,下意识缩紧的手指和愈渐急促的呼吸证明这个人还活着。他的右手指关节是红色的,瘦削而有力,羊在他身下挣扎,又被死死摁住,只能发出若有若无的咩叫。路西法继续靠近,该隐,他呼喊,声音轻轻的,像一片羽毛,人类发出一声低缓的呜咽。你无需害怕,他说,我只是来询问你是否知道亚伯的消息。

      我告诉你的兄弟了,我杀了他。对方沙哑地回答,语气平静,脸上没有一丁点色彩,好像在叙述一个事不关己的现实,又或是睡在某个不知名的梦里,让路西法想到出门前那堆翻倒了的麻袋,被人掏空了果实,只能瘪瘪的躺在泥地里。你对这个人做了什么,米迦勒?他腹诽。那就告诉我为什么,他走到该隐面前,挤进那个梦里。

      天在那一刻降下大雨。该隐颓然躺倒在羊圈中,满身污泥,雨水打在他的头上,身子上,顺着脖颈灌进麻布衣里,他抱着羊羔发抖,胸腔一起一伏,带着整个世界颤抖、旋转,大雨滂沱而下,他的脸庞万千雨滴中拧成一个小点,被寒冷的空气吹到空中,飘过羊圈、小院,飘过一座座矮的房屋,稀疏的麦地,他兄弟血肉模糊的尸体,落在一尊小小的泥板祭坛上,一碟金色的膏脂正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左边,几颗果实隐没在黑暗里,已经腐烂了。不为什么,然后该隐在梦中颓然道,因为兄弟间的嫉妒是生命中最基本的情感。

      “你兄弟的血的声音通过地里向神哀告。”路西法宣告判决,“……于是地开了口,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你必从这地受诅咒。”是,是,该隐喃喃,在羊羔颤颤巍巍背后画了一个十字,声音死气沉沉,宛如背诵一句经文,突然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人类惊恐的摇头,不,不。神子觉得这一切很有趣,那你要去死吗?他进一步发问,可怜人又是连连点头,天空打下一道惊雷,他吓得贴在羔羊背后一颤,低声嚅喏,“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的。”又说“我必流离漂荡在地上,凡遇见我的必杀我。”

      你恨他。该隐点点头。路西法轻声低语,你恨他,那就放开他。他试着去碰该隐扣在羊背上的手,春雨淅淅沥沥,人类的手指僵硬而冰冷,他把它们解开了。

      放开这头畜生吧,他说,逃吧,逃得远远的,放他们去死。

      该隐震惊的看着他,羔羊从他的小臂里挣脱出来,迈开蹄子跑掉了。路西法终于看清人类的眸子,干瘪、了无色彩,比尸体更像死人的眼。放手吧,他坚持,搭上该隐肩膀,摇晃和哄骗,离开这地,建立你的城,离开这一切就离开了恨和罪…不,不,这甚至不是罪。他喊,盯着该隐灰蒙蒙的瞳孔,希望那里染上别的颜色。该隐茫然地任他晃着。

      天空刮起一阵风,卷起几粒麦穗进入气流中,远处,几棵果树垂头私语着,商人点起一盏灯,黑色的野狗在狭长小巷里彼此撕咬。米迦勒说的是对的,春天来了。人类的视线并不完全属于他了,路西法放开手,该隐滑倒在地,第一个自主动作是看向稻穗飞向的麦田,又猛然低头,盯着自己的手,那里仍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不,不,男人绝望的向后扭动着,再一次失去了色彩。

      “亚伯是我的兄弟,我很后悔。”

      人类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神子从他最后的眼神里读出死去兄弟的影子,一个白色的幽灵,一粒有毒的种子,面孔破碎,牙齿像烂掉的坚果掉进满是淤红的嘴里。

      路西法感到失望。雨水洗刷掉了所有的颜色,形成一条小型河流,冲刷着血、木屑、动物的排泄物和气息奄奄的稻谷,顺着沟壑流进黝黑的土壤里。他盯着栅栏一角发愣,有什么东西从内部击打他的神经。

      “凡杀你的,必遭报七倍。”按照神的旨意,他留下一个记号后离开了那里,人类躺在泥地上,呼吸均匀,和背后所有的东西混合在一起。

      下

      路西法和米迦勒冒雨回去,亲足残杀的故事让天使们唏嘘哀叹,神子们也一连好几天精神消沉。治愈天使利法益坐在桦树制成的小桌椅上掐指一算,说他们可能得了文化感冒,一种在凡间呆了太久引起的精神认知失衡(他俩那天在雨里泡了太久,换任一个人类孩子都得害一场重感冒)。但病的最重的其实是利法益自己,月季枯萎的一天晚上,治愈天使一个人摸黑跑到黑羊的地盘,意气风发,才思涌溢,据说是打算当场吟诵些有关浪子回头的诗句,被梅塔特隆扛回来时,半边脸都变成了黄土。他还剩下的嘴打趣说,这些伤恐怕是致命的。那些日子里,一切都变化很快,连神的使者也各奔东西:加百列突然决定把军权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他的兄弟赶来劝他的第二天,面对的只有一口琥珀似的石棺和一封冰冰凉凉的信。不要为我哀伤,天使写道,带着一种恐怖的冷静,为生命本不值一提。阿泽瑞尔下场更是难看,他胡说八道的毛病最终把自己给搭了进去,竟在神殿公然颠倒黑白,诋毁道义,说道德不过价值单一者的伪饰,愧疚和同情根本毫无意义,直到死神意识到神使利法益已无法开口,殿堂再没人为他和他的恣意妄言辩护,他在巨大的愧疚感中举起一只手,承认自己有罪。世界在周而复始的运动中释放一种信号,那就是每个人都在为他们的自由意志受罚。等黑羊被擒,原先神使四人小作坊的任务全落到米迦勒身上,他像一台马力全开的机器,跻身于大大小小的会议,奔走在断壁残垣与迷茫信徒中间,光耀如一枚太阳,东升西落,昭示着宇宙间光与爱的常量。兄弟的相处成为米迦勒力挽狂澜日程中的小小插曲,大部分时间里,神子的目光永远看向远方,对于目光所指的方向,路西法看不到也不愿去想。

      他开始讨厌闪光灯,讨厌各种场合人们投来的注视的目光。每一场会议都是一次盛大的灾难,路西法的回忆里,那些场合像一张张过曝的照片,他的兄弟们为人类所受苦难哭诉,又为信仰与爱振奋,他站在画面一角,灾难性的,挤不出任何笑脸或是眼泪。他仍习惯性潜入各种梦中,梦里,天永远降下大雨,倒在稻田的尸体有一双翠绿的眼睛和橙红色的头发。再后来,他索性不去会议。

      有天他在走廊上碰见米迦勒,他们一齐并肩走了一段距离,哎呀,米迦勒突然说,你的衣服上有三个洞。你怎么现在才知道?看来时间在你那里过的总是比我这慢一点。路西法表现的若无其事,尽管心里和米迦勒一般震惊。上个月趁我不在,一个小鬼添火的时候不小心烧了,五重天的权天使都是蠢蛋。他解释,做了个点火的手势,又觉得有点滑稽,过去米迦勒连他别歪了几毫米领扣都能发现,神子扑上来硬要帮他扶正的时候,身上总有一种朴素的清香,像香料,早春稻穗与温暖的火。现在,空气变得陌生冰冷,他仍然能闻到米迦勒活泼热烈的气息,只是不再习惯了。

      “你最近都住在火峰那边吗?”

      路西法点点头,他申请调职已经很久了。五重天的燃烧之锋是天堂和大地的尽头,几年前已经改造成了巨大的天堂监狱。他和几个不认识的天使呆在一起,每天看管权天使狱卒工作、整理资料和审判灵魂,脚下是罪人在火里打滚,痛苦与尖叫一水之隔,没人关心任何人死活,坐在那里的都是孤独且彼此陌生的人。

      今晚我要过去。米迦勒说,用了陈述句而不是“想”。

      路西法下班回家,走进门,向壁炉扔了一捆柴火。米迦勒还没过来,不知道被谁或是什么事物缠住。他坐下来,最后一次扫视整个房间:熊熊燃烧的火炉,床,一架简朴的衣橱和擦得晶亮的镜子,他双手交叉阖上眼睑,窗外,不断燃烧的尖峰山耸立在云顶之中;山下,轮班结束的权天使开始念诵经文,他金发的胞弟爬上可以容纳千军万马的巨大沟壑。同事送给他的棕漆钟表哒哒转动,他数着米迦勒的脚步,就像等待指针走到定好的位置。门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没有干瘪的麻袋也没有滚落一地的水果。

      “祂知道了。”

      路西法睁开眼,看到米迦勒走入屋内,大能的神子、他最亲爱的兄弟,穿一身华美而裂痕斑斑的铠甲,佩剑别在腰间,天使不知道何时脸上褪去了稚气,透过翠绿色的眸子,路西法只能感受到一种竭尽全力的忧伤,一种令人作呕的善良——米迦勒全副武装,他不能够进入他的梦里。

      “路西法,今天来是因为我发现一些事情。”

      他没有说话,火焰不断缠绕着窗外山峰,又在碰到云顶的一瞬间纷纷落下。

      “我很遗憾要以这种方式与你对话。你也知道自黑羊一事后,父的国度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混乱的日子,我看见地上的人,被污染,死去,哭泣而渴望进入天堂;而邪恶的天使游荡在大地上,埋下有毒的种子,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要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米迦勒声音铿锵,目光炯炯,身后的手张开又握紧,“善良的同胞帮助了我,我们重建祭坛,我们审判刑犯,我们尽一切努力恢复原状,但这似乎反而激起了波澜——路西法,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米迦勒盯着他,翠绿的眸子里燃起一小朵番红色的火焰,路西法平静的回望,因为有人在背后策划一切,他不带一丝情感地答复,神子也同样无法潜入他的梦里。

      “没错,没错。所以我们停下了,开始放任一些事情发生。红海,莫利亚山,阿泽瑞尔……摩西没能按时进入天堂是一个偶然[1],虽然他当时那样公然对神不敬,但仍是无辜的。”

      “真正有问题的是他在腓尼基认识的那个异教国王,迦南来的,梅塔特隆观察了他很久,说他一直在背地里招兵买马。今天有人送来了可靠消息,我跟你说话的这个时候,梅塔特隆应该已经把他抓住了。”

      所以呢?整件事情罪魁祸首是一位曾是人类的贪得无厌的国王?路西法眨眨眼,明知故问,他的目光扫向那口滴答作响的钟表,期待着赠送者能同这块赠品本身一样忠于职守。

      “所以,”米迦勒顿了顿,刚刚那种咄咄逼人的英气消失了,他的身躯缩小了,说话放缓了,好像有人抽走了发条。“我去查了一下这位异教神的记录——但其实根本没必要,收集证据,抽丝剥茧,对簿公堂——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厌倦了这种耀武扬威的形式主义。”他回望那口钟表,声音中有某种苦涩的无奈,“路西法,他一直都在跟你交流。莫斯提马推动了整个事件的进行,阿泽瑞尔在担保书上签了字,异教神的记录里将写满他俩的名字。但我还记得,路西法,把别西卜弄来天堂最初是你的主意。而现在祂也知道了。”

      他静静地听着,米迦勒随后罗列出一大堆罪行。教唆,贿赂,故意伤人……时间在他们中间无限地拉长了,火炉背后拖出两条长长的背影,映射出一个轮廓,一系列精密成熟的计划,一颗颗颤抖闪亮的星星,旋转,变换,组合成路西法命运里独一无二的出路——而实现这一切只需凶手一人,被害者一人,外加几个忠心耿耿的同党,一些总会存在的政治难民,他开始理解其他天使的作为,甚至包括利法益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诗歌,这让他几乎是自豪地笑了笑。

      “我已经知道了——所以呢?”

      “一切还可以回头。”

      “这事自从咱俩变成兄弟就没法回头了。”

      米迦勒抖了抖,他精致的面孔扫过一丝阴影,似乎没意识到他的兄长态度如此坚决。“难道你就不会感到一丝愧疚?”他飞快的说,言语愈发激动,手再一次张开又合上,“我不相信,路西法,你是不会堕落的人,你只想跟我开个玩笑,告诉我你没有联系别西卜,没有煽动莫利亚的罢工,没有参与这一切的一切,路西法,我的好哥哥,告诉我吧。”

      所以呢?他已经做好最后的准备,擦亮了剑柄,甚至已经准备好抛弃自己的名字了,可米迦勒却在犹豫,他的胞弟在幻想些什么?——难道像他说的,一切还可以回头?路西法在冷静中失望,又在失望中冷静,再一次,他试图挤进那道绿色的海洋里。米迦勒发出一身惊呼,像挨了蛇咬一样后退,但路西法还是捕捉到了一丝光芒,那种局促、乞求和恐惧混杂在一起的表情,和那个春天从水闸回来那时一模一样。他突然明白了,肺部发出一些爆炸,感到难以抑制的可笑,让他无法回到刚刚平静的自己。那个流着血的麦地里,他看到了一些东西,米迦勒何尝又不是?道德家!伪善的人!他歇斯底里的大笑,米迦勒紧绷着脸看他,手关节咯咯作响,所以呢,那里有一小包麦粒吗?

      你们天使最喜欢颓废和堕落,这让你们更好的谈信仰,谈拯救,谈一切与阴影对立的光和爱,但这不适合所有人,看看这些可怜的人吧,你觉得他们得到了什么呢?他反唇相讥,窗外的燃烧之峰发出雷似的轰鸣,米迦勒,你不能否认人应该呆在他们该在的地方。为什么你见到和学会的东西,都会让你更加光耀。而我呢,我以为相信的东西,神赋予我的东西,反而今天磨掉一点,明天又磨掉一点?[2]你是一轮出生的太阳,米迦勒,裹着世界上一切善与美的那种,你让我的信仰变得苍白无力,让我看着一切从身上剥落,让我意识到褪去装饰的自己不过是——

      “一切的原因是我,是吗?”米迦勒抢先开口,想要找回一点点自主权。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种被拆穿了的疲惫。

      “别那么清高了,我只是嫉妒而已。”

      火静悄悄的烧着,房间却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更加黑暗。路西法成功的刺痛了他的胞弟,但这算什么呢?仍很多东西他没有说也不会说出口,比如他知道米迦勒也同他一样,渴望高高在上的权利,享受统领一切,让善良成为一种武器,是的,这也许是好的,但对于自己,他老早就想明白了,他痛恨这一点——浓度够高,连氧气都可以杀死人——米迦勒梦中的极乐世界里,他得不到一丝快乐,权力和力量也会离他远去,想到这里,他甚至无法平静。

      反之亦然。

      路西法感到可笑,花了这么大力气,他走上截然相反的路。如果光刺痛了他,那么反过来也是这样。米迦勒太善良而容不下的东西,倒成了自己漫长神生中恰好的出路。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他计划了太久已不会感到愧疚,而米迦勒的私人情感在大局面前总是转瞬即逝。他想起麦田里一塌糊涂的尸体和那个丧失了颜色的人,亚伯该隐的悲剧是人类劣根性的产物,亚伯蠢笨,该隐恇怯,天因此降下血雨。但神不会,天使不会,米迦勒与路西法不会,他们是世界上最固执己见的一类人,因为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介意为此孑然一身。

      天啊,天啊,米迦勒只是说着,他输了这场口舌之役。你知道吗,我曾经那么相信你,我真心相信一切。我很震惊,我甚至准备了一些寓言,利法益告诉我的。

      去他的吧,路西法耸耸肩,利法益现在在那里?他快乐而邪恶地嘲弄,神子手又一次握紧了。

      你总是不给我机会,米迦勒悻悻而笑。黑夜太短,太阳马上要升起来了。那一瞬间阳光打在米迦勒脸上,路西法眯起眼睛,看清他金发绿眼的胞弟又回到当初那个稚嫩的孩子,望着撒手而去的朋友流泪,脸上写满面对离别最纯粹的悲伤,一种最高形式的悲哀。他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感染,松了口气。

      “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后悔说出这句话。米迦勒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松开手,像吞下空气中不知名果子,他下意识一颤,对上胞弟眸子,无数火焰与翠绿在里面流连,仿佛孔雀翎羽中的万千一隅。

      “路西法,路西法,我爱你,亲爱的的哥哥,日复一日,我热切地爱你。”

      “而我从未喜欢过你。”

      那一刻他下意识驳斥自己,可供回忆的东西不多,不过一架吱呀作响的马车,装满金色的秸秆和稻草,车上坐着他金发的胞弟,香辛料,黄油面包和递给他的一小袋春天。然后太阳热切地燃烧起来,一切便像金漆一样融化了,他的记忆凝结成硕大的滴露流淌下来,像已经活了一万年的巨鲸尸油,一如他胞弟面对亚伯尸体真诚的泪,在虚空中留下黝黑的沟壑和铁的腥臭。

      于是路西法从座位上站起,再一次狂妄的笑了起来。

      好你个圣子!时到如今,也不忘用你那炙热灼伤别人!他双目奕奕,金黄的眸子被黑暗湮灭只剩晨星点点。

      现在带着我的祝福,去死!他大喊着,拔出了剑。

      注解:

      [1]设定中米迦勒、利法益(拉斐尔)、加百列和阿泽瑞尔隶属于“神的使者”小团体。在这里米迦勒提到阿泽瑞尔因为未能及时取回摩西的灵魂而受罚。

      [2]改编自《狼厅》-希拉里·曼特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路米路】vice versa 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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