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界第一泥石流》碎石南

11、可是啊

　　赤木希降生是在一个夜晚，狂风作乱的天空，模糊的记忆

　　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不知在山坡上看了多少次星空，不知在田中看了多少次麦子成熟

　　一如往昔的生活
　　在这远离城市的，她一步也未曾走出的村子
　　今年她9岁

　　女孩身体前倾，坐在母亲编织的竹椅上，双脚晃晃悠悠，期待的看向在整理书架的男人

　　她双手比划着什么“爸爸！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吗，外面有高楼，飞在天上的能运载我们的大鸟，那城市的人们会不会也需要种地每天盼着庄稼成熟啊！”

　　她曾无数次爬上山坡，虽然最后都是被母亲骂一顿然后拎回家

　　她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星空，连绵不绝的山峦，她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山的另一边

　　或许山的那一边还是山，但她一定会像爸爸一样看到另一头

　　男人一顿，放下手中的书，抬手扶了扶镜框，随后俯下身，轻柔的抚上女孩的毛茸茸的脑袋

　　“需要，但不是他们种”男人温和的笑着
　　女孩歪头，表示不解

　　男人笑了笑，直起身子，从木板搭建的书架中抽出一本书，纸面泛黄，但却被妥善保管

　　女孩茫然的接过书，她看清书面上的字

　　《月亮与六便士》

　　女孩摇了摇头，试图递回去，可却因为身高只够到男人腰部“可小希看不懂”
　　她费力踮着脚，举起手中沉重的书本

　　男人只是俯下身，缓缓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未知的”

　　女孩依旧不懂

　　…………

　　那年是个灿烂的春天
　　她10岁

　　她不懂，她觉得父母间变得逐渐奇怪，就像明明你给庄稼又烧水又施肥结果还是死了的奇怪

　　她疑惑的看向母亲“为什么父亲那么多天都没有回家啊，难道父亲也喜欢在后山冒险？可我上次明明才一天就回来了……”

　　她的母亲放下手中正编的竹篮，俯下身，苦笑着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她没有说话

　　女孩歪了歪头，嘴唇动了又动，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追问

　　………………

　　女孩正学着像母亲一样编制竹篮，可再一次被刺到了手

　　突然，后方的门放出声响，接着开出一条缝，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他像是赶路而来，身上还有湿润的泥土

　　女孩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蹦蹦跳跳到男人面前“爸爸！你终于回来了！小希这几天可一直待在家里没有乱跑哦”

　　她像只邀功的喜鹊，可男人一言不发，急匆匆径直跃过她而去

　　接着，她听到了书房里砸东西的巨大声响，以及是母亲与父亲的争吵声

　　父亲愤怒的一脚踹开门，抱着一盒沉重的纸箱，走向门外

　　“爸爸，你又要走了吗”女孩颤巍巍抬手扯住男人的一片衣角“你又要离开了吗……”
　　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可依旧坚决的往前走

　　母亲从屋内冲出，扯过女孩
　　“走啊，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那片衣角从女孩手中滑落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一瞬间崩断了，那种空落落而厌烦的感觉

　　她看着父亲越来越远的身影，她好像懂了什么

　　那心中敬爱的父亲正决然的扭头，说出最让人寒心的话

　　“你们我想待在这里吗？因为你，还是因为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待在这根本出不的深山，那我10年的寒窗算什么，为的不是和你在这演一家三口舞台剧！！！”

　　……什么？

　　女孩用尽全力举起手，身后的母亲正拖的她往后走，女孩眼睁睁看着父亲渐渐远离
　　“小希，我们走”

　　这次女孩连一片在角都没有抓住

　　…………

　　母亲的身子越来越差，终于在某一天，如同生锈的机器全面罢工

　　女孩守在母亲的床边
　　这是母亲第几次被疼醒了，她记不清了

　　她握住母亲瘦弱的手

　　“妈妈，山的那边究竟是什么”

　　今年她13岁，对世界感知越发丰富，她时常觉得越着年岁的增长，村中的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怪，更像贪婪，欲望，像不断扩大的漩涡

　　她想攀上漩涡的边界，去往更远的天地，就如同抽屉中越积越多的纸张一样，她的想法愈发洪烈

　　母亲没有说话，浑身的痛苦已经让她难以忍受，她费力的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举起瘦弱的右手

　　她嘴唇嗫嚅着，赤木希俯身靠近，虽细若游丝，但她听的清晰无比

　　“……去……吧……”

　　再抬头时，母亲双眼湿润，而下一瞬，她举起的双手像是失去全部力气般垂落在床边
　　“……什么？”

　　赤木希不知站了多久才反应过来，她脚步虚浮的靠近，尝试了几次才抚上母亲的皮肤

　　还是温热的，但身体已经没有呼吸起伏
　　她亲眼见证了母亲的死去

　　赤木希感觉耳边仿佛出现了不绝的耳鸣声，她脚下一软，猛地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脊背撞上后方的书架，书哗啦啦散了一地
　　而其中的一本书滑到她面前

　　《月亮与六便士》

　　直到周围缓缓变为黑暗，赤木希不知站了许久，直封母亲的尸体变得冰冷，直到模糊的意识渐渐回归

　　赤木希指尖触上母亲的皮肤，却被冰凉刺得一顿，沉默半晌，双手小心翼翼的托起母亲
　　很轻
　　比她抱过的一捆柴火还要轻

　　黑暗已经包裹了整个清水寨，赤木希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现在是枣树开花的日子，绿油油的花缀在枝丫上

　　赤木希一铲一铲的挖开土面，这个功作不断重复，直到双手渐渐起上水泡，但赤木希毫不在意，泥土坚硬，面前的坑不断扩大

　　她铲起一堆泥土，月光并没有照到这里，她在黑暗中只是重复的，重复的

　　手掌被磨出血，顺着铁铲缓缓滴到土面上，赤木希毫不在意的往身上一擦，珍重的把母亲放在坑里
　　但在铺上泥土时，她犹豫了
　　她颓然坐在地上，眼泪犹如干涸了一般，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声嘶力竭

　　“……山会吃人的”

　　她轻飘飘的落在这里，又轻飘飘的死在这里
　　她一辈子也没有走出清水寨

　　“妈妈，山的那边是什么……我也想坐在教室，我也想闻闻油墨的味道，我不想每天只能看见土坡，我不想每天只能闻见泥土味”
　　“可我的理想……我的现实……我做不到的……”

　　太多了，她见的太多了，城里的故娘进来过就再也没有出去，她想出过却出去

　　她如行尸走肉一般为母亲盖上土地

　　天边渐渐发亮，似有东西要从山那边升起，模糊的亮光，似要把赤木希撕碎

　　她的心中是理想，可她的脚下是现实！

　　她全身脱力靠在树干上，青蛙在耳边叫嚣，对黑暗的恐怖仿佛不在。如果可以，她甚至母亲可以再看到一眼，一眼就够了

　　眼皮逐渐沉重，视线逐渐模糊，她靠在树干上，好似靠在母亲的怀抱里

　　…………

　　此后她的生活越发压抑，村中光棍对她虎视眈眈，家附近频繁出现人影

　　赤木希依旧是家中，枣树两地往返
　　今日依旧
　　她靠在树干，枣子长满枝头，她吃过一个，很甜

　　像曾经无数次谈心一样
　　“妈妈，我想接受自己的现实了，王老的儿子又带回一个姑娘，我看她可怜，想给她指一条逃跑的路”她嘴抿成一条直线，双手渐渐握紧，半晌坦然的开口
　　“她和曾经的一样，反过来举报了我”

　　她看向清水寨的方向，似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尽
　　“前几日新来了个老妇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村民竟…竟心甘情愿的开始大肆屠杀牲畜，说这是什么奉行极乐……”

　　她苦闷的笑着，指尖却微微的颤抖
　　那些人大肆的吞咽生肉，血液和碎肉从指尖涌出，缓缓的流到她的脚边

　　突然间，“嘎吱”一声，像是什么枯枝被踩断，打断了赤木希的倾诉

　　赤木希惊觉的回头，却看见一个和她一样大的少女站在那里

　　长长的头发直达脚裸，黑色的裙子顺着风的节奏律动，见赤木希看过来，少女弯嘴歪头微微的笑着

　　赤木希转头，思考片刻“如果你也是和她们一样的，我会帮你”

　　少女摇头，无神的黑眸直勾勾的看着对方，她赤脚踏在粗糙的地面上，缓缓走向赤木希

　　“我就是来找你的”
　　她缓缓开口，一步步走近，直到走到赤木希旁边
　　“月亮与六便士，你要做何选择”

　　恍惚间，赤木希似乎在她身边看到了母亲的影子，但她只是微微摇头

　　“要月亮又如何，它能成为碗中的粮食吗”

　　少女勾起嘴角，微微笑着
　　“看来你已做出自已的选择”
　　“可是呢…”
　　“若有一日，现实千疮百孔，而人们只能依靠理想而活呢”

　　赤木希毫不犹豫的开口

　　“理想主义者是可笑的，像我一样”

　　她站起，看着面前这位少女

　　“你该走了，清水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你呢？”

　　“我选择接受六便士”

　　“如果你想走，可以去一颗槐树处”

　　赤木希转身走开，走在玉米地里，突然她脚步一顿，远处空无一人，窗户前却兀地出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人影

　　…………

　　在赤木希走了没多久

　　少女依旧站在原地，许久，她缓缓的走向前方，穿过一片玉米地
　　微微抬手，吱呀一声，推开一所木门

　　而其后，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平静的开口

　　“到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