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前》沈百感

1、开始

　　医院昏暗的走廊上只有尽头的抢救室亮着微弱的灯光，江颂时靠坐在一旁的墙角，双手抱膝，眼神空洞，Omega第一次发情的余热令他被眼泪洗刷着的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绯红，甚至有一种泪水被蒸发的错觉。
　　叮的一声，他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般迅速抬头，那扇惨白色的门张开了更为明亮的洞口，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同围上去的众人说了些什么，一旁的江颂时隐约听到了医生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便看到病床上昏迷的Alpha也被推了出来。
　　“他没事了，你快回去吧。”不只谁说了句话，像是游荡在真空世界之外，使江颂时听到了却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
　　“我能……看看他吗？”江颂时的声音颤抖着，他感觉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他知道这样的请求是错误的。
　　“快回去吧。”
　　“等同裴好点了再来。”
　　“你刚打完抑制剂身体还虚弱。”
　　“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放心吧。”
　　“乖，快回去。”
　　“……”
　　很多人七嘴八舌说着劝慰江颂时的话，江颂时也竭尽全力去理解每个人话里的意思，然而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见Alpha的病床已经快被推到走廊尽头，模糊的光影越来越小似乎将要消失在看不见的虚空之中，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疯了一般冲上前去却被一双双冰冷的手强硬地拦了回来。
　　“怎么那么不懂事呢？”
　　“他这样是因为谁你不知道啊？还想让他再进一趟急救室？”
　　“你就该远离他！竟然还想去看他，做梦！”
　　“赶紧走吧！他看见你也是害怕……”
　　“你还在发情期，他又看不上你怎么可能受这无妄之灾！”
　　“……”
　　劝慰终于变成了斥责和嘲讽，江颂时早已被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的喉咙也像是被冻住一般痛得说不出话来。病床不知被推到了哪里，许多人都走了，江颂时知道他们是去看向同裴的。
　　Omega无助地跪在地上，看着人们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一个身影都消失不见，他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但无论什么人都比他有资格去看望那位无辜的Alpha。
　　抽泣声在走廊间回荡，渺远虚无的寂静渗透进潜意识里令人心中忍不住发颤，直到整个世界猛然摇晃起来，他听见谁在说话，睁开眼环顾四周却发现空无一人。突然腹部撕裂般的疼痛使他忍不住跪趴在地上直不起腰身，越来越清晰的痛苦冲击着他的感知，终于天光大亮、意识彻底回笼，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个漫无边际的梦。

　　Omega的信息素味道扑面而来，江颂时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颈后的腺体，柔软光滑又比寻常皮肤的触感令人觉得脆弱。
　　“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坐在一旁的谢执察觉到江颂时的动作忙上前来问。
　　“抑制贴呢？”江颂时不安地问。
　　谢执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说：“现在不能贴，医生刚提取完你的信息素安抚保温箱里的孩子。”
　　江颂时这才反应过来下腹的疼痛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着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自己摔进了医院，还顺便提前一个月把货给卸了，他生完孩子后清醒的时候总会这样自嘲地想。
　　谢执出去打电话的时候年轻的大夫正好进来查看情况，叮嘱江颂时不要乱动以及提了一些术后除疤的相关事项。
　　医学上在有关Omega的方面经历了长久的发展，到如今绝大多数男性Omega都会选择在剖腹产后祛除身上的疤痕，所以很多产科医生也都会在Omega产后将为Omega科普祛疤手术当作必要事项。
　　“大约什么时候可以做？”江颂时问，因为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所以说话时有些吃力。
　　“等一两个月身体完全恢复好以后做几项检查就可以进行手术。”秦医生说道。
　　江颂时闻言点了点头，他的皮肤很白，故而身体上的疤痕会格外明显，他也不想自己身体上以后会因为他和贺非城的这段婚姻而留下什么印记。
　　“因为是早产，您生产后的信息素分泌有些多，可能会有产后信息素紊乱综合症，如果有Alpha的信息素安抚会缓解很多，所以这段时间最好有您的伴侣陪同。”秦医生看了眼墙上挂着的信息素浓度计之后心里确定了之前Omega产检时就有的诊断，于是善意地提醒道。
　　谢执是个Beta，他陪护在一旁基本感觉不到房间里的Omega信息素，秦医生是Alpha，所以在进病房前特意贴了医用阻隔贴。
　　江颂时之前听说过这种症状，怀孕的时候也经过医生提醒心里做了准备，但事到临头到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会儿说：“贴抑制贴能缓解吗？”
　　秦医生虽然年轻但见过的情况林林总总，所以面对江颂时的问题他也没有惊讶，只专业地回答道：“抑制贴只能强硬地抑制而不能起到对腺体的安抚作用，如果要缓解信息素分泌失调带来的不适，最好的方法还是伴侣Alpha的陪伴。如果实在不行，可以选择住院或居家隔离，尽量找Beta陪护，您的腺体十分优质，自行恢复应该也会很快，只是过程会痛苦一点。”
　　“如果自己忍受会有多痛？”江颂时问。
　　“症状表现类似于发情期，但不可能打抑制剂，这对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
　　“那可以吃药减轻症状吗？”
　　“可以是可以，信息素紊乱虽然症状表现和发情期相似但根源诱因不同，吃的药也不一样。发情期用药多是抑制类，Omega产后身体虚弱对抑制类药物十分敏感可能会加重紊乱症状。信息素紊乱的用药也有但是目前还没有特别有效且负面影响小的，即便是当下最好的药也有很大概率会留下腺体方面的后遗症。”
　　江颂时像是听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说：“麻烦开药吧，我不可能半个月都隔离在房间里。”
　　秦医生显然有些犹豫，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能过分干涉病人的决定，“那之后我把同意书拿过来您签一下字就可以用药。”
　　“好，这期间如果要出门，可以用抑制贴吗？”
　　医生又愣了一下，忍住内心的冲动，尽量和缓地说道：“产后恢复是一个过程，建议您不要着急，好好在家休养。如果必须出门建议用较为和缓的阻隔贴暂时阻隔您腺体的信息素外散，阻隔贴是对于信息素少有分泌的情况下起到使信息素不影响外界的作用，您的腺体信息素分泌远超常规阻隔贴的要求程度，可以用效能较好的强效阻隔贴，但也不建议长时间使用。”
　　腺体是对AO来说十分敏感的存在，为了防止腺体与外界相互产生不好的影响，医学要求每位AO每十年打一次腺体疫苗直到六十岁之后腺体性能渐渐减弱，这样能提高腺体的免疫力，使AO们在发情期或易感期这样的敏感时期之外的时候可以放心地不贴阻隔贴或抑制贴出门。
　　然而仍会有很多情况需要抑制贴和阻隔贴。两者都有防止外界影响腺体的作用，但抑制贴是将自带的成分渗入到腺体之中从内里减少信息素的分泌，而阻隔贴则是从外部吸收腺体分泌出的信息素。所以抑制贴的作用更为明显但对腺体不好，就像有的止痛药能有效止痛却伴随着一定副作用，而阻隔贴对腺体基本无碍但作用有限，比如发情期或易感期时无论多么强效的阻隔贴都无法起到完全阻隔信息素的作用。

　　谢执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秦医生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他和江颂时从高中起就几乎形影不离，后来江颂时出国留学，谢执也凭成绩争取到了学校的留学名额，两人又一起远赴海外学习金融类专业。
　　两年前两人回国成立了非星传媒，正式跻身艺人培养、影视投资的行业，之后不久江颂时就和贺非城结婚了，自他怀孕以来公司的事情也大都由谢执负责。
　　“怎么了？”江颂时见谢执神色不虞便忍不住问道。
　　“有个艺人被爆插足别人婚姻，公司那边正在紧急处理。”
　　“名气不大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如果属实直接解约吧。”
　　“这已经不是他名气大不大的事情了，爆料说他的情夫是……贺非城。”
　　这就相当于公司员工把自家老板给绿了，出轨的还是贺氏的太子爷，这样的新闻压根不冲着公司那位名气还不大的艺人，完全是聚焦在贺非城和江颂时身上。
　　Alpha犯错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江颂时不知道Omega是不是也会这样，但他现在是有点相信贺非城就是这样的。
　　“让我看看报道。”江颂时说。
　　谢执把手机给他，只见新闻页面开头就是一张公司的一位女艺人坐进一辆豪车的照片，因为拍摄角度问题，照片里看不到坐在驾驶室的人，只是这篇报道扒出了那辆车的车主，恰恰就是非星传媒总裁江颂时的伴侣贺非城。
　　江颂时对那个女Omega有印象，最初是参加了一个小有名气的选秀比赛，拿了个不错的名次才签了非星。
　　那辆车江颂时也认识，还是他和贺非城结婚的时候贺家老爷子送给孙子的新婚礼物，后来印象中贺非城只开过没几次，他还以为那车子一直在贺宅的车库里停着。
　　“如果闹大了贺氏会出手的，不用我们白费力气。”
　　“那你呢？”谢执问。
　　“我无所谓。”
　　“咋了？”谢执感觉不太对劲。
　　“贺非城在我刚怀孕的时候就出轨了，对方还是个在上大学的男生Omega，我昨天刚知道，急急忙忙想去求证，结果门没出就摔了一跤。”
　　其实谢执大概知道这件事情，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问江颂时，就想借着公司的事看看江颂时的态度，结果看来一切都还良好……
　　“谁告诉你的？”谢执问。
　　“匿名，放在家门口的信封里是几张贺非城和那个学生一起出入酒店的照片，还要那个学生的基本信息。”
　　谢执顿时觉得头大，一来好友遇到这么个糟心事，二来贺非城既然已经出轨了那他和那个艺人多半也是真的，这件事对公司来说算是极大的丑闻了。
　　“贺非城出国谈生意，我早产他应该这两天谈完就会回来，到时候看他怎么说吧。”江颂时说。
　　“那个Omega联系不上，我已经让人去她家里找了，实在不行到时候我们公司发布个解约声明，也算是表明你的态度和立场。”
　　其实直到现在江颂时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态度什么立场，他当然想离婚，但怎么离是他暂时想不清楚的。

　　另一边秦医生刚刚下班就拿手机给向同裴去了个电话。
　　“怎么样？”电话很快接通了，Alpha低沉的声音通过电波传了过来。
　　“挺好的，优质腺体就是不一样，我感觉他产后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恢复，不太好的是他可能有产后信息素紊乱综合症，虽然估计没几天就好了，但因为没有Alpha所以他还是想吃药。”秦行言苦口婆心地科普道：“这个药啊不是不能吃，Omega产后虚弱所以用药得十分谨慎，但这个药很刺激，平复信息素紊乱的同时可能对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有少数的Omega产后后遗症就是这么来的。”
　　“你给他吃了？”
　　“他要吃我能怎么办，也不乏紊乱期影响生命安全或者原本就有精神问题无法承担腺体信息素紊乱造成的精神影响的案例，这种就只能吃药，但我看他不是非吃药不可，就是思想上有障碍。我说了回头签了同意书再开药。”
　　对面沉默了良久，直到秦行言以为他要挂了的时候声音才再度响起，“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表哥啊，你又不是他的Alpha，何必呢，偷偷摸摸关注这么久人还不一定领情。哦对，他的Alpha好像和一个小明星有一腿，哥你不会是打算当备胎吧？”
　　对面愣了愣才说道：“他是江家的少爷。”
　　向同裴从来不说废话，秦行言细想就能想明白其中的意思，向同裴如今刚回国，在向氏本家站得还不稳，他需要一个助力，而最简单直接的途径就是联姻。
　　“他可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啊，什么时候离还不一定……”秦行言有些惊讶，即便是找个有背景的联姻对象，在偃宁这么发展迅速的城市也有的是比江颂时更好的选择。
　　“我在等他离。”向同裴说。
　　秦行言莫名觉得如果他表哥再不正经点估计都要去触碰某种道德底线了，索性是贺家那位先犯了错，不然还不知道向同裴会不会使出插手人家婚姻或者设计逼走原配自己成功上位的狗血手段。
　　不对，向同裴是不是瞅准了人家可能快离婚了才考虑江颂时的，如果人俩好好的估计他大表哥也不会做什么没道德没人性的事情，想到这里秦行言心里算是舒坦了，成功自己说服自己，扶住了向同裴在他心中那高大的形象。
　　“那你要不过来一趟吧，如果能劝得动他的话。”秦行言想到万一江颂时真吃药留了个后遗症，他表哥娶了他不跟娶了个病秧子一样。
　　向同裴明白秦行言的意思，嗯了一声，又问，“一定要他法定的Alpha吗？”
　　这是在问缓解产后信息素紊乱综合症的另一种直接便捷最合适的方法。
　　“他是标记后怀孕，只能他自己现在的Alpha。”秦行言肯定地说。
　　对面久久没有回音，秦行言又说：“反正标记可以洗，现在技术发达了洗个标记不算什么。”
　　他以为向同裴介意的是将来自己娶到手的Omega是被别人标记过的二手货。
　　又过了良久，向同裴才嗯了一声，另外嘱咐了几句才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