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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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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女,这已是他来的十一回了。”披着长袍的老媪又一次朝雪山之巅静坐赏雪的女子道。
女子面若观音,素手轻摆,手中那把长柄红伞,便如一片枫叶,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一片枫叶可落万山雪。
顷刻间,狂风四起,本就狭窄的山道被纷纷扬扬的雪覆盖,那条路上,有一男子在艰难前行。
向下望去,男子迎着风雪,发已被雪覆了满头白,无人知晓,他本就华发早生。
李信低头前行,不曾顾及似乎想要阻断他前路的风雪,忽见脚下金光,远远开了一道天门,或者说是一道巍峨耸立,又高不可攀的雪门。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在寻找一个人。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又似乎渐渐清晰地看到女子回眸对他嫣然一笑的模样。
“雪山不待客,将军请回吧。”
终于,他听见女子如玉磬浸过雪水般冰冷的话。李信的眉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很快,他目光沉沉,握紧手中的玉佩道:“在下李信,求见雪女。”
雪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终是问道:“痴儿多番来此,所谓何求?”
他摊开手掌,手心是一枚红叶。
“为吾妻阿离。”
…
暑气消融,七月流火。
长安的天依旧闷的教人喘不过气来,乌压压的云欲坠非坠,似乎转瞬之间,平日轻飘飘的云朵就会跌落皇城,连带着高大的城墙分崩离析。
长乐坊中,却是一片喧嚣。
今日坊中新来了一名舞姬,传言容色倾城,又以伞起舞,因此本就热闹的长乐坊更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挤满了想要一睹芳颜的看客。
公孙离最后抿了下口脂,听见装扮的屋外已有妈妈来催:“阿离呀,外面的客人都等的着急了,京中多达官贵人,你……”
长乐坊的妈妈是见过这位美人的本事的,否则也不会三天前就这般轻易地收下这个孤女,更不会如今还好言好语地说话了。
三天前这位姑娘晕倒在她长乐坊的后门,妈妈见的第一眼便惊为天人,只是如今新上任的金吾卫大将军新火正旺,四下查的严,她也不敢贸然收留这来路不明的女子。
谁知对方苦苦哀求,只道是北地逃荒、父母双亡,希望能在自己这寻个落脚处,又展示了一段红叶舞,舞姿比之宫中更是有过之无不及。若非常年练习,怎会有这般绝妙的舞姿?她实在不愿放走这样一棵摇钱树。
“妈妈莫急,阿离这便登台。”公孙离戴上面纱,轻声应了。
很快,四下便只剩下长乐坊中央舞台上的灯烛光。这般神秘的开场,令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由得期待起来。
场内突然飘起了红叶,宛若秋季的雪。一束暖光倏尔照亮舞台中央的人,她赤着足,纤细莹白的脚踝上缠绕着数圈细细的金链,缀着精巧的铃铛。一身火红的胡旋舞裙,金线密织出繁复的蔓草纹,裙摆旋开时,宛如泼洒开一池滚烫的熔金。
衣袂在空中飘落,女子似踏在红叶之上,翩跹于赤橙之中,众人目光投向,很快只剩下姑娘手中飞舞的伞。
她旋起来了。
火红的裙裾陡然盛放,像一朵被狂风催开的烈焰红莲。旋转越来越急,裙摆猎猎翻飞,金铃的碎响连成一片细密湍急的银瀑,在灯火辉煌的大殿里冲撞、回荡。
“红叶最多情,一舞寄相思…”
柔情似水的袖忽地飞起,舞步也变得凌厉,片片红叶似乎成了削发如泥的刀片,就连伞也成了女子最得手的武器。看客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中央的人,四下鸦雀无声。
舞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如颤动的红叶,足尖每一次点踏,都踩在人心跳的间隙。
忽听得“砰——”地一声,门突然被人打开,惊了满座痴儿,门口日光落入,逆光映出一个人影来。
他微昂着头,大半张脸隐在灯影的暗处,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男子的声音有些哑,像薄冷的冰线割破早秋清晨的日光,高喝道:
“金吾卫查案,谁敢放肆!”
众人吓得几乎四窜,眼波流转间,面纱翩飞下,无人瞥见一丝极淡的笑意,掠过台上人嫣红的唇角。
她等的人,来了。
……
看见进来的不速之客,公孙离的舞步却未停,嗓音也带着不甘示弱的冷寂:“一舞剑器动四方——”
足尖轻点,舞步依旧,接着如一片红叶,似乎要落进方才高喝的将军的怀里。
李信未曾想过会有女子胆大如此,侧身一避,那女子一个转身,已是轻盈落地行了个礼。他感到自己的面颊有一丝细微的疼痛,伸手抚了抚,一枚红叶落在掌心,手上竟是一道鲜血的痕迹。
他竟被如此轻巧的红叶划伤了。
李信不禁转头去看那女子,对方蒙着面纱,盈盈一拜道:
“奴家阿离,见过将军。”
“阿离?”
李信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的人,不知为何,竟有一丝隐隐的熟悉。
“是。奴婢是长乐坊新来的舞姬,将军可唤奴家阿离。”公孙离不卑不亢道。
“既如此,抬起头来。”
李信伸手,似乎想去揭美人的面纱,面前的人看起来这般纤细,纤细的仿佛稍微用力,柔美的脖颈就会被折断。
“大人!大人!”
妈妈心中一惊,忙过来打圆场道:“这是阿离登台献舞的第一日,若面纱这般轻易揭了去,是否于礼不合?我长乐坊虽无靠山,却也是开门做生意的,万望大人高抬贵手…”
李信不耐与这样的妇人打交道,只摆手道:“若我偏要揭呢?”
“虽说阿离姑娘只卖艺,却也不能这般委屈了去,将军此番大庭广众揭下面纱,可是对阿离有意,想为她赎身?”
妈妈赔着笑,却也知这位金吾卫大将军最烦女子,府中不纳姬妾,是个闻名长安的武痴。
阿离是她费尽心思打造的新头牌,若第一天就莫名揭了面纱,不说神秘感没有了,以后待客又如何收银?何况她的身份也禁不起细究…索性反其道行之,这位将军自会觉得厌烦。
“赎身?”李信眉头紧锁。
“是。”妈妈看见他眉眼的不耐,心想此番对方应当是作罢,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说李信此人对男女之情无意,便是真如画本子上一见钟情,这些世家大族,谁会为一个舞女赎身?何况这位将军年纪轻轻便身处高位,若今日真赎了此女,才是叫人看笑话。
“可。”
“好,那便……什么?”饶是见惯风月识人无数的妈妈也惊了一惊,道:“将军果真要为阿离赎身?”
“是。”
这下不光是她,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惊住了。娶一个坊中舞女,便是寻常人家都要思量思量,李将军不是向来冷面无私吗,怎会如此?难道这舞女会下蛊不成?
看客震惊未过,李信听见一道泠泠如玉碎之声,方才低眉顺眼的女子蓦地抬头,问道:“将军要娶我一个风尘女子?”
“有何不可?”李信也不避她目光,径直道。
“我不做妾。”
妈妈觉得不是她疯了就是这位将军疯了,就连阿离这丫头也病得不轻。
堂堂金吾卫大将军亲自赎身便罢了,阿离竟还想做人正妻?就是平常的商贾之家,也断不会有此举。
忙道:“阿离久在深闺,不懂规矩,还望将军体谅。”接着又给那还未起身的女子使眼色:“阿离,还不快向将军赔罪!”
李信面色如水,定定地看了面前的人几秒,尔后道:“做我的妻,可不是一件好事。”
世人皆知,十年前,边域出了一位战神,他有一头金发和一双赤瞳。数年间,征战沙场,战无不胜,却也人人忌惮,难受帝王信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与京中的世家大族子弟不同,李信出身边疆,是汉人与异族之子,虽表面风光无限,到底与君王……其中如履薄冰,独自己知晓。此番回京做了金吾卫大将军不假,他日若有变故,少不得出京风餐露宿,归期难定。况且他知道,若有朝一日不再有外患,于长安,他便是最大的敌人。
女子依旧乖顺,垂眸不再看他,李信却独独看出几分坚定之意,像是打定主意不为人妾室。
李信的目光停留在女子的面纱,最终道:“若你有意,为妻也无不可。”
阿离的目光陡然看向他,眼里第一次有了不解,但很快,她平静下来,道:“将军所言为真?”
没有欣喜若狂,只有一丝淡淡的疑惑。
李信将红叶递给她,公孙离竟然觉得男子的嘴角挂上了一丝笑容。
他说:“一诺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