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二师姐》轻舟别山

1、蛇妖

　　空旷的山谷飘着零星的雪沫，谷中回荡着簌簌风声，似嚎似泣，直教人寒毛直竖。
　　白茫雪雾的中心，一名紫衣女子身处其中，似乎是刚结束一场战斗，她的发髻有些凌乱。

　　柳轻筠手腕一转，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傲寒剑瞬间变回云纹玉佩，重新挂在她的腰间。
　　和风兽三十七场决斗下来，她赢了三十五场。

　　她很满意这个结果。当年她收服风兽后就将它放置在风兽谷中，偶尔让长青门的师弟妹们与风兽对战，能提高他们的实战经验。风兽无形，常借外物作为攻击手段，是个很好的实战对象。

　　她素手微抬随意拨弄了两下发间的珠翠，拨正有些歪了的紫宝珠金蝶额饰，觉着差不多了便收回手。几缕碎发垂落在脖颈后，跟尾巴似的，风一吹，晃动一下。
　　红唇张合吐着气，瑞凤眼中透着疲惫，即使身处风雪交杂的风兽谷，额间还是渗出几滴汗水。她抬手抹去将落的汗珠，眉心青云印若隐若现，几近透明。

　　山谷内风雪静默，只余柳轻筠细微的喘息声。

　　“二师姐，二师姐！”
　　身后传来的几声呼唤在安静的山谷中格外响，柳轻筠回头望去，只见身着红衣的四师妹启微犹如一团火似地飞身朝她奔袭而来，缠在发髻上的两条绯红飘带如烟霞般在后头追着。
　　柳轻筠稍稍后退两步，怕启微控制不住脚步撞上自己。
　　好在启微在离她五步远的距离时稳当地停落下来。

　　“怎么了？急匆匆地跑来。”柳轻筠眉头微皱，心想着千万别是让她下山降邪魔，她现在可没这个力气。
　　刚才跑的急，启微缓了缓气息，然后扯着嗓门喊道：“是阮娇娇，她带了一个凡人回来！”

　　柳轻筠眉头皱更深了……
　　“她是你小师妹。”她轻斥道。

　　见二师姐面色微怒，启微再不认可阮娇娇小师妹的身份，也只能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应答了句知道了。
　　柳轻筠转了转酸疼地手腕，对着启微道：“走吧。”
　　“好！”启微一想到一会儿阮娇娇会因为私自带凡人进仙门被二师姐罚，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要不是身后跟着二师姐，她都想蹦跳着走路。

　　“这个阮娇娇，就是小家子出生，没点规矩，仙门是什么地方，怎能随意带人进来……”
　　短短几步路，启微的嘴巴就一直叨个不停，就算柳轻筠一句都不搭理她，她还是能自说自话。
　　吵嚷的声音终于惹得柳轻筠眉头一皱，抿了抿唇，无甚大表情变化的脸上，通过微垂的眼能看出她的情绪，“启微，不可轻视同门。”

　　她声音带着依旧平淡。
　　可启微还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一颤，她小心翼翼地扭头却对上了二师姐漆黑的眼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二师姐收服风兽的场面。
　　她连忙回头，这次闭紧了嘴巴，再也不敢啰嗦了。

　　两人出了风兽谷便御剑飞行至主峰——大无山。
　　长青门一共九座山峰，六弯缠山河，三条山谷。九座山峰被外人统称为大无山，因此若外人提及大无山，指的便是这九座山峰，长青门中人提及大无山，说的其实是主峰。这些山峰之间没有人为铸成的拱桥，只有天然的山体连接，想从这山到那山，要么靠双脚走，要么靠一身本领。

　　绿意葱葱的山峰兀地一处染了他色，环廊殿宇遍布之地便是大无山了。
　　六丈高的玉石门上写着“长青门”三字，门后是一段宽长的石板路，接着是一座石桥，桥头两侧蹲着两只玄石雕的水麒麟，过桥再穿过平日众人晨练的场地，踏上石阶，入眼的是一座专供弟子们歇息的殿宇。

　　从半空望下，石门后的石板路上此时正站着三人，左边粉嫩的身影便是小师妹阮娇娇，她旁边是七师弟启玥以及一名身着破布烂衫的“年轻”男子。
　　这应该就是小师妹从师门外带回来的“凡间男子”了。

　　柳轻筠眉尾一挑，眼眸中闪过一瞬的不悦。
　　启微啊了一声，“小七怎么回来了！”
　　柳轻筠转头看向她，墨黑的瞳仁中略显疑惑，示意她讲一下这里面怎么又有七师弟的事。

　　启微愣了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视线触及二师姐冷淡的神情，不禁打了个冷颤。
　　见启微不发声，柳轻筠眉头轻蹙，严厉道：“启微，如实说来。”

　　启微怔住，心头猛地一缩，连忙老实地将事情道来：“此次下山除妖的只有七师弟一人，都是阮娇娇，她想着玩，就缠着七师弟要一起跟下山。二 师姐你也知道，七师弟耳根子软，再加上那个阮娇娇可会来事了，撒两句娇，七师弟就被她迷惑住了，带着她一起下了山。如此便罢了，可你看看，她竟是带了凡人回来……”

　　柳轻筠心下恍然，亦从四师妹的话中猜出她的小心思。
　　她无非就是想把罪责全放到小师妹一人身上，所以特意支走了七师弟才去叫自己的，只是没想到七师弟又回来了。

　　柳轻筠一时无言，她本以为四师妹不喜小师妹只是因为突然又多了个师妹，不习惯而已，时间久了总会好的。
　　但现在看来时间似乎是不能消除四师妹对小师妹的厌恶……

　　不过当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思索之际，两人御剑而下，翩然落地，来到了石门前。

　　启玥与阮娇娇看到柳青筠的瞬间便齐齐行礼，异口同声喊道：“二师姐！”
　　柳轻筠点点头，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三人，最终停留在中间那个陌生的面庞上。

　　方才在半空御剑时只看到个轮廓，直到在地面上，她才发觉此男子身形伟岸，容貌也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尤其是他那异于常人的碧绿竖瞳，更是引人注目。
　　但，这可不是凡人会长的瞳仁。

　　“你是凡人？”柳轻筠面色平淡，语气淡漠中带着一丝质问。

　　听出二师姐言语中的不满，阮娇娇生怕二师姐误会了什么，连忙先对柳轻筠道，“二师姐，这是我下山历练之时遇到的……凡人，”
　　旋即她又对着男子道：“你别怕，二师姐人很好的，不会伤害你的，你只要解释清楚就好了。”
　　男子摇摇头，凌乱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荡动，看得人糟心，“不，我是妖，不是凡人。”

　　柳轻筠眼眸一转，瞥向小师妹，“如今你连凡人和妖都分不清了？”
　　闻言，阮娇娇双唇张开，想要回答，却被启微的声音抢先一步。

　　“我早看出来了！只是怕说出来吓着小师妹与七师弟。”
　　阮娇娇不由气闷，脸颊鼓鼓的，很是委屈地看着启微。

　　柳轻筠扭头，冷淡的目光停驻在启微身上。见状，启微讪讪一笑，讨好地朝她眨了眨眼。

　　柳轻筠：……
　　这个四师妹实在是……罢了，稍后再与她分说也不迟。
　　她将目光再次转移到男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才悠悠道。

　　“长青门门规第六条，不得擅自带未知的凡人或妖进入长青门。”她眼眸清冽，再次扫视了启玥和阮娇娇一眼，“你们难道是忘记了门规不成？”
　　之前就有魔族伪装成受伤凡人混进长青门中，好在被师父凌云真人及时看破，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因此才设下了此项门规。

　　柳轻筠的质问没人敢接。

　　周遭寂静下来。
　　年轻男子眼睫轻颤不等其他人反应，他转身便要离去。

　　阮娇娇一瞧，立马拉住男人的衣袖，“解公子，你等等，”
　　她又转头看着柳轻筠，哀求道：“二师姐，长青门门规我们都记着，可解公子他当真……”

　　话未说完，一道凌厉剑风骤然从石门后袭来，速度奇快。
　　解执玉连忙身影一动，挡在了阮娇娇的身前。

　　柳轻筠同样反应迅速，扯下寒玉化为傲寒剑，抬手一挥，伴随着紫光的冷冽冰霜作势而出。
　　叮！
　　两道剑意碰撞，迸裂出星子般的寒气，夹杂着嗡鸣声落满空中。

　　柳轻筠神色沉下来。
　　这出招的人似乎并不是要谁的命，只一招便再无后续未等柳轻筠深思，山门之外响起了震动山峦的虎啸。

　　紧接着，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山下传来：“长青门的，吾与一众徒子徒孙在贵门山下修炼，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今日他们出门采摘灵果，却被你们门中之人平白无故打伤，这是何理？！速速将伤人者交出来，否则吾今日便要破戒，前往山下村庄闹个天翻地覆！”

　　闻言柳轻筠面露肃色，此虎妖她认得，乃长青门山下修正道的善妖，柳轻筠还是头次见他如此震怒。

　　柳轻筠转过头来，想要询问启玥和阮娇娇，便瞧见那男子将阮娇娇挡在了身后，方才那股剑风划破他的肩，虽未受伤，但衣服破了个洞，露出内里惨白的皮肤。
　　她眸光微讶，眉头倒是稍有松动。

　　启玥怕二师姐因虎妖的话产生误会，对解公子观感更加不好，于是赶忙解释：“二师姐，我们不是故意的，是那虎妖的徒子徒孙欺负解公子，将他打的浑身是血，我们看不过这才上手。”
　　“他们又为何打你？”柳轻筠问解执玉，她相信虎妖的徒子徒孙不会随意伤人，其中定有隐情。

　　解执玉低垂下脑袋，看着有些可怜，“小妖当时体虚，急需进食，就近摘了一颗果子，哪曾想果树有主，便被那几只妖打了。”

　　柳轻筠：……
　　罢了，总归此妖也尚有一丝仁善之念，至少还懂得知恩。
　　她看向满脸紧张的阮娇娇和启玥，微微颔首，“嗯，你们在此处稍等片刻。”
　　言罢，她脚尖轻点，纵身一跃，飞身往虎妖声音的方向而去。

　　虎妖平日就在长青门脚下修仙，平日都是安安分分的，今日有此举动也是因为徒子徒孙被伤。柳轻筠交涉一番，补偿他一些仙药和灵果后便了事了。

　　处理完事，她回到门内。
　　师弟妹们还在等着，一个个探头探脑，见她终于回来纷纷上前询问。

　　“二师姐惩戒虎妖没？”启微道。
　　启玥的声音紧随而来：“二师姐你没事吧？”
　　“二师姐你如何了？”阮娇娇微弱的声音夹杂在两人之中，难以令人注意到。

　　柳轻筠点头，“事情已然处理好了，我无碍，虎妖并未做出违背天道之行，不可随意惩戒。”
　　一一回复了他们的问话，柳青筠转头再次看向解执玉，语气好转，“这位公子，方才多谢你挺身而出，可以见得你是个心善的。但我长清门门规如此，还望公子见谅，另寻他处。”
　　说话间，她眼眸注视着蛇妖的面庞，细看之下心头不禁有些震撼。真不愧是蛇妖，妖媚中带着邪气，脸上的好几道伤，也丝毫不影响观感。如她这种修道多年，自觉道心稳固的人看了心中都会泛起涟漪，更别说其他人了。

　　见柳轻筠还是要将解执玉送走，阮娇娇和启玥两人对视一眼，都十分着急。
　　柳轻筠淡淡看向他们，“你们今日触犯门规之事，稍后我再与你们分说，现今，不可再违背门规随性而为。”
　　阮娇娇和启玥见柳轻筠真的有些生气的样子，不敢再多言，只好老老实实地行礼应下。

　　柳轻筠心下满意，师弟妹们还是听劝的，心存善念并没有错，只是他们此番所为还是思虑不周，日后只要加以引导，自然便会有所改进。

　　一缕斜风吹起，蛇妖额间碎发飘动，轻薄的衣角微荡。
　　妖冶中又颇有几分仙气。

　　“还请仙姑莫要为难他们。”蛇妖左右各看了眼阮娇娇与启玥，接着低下头，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既然仙姑不愿收留，我自会离去。”
　　柳轻筠眉头微蹙，面色有晴变阴。此妖还真是一如其本体，善恶难料。

　　蛇妖话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慢着。”柳轻筠叫住他，“我送你下山吧。”
　　说罢，柳轻筠脚步一动，抓住他的手腕就直接凌空飞向山门之外。

　　解执玉吃痛地“嘶”了一声，忍下手腕处的疼痛，默默无言。
　　阮娇娇瞪大眼睛，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却被边上的启玥扯了扯，无奈她只好作罢，看着二师姐和解公子离去的眼神中担忧又不舍。

　　将人带到山门之外，柳轻筠看到他身上的伤，想到小师妹方才那担忧的神情，还是给他抛去一枚疗伤丹药，并告诉他可以安全待着的一处地界。
　　“好好修炼，必有修成正果的一天。”如此也算是替小师妹了结了此段因果，言罢，柳轻筠撞上解执玉的视线，那双如玉的眼瞳也打量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那碧绿竖瞳蕴含的深意莫名让她觉得不适，柳轻筠不想和他过多接触，于是一句话也没再说，转身便往长青门方向飞身而去。

　　重回到师弟妹们所在之处，柳轻筠翩然落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语气淡淡，“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启玥与阮娇娇违反门规第六条，去玉竹林中练一个时辰的剑法吧。”
　　启微在一旁听着差点没笑出声，在玉竹林练一个时辰的剑法，这两人手不废个把月都不可能。然而启微没能高兴太久，紧接着柳轻筠就说到她了。

　　“启微，你和他们一样。”
　　启微：……
　　柳轻筠淡淡道，“你应当知晓我为何罚你。”
　　同门相轻，此乃修炼之人大忌。

　　启微心觉自己无辜，却因不敢反驳二师姐，只好蔫蔫道，“是，二师姐。”
　　柳轻筠满意地微微颔首，转身便要回她的院落休整。

　　方才击杀了风兽，她其实浑身都累得慌。可师兄出门历练，师父闭关，如今门中只有她主事，她不能放任师弟妹们肆意妄为，这才强撑。如今一切处理妥当，她是真累极了。
　　口中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她便御剑回自己的住处了。

　　见二师姐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天际，众人也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启微努努嘴，瞪了阮娇娇一眼，冷哼一声先行离开。

　　启玥正准备要走，却被阮娇娇拉住了袖子。
　　“小师妹？”启玥回过头，双眸困惑。

　　“师兄，我们偷偷去把解公子带回来吧，我实在放心不下。”阮娇娇竟还不死心地祈求道。

　　“你疯啦！”启玥眉头紧蹙，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后，连忙看向四周，随后压低声音道：“这要是再被二师姐发现，那可就不是在玉竹林练剑就能解决的。”
　　“可是二师兄，他无父无母浑身是伤，还得罪了虎妖，他如何活得下去。”

　　两人并不知柳轻筠给了蛇妖疗伤的丹药，以为他就这么带着满身伤离开了。
　　思及此，启玥神色露出犹豫，心底的那颗善心再度被撩动。

　　“行。”启玥还是松动了，“救他回来后我们把他藏在自己的房中，届时他伤好了再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