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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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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睁开眼,入目是熟的不能再熟的明黄色。明黄,帝王的色彩,无论在哪,它都散发着令人目眩的光芒,但现在,它对他来说是压抑般的灰暗。伸手抚去额上颗颗的冷汗,后背早已被浸透。目光定定的穿透床顶那一层层的薄纱,仿佛又看见了那只有在梦中才能看见的纤巧身
影。许久,再也无法入睡,他缓缓坐起身来,却还是惊动了枕边渐眠的人儿。“皇上”充满睡意的娇喃声传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竟比平时多了份柔和与嫞懒。他望着她,心不竟一痛。“你继续睡,我出去走走”轻轻拍了拍她,看她翻身又沉入梦乡后,他披了件外衣推门走了出去。
挥手让准备跟上来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退下,他一人信步走着,今夜正是十四夜,银盘般的月亮成为了天上唯一主宰,在它的纯白的光照下,天上群星都显得暗淡无光。前方传来阵阵花香,抬头看,原来是御花园中的月堙开花了,它与向阳花习性相同,都是向往光的植物,但不同处是月堙只向往月亮的光辉。他站在树下,看着晶莹的花瓣纷纷落下将地面染成一片洁白,月堙的花朵在绽放的刹那同时调零,在这人世来去匆匆走一遭,仅留下稀少的果实与满地残雪般的白。
手扶着树干,这是那个人最爱的花啊,月堙花年年日日照旧开放,凋谢,但在那月下他呜咽的箫声中翩翩起舞的人儿呢?真是物是人非了。眼前隐约浮现出在树下随花而舞的身影,耳旁依稀传来的悦耳笑声莫非也是幻听?不自禁伸手触摸,舞动的人儿一袭白衣忽然化作赤衣,不再舞也不再笑,所代替的是在那明玉般脸颊上滑落的颗颗露珠,赤衣越发深了,看来就像血衣一般,不,那就是血衣!你一定很痛吧,不要哭!心痛阵阵袭来,痛楚深深印入他的骨髓,使他一时连动一动手指都不行,只能看着眼前人儿的身影越来越薄,只到完全消失。
“泠!!”再次睁眼,哪还有那人的身影,却原来是自己在月堙下的南柯一梦。他闭上眼“泠,想当初我们日夜相伴形影不离,现如今,却只能在梦中与你相见”复又睁眼,眼中的脆弱已经被深深的埋藏起来,现在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是无与伦比的威严与霸气。因为,他是大邢王朝第七代君,龙天问。
龙天问起身,掀开盖在身上的外衣,不意外的看见跪在身后多时的贴身太监秦雍“该早朝了吧”,“是,皇上,请御驾返回永宁宫”“知道了,走吧”“还有就是昨晚的李昭仪是照惯例呢?还是……”问话使他匆匆的脚步顿了一下,“还依惯例”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御花园。秦雍转身看了一眼日光下闪着墨绿光芒的月堙,叹了口气,跟随在龙天问挺拔英武的身后离去。
头戴红巾的卫士们象雄鸡般高唱报告天明,重重深宫禁苑一殿殿地敞开大门,文武百官和客臣拜谒皇帝听候旨令。蔽日的障扇在晨曦照耀下向前移动,龙天问来到殿上,身旁香炉的轻烟依傍着他的龙袍升腾着。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照惯例由值班太监唱喏出。户部尚书张仲德率先从百官中迈出递上奏折,“启奏圣上,我国冀河涨大水,水势一发不可收拾,漫及昌、绘、兴三省,毁坏历城、齐东、利津等堤埝,大片地区遭灾。现递上三省请求朝廷拨款及开仓赈灾的折子,请皇上圣裁”。
看着手中发烫的报灾折,龙天问心中一阵无力,自他登位以来,天下好似就没太平过,先是外敌来犯,好不容易打退了,国内又出现个四族之乱,南边有曾馗为首的水寇称霸,北方又出了个神秘组织龙帮不断扯朝廷的后腿,刚把它的窝点缴了吧,没两天又冒出来了,弄了半天连龙帮龙头是谁还搞不清楚。其他的天灾也从没间断,先是旱现在又来了涝。啪,他合上折子,“张仲德你下去合计一下赈灾所需银两速速报上,着昌、绘、兴三省开放义仓赈济,由两淮、直隶、古示调运芦席、毡被发放灾民,以定人心”“臣遵旨”张仲德退了下去。
紧接着兵部上奏边境上报的紧急军情,说是发现国界以西的塔干,近来有大军队在边境结集,其动向不明。就此,朝廷百官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兵部尚书方天奎为首的主战派,一派则是吏部叶元浩等人组成的主和派,一派主张打了再说,一派则认为情况不明,应派遣特使前往塔干探查一番。双方你来我往,你讥我讽各不相让,一时朝上像炸了锅一样,乱成了一片。
“好了!”龙天问揉揉一阵阵发痛的头,“着边疆守军加紧戒备,同时派遣密探前往塔干打探,一有异动,八百里加来报!”“皇上圣明”群臣齐声同贺,看着他们龙天问感到一丝疲惫“众卿还有何事?”“启禀圣上,圣上自登基以来已有7年,储君却久久未立。自王皇后没留下子嗣就殡天后,后宫无主以久,现后宫等级最高的妃嫔,就是皇上新封的李昭仪,此女出生低微,其生子不能立储,臣乞陛下在二品以上大元府中征选秀女,从中选妃,以充后宫之虚,早日为陛下诞下储君,此方为万民之幸,国家之福啊!”没想到久不理事的老亲王竟会说出这等话,龙天问愣了一下,此时又有几位大臣跪下请求选妃,刚才还争吵不休的叶元浩与方天奎赫然在列,有他们带头,一时间,满朝文武纷纷称是,请求皇帝选妃。
龙天问目光深了下来,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群臣个个慷慨激昂,一付付忠心可表的样子,龙天问感慨万千,若是在对付外敌、救助水患、缴灭匪帮时这些人能这样团结,认真,他还有什么可愁的?可他们偏偏将精力放在为他选妃,征秀女这等事上,一般怒气不由而生,“朝廷养你们这群米虫有什么用?!”冲口而出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他度了眼站在群臣前排一付老神在在,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模样的康王,心中暗暗生怒,这个皇叔,自从天下太平再无兵荒后,把军权一撂,真个地当起了“贤”王,平常在朝会上不是闭目养神就是和朝庭里的另一个“闲”人史官赵书奇谈论马经鸟学,竟然还得了个“二贤”的美称,真是不知所谓。“七皇叔”康王走出臣班跪在殿前“臣在”,“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康王心中暗骂,这不是把自己拉出来当炮灰吗?感受着背后无数根芒刺,硬着头皮回道“臣以为,现今正值多事之秋,选妃之事若不小心处置,将会引起朝野的震动,理应从长计议”背后芒刺一下暴长数倍,一股杀气隐隐传来“但是,正如老亲王所说,皇上没有可立储的子嗣,此事乃是国之根本,重中之重”背后的刺缩了回去,周围一片祥和。抬头偷偷看了看上面,咦?皇上的脸怎么有点僵还发青?不管了“所以,臣以为此事应由皇上亲自决断为好。”沉默,半晌,皇帝的声音幽幽传来“听说七皇叔最近收了个民间女子为义女是吗?”康王心中一噤,小心
答道“臣年青时曾犯下一笔糊涂帐,导致与亲骨肉相别十六年,近日才寻回,父女相认”“哦?想来七皇叔的女儿,必是位不可多得奇女子了”“皇上谬赞了”皇帝不在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康王退回到臣班中。
“传旨,令内务府,自即日起,自京中所有二品以上大臣府中征选秀女,另,具闻康王之女聪慧过人,贤良书淑德,特旨封为尚德院尚书,择日进宫”群臣齐颂皇上圣明。康王听后大惊,扑出“皇上!”“七王叔还有何事?”“这,臣女蒲柳之姿,怎入了皇上龙目,臣请皇上收回成命”“七皇叔的女儿怎能比为蒲柳,皇叔过谦了,朕意已决,退朝”康王还想再说,但龙天问已甩袖走回内宫去了。
在值班太监的退朝唱喏声中,大臣们纷纷走出殿外,康王敷衍着向他恭维道喜的各大臣,心中暗自苦叹不已,一个有点尖锐的沙哑声音从身后响起“恭喜啊,未来的国丈大人”转身一看,原来是吏部待郎叶元浩,“哪里,叶大人家的千金被誉为京中第一才女,此次选妃定然入选,以她的人品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后了,这岂是小女敢比及的”“呵呵,康王您真能说笑啊,
连皇上都夸令千金聪慧过人,贤良书淑德,康王何必故作矫情呢”说着两人已走到各自的轿前,叶元浩退了一步比了个请,康王也不推辞径自上轿坐下,向他抱拳作了个揖便打到回府了,叶元浩看着康王的桥子远去,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光芒。
坐在桥中,康王心中黯然,他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希望崔意卷入这繁杂纷乱、步步杀机的皇宫,但是,终究使她落入了这个淤泥重重的渠沟中。“难道这是她无法逃离的劫数?”暗叹一声,康王掀开轿帘,轿已来到康王府门前,下人们已经在门口恭迎多时了。
“郡主在哪?”因室内无人,康王向崔意的丫鬟青藕问道“回王爷的话,郡主正在后花园赏花”。
信步来到后花园,如今正是阳春四月,阳光明媚,暖暖的照着四周,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阵阵的花香,春的气息已经渗入到康王府的每个角落,顺着曲折的小径来到湖边,园中的桃花开
的正繁,满树层层叠叠的,像一个个粉色的云堆压在树枝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那细长的桃枝压断;而那些随风飘舞的花瓣则不断地从空中回旋而下,星星点点地落在屋顶、地上、池中,一点点地占据着它们的领地,向世界宣告着它们的到来,渐渐的,所有的一切都被粉色所取代,而在
这万点粉中最醒目的,是那一点的白。
清清的湖水碧波荡漾,一个柔美的倩影临水而依,任春风带起她随意披散在身后的丝丝秀发与雪白的衣摆。“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句轻吟从身后传来,崔意转过身,正对上康王温柔的眼睛。“父王,您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崔意注意到在温柔的眼睛中深深藏着的忧虑,真是个敏感的孩子,康王嘴角掀起一丝苦笑,轻轻抚开崔意额前的一缕青丝,背手走到湖前,“意儿,你喜欢这园子吗?”
“喜欢”崔意掉过头来,注视着湖面桃花落入湖面击起的一层层的涟漪,略为思索说道“此园景色简洁古朴,落落大方。不以工巧取胜,而以自然为美。毫无矫揉造作,斧凿之痕迹;其中山水相宜,宛如自然风景。正是难得的苏派园林佳作”“哦?看出不意儿竟精通此道!”康王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崔意。
“此园号称有十八绝景乃京中一绝,你最喜欢哪处景观呢?”“哪里,孩儿只是略读过几本这方面的书罢了,说不上精通”崔意坐下左手轻轻划过湖面,带起一阵波纹,抬头说道 “此园十八绝景,依儿臣来看,最佳三处景可以用‘美’、‘奇’、‘秀’三个字形容”康王轻轻挥了挥纸扇“嗯,‘美’大概指的就是园西的那片“五色枫”林吧,由于母后酷喜枫红,父皇当年就为她在此植了108株枫树。每当晚秋百叶凋零时,这百株枫树层层片片,远望如一抹淡红云霞飘忽园中,气象万千,蔚为壮观。可惜意儿你未曾见到。”“虽未见过,但神交已久,据说这枫之所以名为“五色”,乃是因为经霜打后的枫叶不是一下子转红,而是先由青变黄、后变橙、再变紫,历尽数色后方才转红,一眼望去变化万千,真可谓天下第一奇景。”“不错,此枫很多人知其名不知其意,意儿你未见已知,真真称的上是博学多闻了”崔意淡然一笑,低下头来“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崔意行不了万里路,只有读那万卷书了。”
康王收起了笑意,可惜呀,即若生为男子,凭她一身所学,何愁不拜将封侯?“咳!那么,你说说看‘奇’又指的是什么?”康王转身随意坐在湖边的大石上又问“‘奇’是指的是园中假山,观其形群峰起伏,气势雄浑,奇峰怪石,玲珑剔透,横竖极尽迂回曲折回环起伏,隐隐竟似含有五行气象,人入石中,如逢诸葛八阵图般,虚虚实实,变化无穷,必是出自精通兵法人之手,这人想必就是父王您吧?”“哈哈哈哈,意儿,眼光不俗啊,不错,此园中的假山奇石阵就是为父据八图阵的天、地、风、云、龙、虎、马、蛇八阵演变而来的”康王性致盎然再问道“那么‘秀’呢?”崔意微微一笑,指向波光荡漾的湖面说道“自然就是面前的颉秀湖啦,此湖碧水轻波,犹如一面明镜,清澈纯净,两岸垂柳依依,小桥、亭榭点缀其间,若比做人,可比西子,却少了三分胭脂添了二分真。但是……”
崔意略为沉呤“但孩儿喜爱的却是这十八景外的另一景。”“哪一景?竟胜过了本王的这十八绝景?”康王晒然一笑,心中平添几分好奇“就是‘风’景”崔意站起身来,望着远方的天际,笑着长吸了口气“此景去来无迹、遨游在天地万物中,穿行于王候市井间,无形无状,无拘无束。园内十八景,虽集天下灵秀之大成堪称巧夺天工,但又怎比这自然来去的风般萧洒自在?”说罢,崔意侧头望康王,一双黑眸星光闪亮,一瞬间竟如此夺目。
康王心里一顿,逃避般的转过头去,不再看她的眼,一阵暖风正扑面而来,“......风,是吗?”意儿!如果你希望,我能用世上最美的鲜花妆点你的裙摆、用最闪亮的宝石来衬托你的如云黑发、能将人间所有的奇珍异宝摆在你的面前任你随意把玩。但,你心中真真所期盼的,为
父却不能使你如愿。
“意儿,我想这个消息该告诉你了,就在今日早朝,皇上亲口下旨封你为尚
德院尚书,不几日就要来接你进宫去”康王涩涩的声音在园中响起,再无刚才的半点清朗,他手中的手扇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崔意埋下头,藏在袖中的手紧紧一握,指甲深深地刺入手心。“意儿……”康王手伸出了一半,又无力的垂下,他们静静站在那儿,相对无言。而刚才充斥在两人间的融洽与热烈现已被可怕的寂静所取代,良久。忽然,一只水鸟展翅而起,崔意专注的望着它远去的身影,好似看到
了什么,她轻轻放开了紧握的手。 “意儿知道了”崔意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平静的如一潭波澜不兴的死水。“既然时日不多,意儿也该早做准备,恕儿先行告退”崔意轻轻一福,转身向园外走去。在她转身的刹那,康王清楚地看见,那双刚刚还闪烁着星光的明目,现在已被沉寂的灰色所掩盖。
“等等!”崔意闻声回头,却意外的发现,康王那永远温和笑着的脸上如今却充满了忧虑和其他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意儿,走之前,你来我的书房一趟,有些事我要告诉你”“是” 崔意点点头,走出了花园。康王的复杂的目光从她远去的背影一直沿伸到远处的青青的山峦间。
龙天问斜靠在在丽景殿自大鸶国进口的软垫上,眯着眼享受着怀中温软玉香女体的纤纤玉手一下一下在他身上的轻捶。一只手轻轻抚弄着美人的香肩,他的思绪却飞回了今日的朝会上,从大臣们群谏“选妃”这样事上,他嗅出一了股阴谋的味道。这些平时为一小事都会争论不休的
大臣们,今天却空前的团结,而且是由在朝里威信极高,但不怎么管事的老亲王带头提出,让他推辞不了。原想借康王的口把这个包袱推掉,哪想到他却又把问题踢回来了,他还真是左右逢缘,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好“贤”王啊!龙天问冷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式。此事内幕重重,定是有
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而老亲王和众大臣只不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能将群臣玩弄与鼓掌中,看来这人能耐不小啊!龙天问嘴角微微一翘,好!既然你这么想玩,我就陪你玩玩!他的眼睛透出一丝炽热的火花。
“好痛,皇上”柔柔的轻怨声使他回过神来,歉然一笑,他拿起一颗自司坦
进贡的葡萄喂入微怨的美人口中,这美人就是老亲王口中的李昭仪,几个月前,他龙服鱼行正巧遇到京中首富张百万六十大寿,除大摆七日七夜的流水席不说,还请来了燕云坊的当家花旦来献
舞。平日看惯了闭花羞月貌,听够了云衣霓裳曲的龙天问对此兴趣缺缺,原想一走了之,不曾
想,一阵怪风吹过,掀起了舞动着的人儿的面纱,而被众人惊叹声拉回而转过头去的龙天问则在那秀丽倩影印入眼帘的瞬间,楞住了。之后,心中难耐的悸动使他将她带回了宫中,并封为昭仪。
眼前的娇颜因葡萄的酸而皱起,龙天问溺宠的一笑,轻柔抚平她绞结的眉间,熟练的,仿佛做过千百万遍一般。美人含羞躲入他怀中,换来他声声轻笑。缕缕轻风穿过阁楼,带起一片轻纱蔓舞,这一刻,春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