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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少将军 ...

  •   带着些许冷意的女声在屋内响起,昭宁没再伪装自己的声音。

      杨忠六面色兀地一变。
      据他所知,皇城监只有常年跟在监主大人身边的两位是女子。此刻他回想起那枚玉佩来,不由觉得掌心泛烫。他哪敢怠慢:“大人不必担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北沙二王子已经回大都了,只不过他——”

      听到二王兄安全的消息,半月来不曾安心的昭宁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她却觉得男人的话有些古怪,她沉住气,问道:“只不过怎么了?”

      “他血洗了巴林部。”

      昭宁闻言并不诧异。

      “呼延达答呢?”她问道。
      她比较好奇,她的王兄有没有将呼延叔的脑袋也割下来吊在城楼上。

      杨忠六见昭宁望来,乌瞳深邃,眸光似剑,额头上登时冒出冷汗来,他连忙道:“大人放心,人没死。他兵败如山倒,见大势已去,便撇下军队,逃至定安卫。如今正被奴婢拘在定安卫城中。”

      说这话时,杨忠六带着几分讨好和得意。
      他自诩这事办得不错,呼延达答来求救时,他通知人将他拘在了。巴林部被屠,呼延达答如今成了弃子,杀不是,不杀也不是,他索性将人拘了起来。
      如今,他只盼着北沙的事情结束,他能因功调回上京。

      杨忠六脑中做着美梦,丝毫未察昭宁面色有变。

      哪有个北沙人会自称“奴婢”?
      心中一下咯噔,昭宁“蹭”地起身,声音含怒,半是命令半是试探道:“谁让你拘着他的?呼延达答如今在定安卫中何处?”

      森冷目光如箭射来,美梦砰然破碎,杨忠六瞬间从天上跌到地下,他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敢抬头:“大人,奴婢可是全然按上头的命令行事。”

      “你的上头是谁?他还吩咐了什么?”

      杨忠六心中叫苦,慌乱间道:“奴婢的上头是——”

      谁?!

      杨忠六的话未说完,数道寒光刺破窗纸飞了进来。
      是匕首!

      昭宁一惊,侧身闪开,素手按在桌板上,猛然一掀,隔档住飞来的匕首。

      只是她动作矫捷躲开了,杨忠六却没有这么好的身手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一把匕首正中他的喉咙。他踉跄栽倒在地,原本在自己喉间比划的手,此刻颤巍巍地按住那伤口。

      鲜血汩汩自他喉间溢出,他一双眼瞪得几乎要夺眶而出,纵是满目的不甘心,满目的挣扎,他也捂不住从指缝间流逝的生命。

      “他只说……只说接下来,杀了那……杀了……”

      杨忠六的目光逐渐涣散,他的喉咙咯咯作响,用尽所有的力气,艰难地吐出模糊的两个字。

      “杀谁?”

      昭宁凛声问道,可没等听清男人的回答,便却被破窗而入的人挥出的一刀打断了。

      匕首悍然斩断昭宁额前的半缕青丝。

      昭宁蓦然回首,却见寒刃逼近,冷光晃动。一身黑色斗篷的男子蒙着面只露出眉眼,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上是浓密粗黑的剑眉。
      若再定睛一看,便能发现他左边的眉峰上下嵌着两枚骨钉。

      “杀你。”

      低沉而熟悉的北沙话含着浓浓的戾气,如地狱里响起的催命铃。

      是杀部的杀手!

      昭宁的想法得到印证,他们果然得到了命令要杀她。

      昭宁目色一沉,牙齿抵上舌中的骨钉,一咬,苦涩而辛辣的味道在唇齿间如决堤的水陡然漫开,顺着喉间落下,渗入血脉,侵入心头。
      身上伤口的疼痛瞬间被压下。

      “你没那个能耐。”

      昭宁冷哼一声,顺手抽出嵌在桌上的一把匕首,凌厉挥出挡下杀手一刀。

      许是受舌尖药物刺激,昭宁杀招凛凛,将杀手压制得几无还手之力。

      眼见着打不过了,那双棕色的眸子一暗,黑色斗篷一挥,那杀手闪身便向往外逃。

      昭宁不愿罢休,她紧跟着破窗而出,追了出去。杀手动作迅疾,昭宁追出来后眼见着那杀手攀上巷子边的墙沿就要逃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手中的匕首随即一横,飞了出去。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黑色的身影自墙头栽下,红到发黑的血自尸体间溢出。

      昭宁收手,可一回首却又看见了一抹同样的黑色消失在墙角——好啊!不止一个。

      杀心已起,昭宁转身欲追,却猛然听见有盔甲相击声传来。

      是巡卫的士兵!

      昭宁暗道不好,只能作罢,足尖点地一跳,扒住墙沿,踩着墙壁,利索地翻墙跳落,出了小巷,往闹市中跑去。
      等她在人群中回首往那巷口瞧去时,那一队巡逻的士兵已经将巷子围了起来,一个领头的将领神色戒备地从巷子中走出来了,显然是看到了那一具尸体。

      昭宁努力稳了稳心神。
      他们刚刚必然没看见她,否则这会儿便追上来了。而当铺那边肯定不会把自己招出来,也肯定不会声张此事。

      昭宁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袖中的草药还在,便往东城的少将军府赶去。

      她步履匆忙,一路万分警惕。街上人潮涌动,昭宁一颗心扑通乱跳着,手心不断地有冷汗冒出。
      周遭的人已经看不清面目,她努力镇定下来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有些不明白,那个杀部的杀手到底怎么发现她的,是自她入城便发现了她,还是一直在风部盯梢,准备翁中捉鳖?还有方才当铺那中年男人,他当真是风部的人吗?

      思绪越发混乱,昭宁只能努力安慰自己,至少二王兄没有出事,巴林部的叛乱已经平定。这么想着,少将军府到了。

      自从六年前北沙兵败大胤,关西七卫不再由大胤和北沙共治,关西七卫所有的治理权都收归大胤。卫丞是大胤的官,治安是大胤的将军管的。大胤派军驻扎在每一个卫城,其中定安卫的将军府是总管关西七卫的将军府邸。

      可这真的是总管关西七卫的将军府吗?定安卫的少将军府并没有昭宁想象中的气派。在西北风沙的洗礼下,将军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威严犹有,可血性不在。死气沉沉的沉默中,朱红的大门紧闭。
      昭宁望去,只见门口竟是重兵把守,戒备森严。甚至她还未走上前,守门的甲兵便远远地横斜长戟,警告道:“闲杂人等,不准擅入将军府!”

      “我是来送草药的。”昭宁提了提手中的草药。

      领头的副将不是通情达理的人,公事公办道:“不论你是来干什么的,如今谁都不能进少将军府。”

      这少将军府看守森严,寻常人不能进,可沈危楼却叫她来送药。昭宁看着眼前的甲兵皱起了眉,“我是受人之托来送药的,是……”

      “姑娘请回。”

      昭宁的话被打断,森冷长戟对准她的眉心。

      警告,无声却强硬。

      昭宁眼底的厉色一闪而过,一如锋刃上划过的银白的光。

      “我走便是了。”

      少女瞥了瞥嘴,嘟囔着,委屈地抱怨了一句,正准备转身离开,一记震耳欲聋的猛踹声兀地响起。昭宁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她只见紧闭的朱门大开,两个甲兵如断了线的纸鸢从里头飞了出来,狼狈地滚下台阶,砸落在门口士兵的脚边。

      一刹那,所有对准昭宁的长戟不约而同地齐刷刷调转方向,忌惮地对准了刚跨过朱门的少年郎。

      飞扬的尘屑在光影中穿梭飞舞,逆光而站的少年,身着银色雕花柳叶甲,身姿如玉,修长挺拔。

      “我说过了,让开。”

      少年三步并做两步下了台阶,身后轻晃的马尾扫开熠熠光点。

      “少将军,两月之期未到,您不能离府。”领头的将士挡住陆行川的去路。

      “谁说不能离府?”陆行川瞥了眼前人一眼,金烁烁的阳光扫过对着他的森冷长戟,在他额心印下一道金纹,衬得一双灿若晨星的眉眼尖锐冷傲。

      “本将军有要事。”

      陆行川从袖中抽出一纸书信,唰地亮在众人眼前:“卫城中混进了北沙细作,总镇大人飞鸽传书,命本将速速将人缉拿归案。”

      “少将军,唯有见到总镇大人的将令,我们才能放人。少将军莫要为难属下们。”

      站在最前方的副将并不相让。

      陆行川的目光凌厉了起来,心道他果然是他兄长的人。他也懒得再同眼前人废话,既然是他兄长的人,定然是说不通的,那不如硬闯,他本就如此打算。

      “打定主意不让了是吗?你可知道,你不让我出去事小,贻误军情事大!”陆行川径直往前走去,丝毫不将数十柄直指着他的森冷长戟放在眼中。无形的压迫和渐渐升起的杀伐之气围绕在他的身侧,他的决然反倒逼得门口的士兵步步后退。

      他不想同他们废话。

      “让开。”

      少年望着面色沉毅的副将,目光渐凝,突生出一股煞意来。他已然找到了时机,不待副将反应过来,长臂一伸,不怕痛不怕死般,握住那长戟的尖刃,一个用力转手。
      握着长戟另一端的副将一骇!
      尖刃无眼,手对习武之人来说那可是命根子。他哪敢真的伤了眼前这位不要命的祖宗,迅疾松了手,任由他将那长戟一抛一握,收缴手中。

      长戟的尖刃上闪烁着湿润的红色光芒,残血滴滴坠落,陆行川并没有就此停手,乘着人心涣散,他一横长戟,先是挑翻离他最近的两个甲兵,又一个躲身踹倒一个,正当他转过身来时,反应过来的士兵已经悉数将长戟对准了他。

      陆行川挑眉,持戟迎上。

      戟与戟相对,尖刃撞上尖刃,似要迸射出银灿灿的火花。

      他用力之奇,那数支长戟竟不敌他手中一支,被他如秋风扫落叶般撞散。长戟笨重,但在陆行川手中却好似轻快无比。被撞散的士兵们防不胜防,被他一个接一个撂倒在地,一条条横七竖八倒满了地,唯有那副将躲过一劫。

      “少将军莫要再生事端!”副将低声道。

      虎虎生风的拳头暗中袭出,陆行川躲之不及,防不胜防地腰腹挨了一拳。

      “偏不。”陆行川咽下喉间血腥,看向近身劈手来夺长戟的副将冷冷一笑。他将手中长戟一掷,抬手拉过副将衣领,在他耳畔低声咬出一句:“传信告诉我阿兄,以后我的事他少管。”
      说罢,他一脚将人踹开。

      “砰!”

      副将倒地的同时,如银蛇出洞的长戟扎在地上,尖刃“咔嚓”一声没入昭宁脚前两块青石板的缝隙间。幽光煞气晃动,就像昭宁额前被轻风吹起的碎发。
      她眨了眨眼,抬睫,顺着银色长蛇,看向另一端的少年。

      陆行川脸色一青,骂道:“你是谁?站着找死吗?”

      少年不答,只直戳戳望来。

      陆行川被那双清澈光润的眼瞳望得一怔,不知怎的,想到当年牡丹宴上南沙府进贡的千年珠蚌孕育出的宝珠。这么漂亮的眼睛,上一次见到还是梦里,那个日夜缠绕着他,让他恨得牙痒的女孩。

      陆行川拔出地上的长戟,冷声质问:“你是何人?在此处做什么?”

      “我是来送药的。”

      昭宁提起手中的草药。

      陆行川看了昭宁一眼,眼神中有了然。

      今日确实是送药的日子。

      两年前,他在上京闯了祸,被贬到了关西七卫。初到关西七卫时,他水土不服,旧伤复发,城中医师皆束手无策之际,是一名叫作闻叔的老人救了他。他本想留人在府中,但闻叔却不愿。
      只是此后每月初六他都会来给他送药。
      但是——

      “你是闻叔的孙子?为何今日来送药的是你?你阿爷呢?”

      闻叔?
      阿爷?

      这回愣住的是昭宁,沈去寒可没告诉过她。

      “不是我阿爷……”

      昭宁想解释,可踢踏的马蹄声却将她的声音淹没,远处一骑黑马当前,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

      “少将军!”那人挥手大喊。

      “少将军,是我家……”

      “我知道。回去告诉你阿爷以后不要来送药了。”陆行川显然没仔细听昭宁的话,他似乎着急地赶着去做什么事。匆匆擦肩而过时,他接过昭宁手中的药。

      他的掌心有伤,还在滴血,连带着昭宁的手中都沾上了几滴。

      “喂!少将军!我可不是那什么……”昭宁急了,想拉陆行川,可还是迟了一刻。掌心粘连的血液被扯断,陆行川已经翻身上马,而昭宁的声音被踏碎淹没在嘈杂的世间。

      她探出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手心空落落的,风游走其间,吻干血渍。

      已经打马走远的少年将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突然勒马,回首遥遥望了昭宁一眼。

      “喂!”

      马蹄在原地急促的踢踏,风带来少年的声音。

      逆光中,陆行川朗声道:“本将军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以后那些药你们爷孙俩自己留着卖点钱,不要再来给本将军送药了。”

      说罢,陆行川回头带着人马,去若疾风。

      什么啊!
      昭宁一头黑线,直见他们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想起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沈去寒交给她的任务——

      昭宁目光绕了一圈,扫过满地的甲兵,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念头:少将军府戒备森严,根本不可能送进去药!

      她这是被沈去寒支开了!

      昭宁暗道不好,转身撒腿就向西市跑去。

      定安卫明明不大,但昭宁去找沈去寒的这一刻却变得很大。
      她从城的东边往西边赶去,一路小跑,不时地冒失撞到人,被撞到的人刚想讨个说法却在听到昭宁含着冰碴的道歉声时噤了声。

      就这样,昭宁一路跑,一路道歉。
      她心头似有火舌舔舐,怒意和恨意滋生。

      他为什么要支开她?他难道真的是沈危楼!

      而就在昭宁这边脑海中正想着怎么拳头伺候沈去寒,那边便已经有人拳头伺候上了。

      所以,当昭宁气喘吁吁地赶到西市明月桥边,好不容易找到沈去寒时,看到的便是在一群人围成的圈子里,一个身后跟着几个高矮不齐的小厮,一脸凶神恶煞的男人一脚踹倒了沈去寒的草药筐。

      昭宁的步子慢了下来,她站在人群外,脚下被灌了铅似的,一步也动弹不得。她没有上前,就这么静静地,冷着乌黑的杏眸看着。
      沈去寒的破烂草药筐倒在地上,里头的草药洒落了一地,一张写满药方的黄皮药纸飘零落地。可他什么也没说,只倔强地抿着薄唇,俯身,摸索着去捡。他看不见,只能一寸一寸的摸,好不容易摸到那一张黄皮药纸,为首的男人却出脚踩住了他的手。

      刺耳的笑声响起,玉白的手被一只脏兮兮的黑靴踩进了泥里,来回碾压。

      “你这挡道的死瞎子,真是不知好歹!在互市交易还敢不交市租!”男人嚣张骂道。

      沈去寒不答,他紧紧握着药纸,死死地护住它,忍着剧痛,将它攥在手心,缓缓收入袖中。即便他的手已经痛得止不颤抖。
      昭宁眼尖地看见有血渗了出来,下一秒,男人的脚踩在了沈去寒的肩上。

      “砰——”

      尘土飞扬,沈去寒被踹倒在地。围观的人纷纷得往后退,唯有昭宁一人如木头般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眼前人。
      她喉间生涩,百感交集。

      所以——
      你倒底是沈去寒,还是沈危楼?

      如果你是沈危楼,会甘愿受此等凌辱?
      为什么……不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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