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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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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冬》
0.
我叫文东恩,即将迎来19岁。
但我是一个底层阶级出身的,贵族校学生。
1.
我是一个出身底层的贵族校学生。
我没有金钱,没有权势,没有人脉,没有高贵的血统。别人轻而易举拥有的一切,我穷尽一生追逐也得不到。
人生就是这样不公平。有的人出生地就是终点,刚刚坐上出发的列班车,导航就会发出“您已抵达目的地”的声音;有的人,只能靠双脚,连车子都没有。
人生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而我就是一无所有。所以就要自己去争取那种可以弥补先天不足的东西——如果想要一个光明的前途的话——当然要争取啊。比如成绩,比如工作。正因如此,我才能够和那些上天的宠儿共处一个学校,共听一个老师教学。
我从不想与他们发生什么冲突,我只想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实现成为建筑师的梦想。那是我值得为之奋斗的,无比美好的,理想生活。
即使这样的生活按部就班,几率渺茫,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按照升学的方式走,我总是可以实现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2.
我看见了。
是他们在摧毁素禧。而素禧,正不堪重负地,呼救。
她和我,都是以成绩进入了这所学校。
所以,我们都是校园食物链的最低层。
所以,他们在摧毁素禧。
我要做什么吗?
我能做什么吗?
我从不想与他们发生什么冲突,我只想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实现成为建筑师的梦想。从此以后,就再也不需要小心翼翼,担惊受怕。
我不想与他们发生冲突。
唯有沉默。
对不起,素禧。
请理解我的懦弱。
我陷在淤泥里,可仍在凝望星空。
对不起。
3.
素禧死了。
我亲眼所见。
她死了。
她全身燃起火,然后,被一个人推下了天台,死掉了。
雪地里,是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浑身血肉模糊,脑浆四溅,眼睛睁得很大,凝望的,是一片空无。
我知道谁是凶手。
是妍珍。朴妍珍。
他们的领头人。
是恶魔,是天骄。
我仍沉默。
只能沉默。
沉默,是最无力的自我保护。
4.
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盯上我了!
我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曾经,被屠刀追逐的弱小者向我求救。
我沉默以对,懦弱地作为旁观者。
因为没关系,他们针对的不是我。
而现在,他们向我举起了屠刀。
所以,周围的人都冷眼旁观,无人施救。】
我陷在淤泥里,无声的呼救被吞没。
噩梦开始了。
5.
【嗞——嗞——】
你看到过烤炉吗?
极高的温度使烤肉瞬间烤焦,发出吱吱的声响;也许表皮会粘连在炉面上,露出里面还带有血丝的新肉。
【嗞——嗞——】
那你是否相信,有人会将熨斗、卷发棒,或是直流器用力按贴在人的皮肉上吗?
你或许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在卷发棒按进我的皮肤前,我也无法想象,这种感觉。
即使在重复多次的烫伤后,一柄生锈的钝刀刻意在红肿流脓的伤痕上缓慢摩擦,狠力按压;我也不敢因极致的痛苦哀嚎。
【哈哈哈…你们看她眼泪流了一脸,还是没有哭出声呢。】
【嘴唇咬出血了哦!真有意思,你录像了没有啊?这可是超珍贵的现场录制呢!】
【这说明是不够疼嘛…在上面抹点胶水和辣椒粉怎么样?针管也能用上吧。】
…………
……
好痛。
好痛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她叫得好惨啊!】
【这样熟悉的感觉就又来了哦!】
救救我,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不会有人来的。要来,他们早就来了好吧?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和你“玩”呢,不可能有不识趣的人来打扰嘛。】
【没有人来救你。救世主已经死了两百年啦!】
【哈哈哈哈…她好天真啊哈哈哈……】
昏暗无光的体育馆里。
他们尽情挥洒着恶意。
肉|体伤痕累累,灵魂支离破碎。
周围的一切都逐渐分崩离析,扭曲崩溃。天之骄子的笑声也忽高忽低,声音遥远而陌生,我周围已然成了一片死寂。
恍惚间,我处于地狱。魔鬼尖啸着,讥笑着;他们说了什么——
【不对,东恩。不是我们让你身处地狱。】
【你一出生,世界于你而言,就是地狱啊。】
6.
阳光很灿烂。
它照耀在光明处,湮没在阴影里。
我站在阴影里,手里的一张纸簌簌作响。「校园暴力」的退学申请不予理会,「无法适应」的退学申请准许通过。
我似乎想流泪,想哭泣。
可世界捂住了我的嘴。
我无法出声。
啊。为什么这么冷呢?我全身都发起抖了。
对了,因为现在是冬天嘛。
不远处有两个年轻的女孩路过,依稀留下闲散的一言半语。
【阳光好晒啊,真讨厌。】
【不像冬天,倒像是夏天了。】
【这是个暖冬嘛。】
暖冬。
听说,这是个暖冬。
可为什么,只有我感到寒冷?
7.
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黑夜。
为了在这个冬天生存下去,我在街道上鬼魂般游荡,靠给餐馆打短工混了几日。
不分日夜,在寒冷的风中,浸在刺骨的脏水里,竟然只有身体上的脓疤隐隐作烫,给予我不可忽视的痛苦与热量。
我如同野犬,在深夜无人的街道浑噩着徘徊。
周围黑黑沉沉,只有路灯仍散发着昏黄的光。灯下扫拢了一堆灰黑的脏雪,在光下浮着一层晶莹。
令人难以忽视的烫伤痛感不断蔓延。
很痛,很痒,很热。
我陷入恍惚的臆想中,我沉在翻腾的岩浆里。
我缓慢地跪下来,倒在雪堆中,滚烫的脓疱被污雪冰到的感觉让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
我蜷缩在雪地里,等待着天亮。
……
8.
药店6点半才开门,但走到汉江只要20分钟。
我站在桥上,望着汉江,也望着太阳。
现在天已有些亮了,虽然厚重的层层云霭仍未消散,但丝缕金光已穿透阴云,在静静的江面上折射出点点光辉。
看着这轮太阳,我又想起了【暖冬】。
一个温暖着它自己的冬天。
因为自己太温暖了,所以不知道别人有多冷。
我走下岸边,一步步碾倒了枯萎的芦草。
水渐渐漫上脚踝,寒冷湿黏的触感没有让我停步。
水已经漫过大腿,湿感与烧灼痛感痛合在一起。恍惚间,让我感到自己的肉已经腐烂。
我艰难地向前扑着水面,漫过胸腔的水让我感受了窒息感。
我不知道汉江的水有多深,但我清楚,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滑倒进江中,再也站不起来,最终在无力的挣扎过后成为一具腐败的浮尸。
我当然不会因此停下,因为我正是为此而来;我的生命一文不值,像我这样毫无价值的人,死掉也不会有丝毫影响——至少从退学那刻开始。
退学……
朴妍珍……
朴妍珍。
朴妍珍!!!
我蓦然停下,从心脏劈下一道闪电,击中我的灵魂。
我不自觉地颤抖着,仰头凝望那轮初阳。
它朝气蓬勃,无私地洒下光辉。我眼前的江水,闪烁着粼粼碎光。
难道,它忘纪了过去黑色的黎明吗?
难道,它平等地给予每个人光耀,无论是朴妍珍或是我吗?
为什么,死的只能是我?
我□□所残留的能量,难道只能抹杀去它那如尘埃般微小、消散也无声息的主人吗?
我缓慢地转身。
【不。】
我听到谁在说话。
【我们从未忘记。】
我向江岸一步步跨去。
【我们并不平等。】
我的步伐渐渐变大,变急,江水逆流向我奔涌而来,我不顾一切地将它挥散开。
【我们的生命一文不值。】
我跌倒在江水里,水流猛烈地灌进我的鼻腔,火辣痛意袭来,我撑着自己的双膝站起,江水荡漾,映出我的狼狈不堪。
【可一旦单薄的生命附加了其他的东西。】
比如悲哀;比如仇恨。
「仇恨」已成了我深入骨髓的执念。
【生命就会变得沉重。】
然而,也会如将尽之烛火燃起绚烂而短暂的光辉。
……
是谁在与我对话?
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树叶飘落之声。
原来,是我自己啊。
曜日悬空,人间已冬。
9.
“妍珍。”
“哈?”
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你…不是……”
“你的微博上说,你要当一个‘贤妻良母’。是这样吗?”
我惊讶于我能够有勇气主动推开体育馆的木质大门,可以用这么冷静的语调和我想要剥皮抽筋、啖肉碎骨的仇人“闲谈”着“梦想”。
不过,看上去有人比我更惊讶。
“切……和你这种脏东西讲话,完全没有兴致啊。
“看在我今天心情还算不错的份上,就多和你说几句吧。
“我呢,有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未来,有没有梦想都差不多啊。毕竟我一出生就什么都不缺,根本不需要追逐一些你们得不到,而我轻松扔掉的东西嘛。
“梦想,是专门为你们这种穷人准备的。你们的梦想,不就是给我们打一份好一点的工吗?说到底,你们可笑的梦想能否实现,也就看我们点不点头了。”
沉默。
我保持着长时间的沉默,只是目光不动地注视着她。
等她被我看得想发脾气时,我弯起眼,微笑着开口了。
“你说的很对。
“我的梦想能否实现,的确是,重点在你了。”
妍珍啊,我的梦想,就是【和你在一起】呀。永远,和我在一起啊。
她似乎害怕了起来,瞳孔微微收缩。“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我突然发现她也很蠢啊;还是以为我这个“脏东西”,什么都不敢做呢?
“你知道我的衣服为什么是湿的吗?”
“谁管你。”
“…好吧。本来呢,在来找你之前,我已经决定跳江自杀了。不过,因为我实在是放不下你,所以自杀前突然想起了你;觉得你给了我这么多珍贵的回忆,不回报就太过意不去了。”
“…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你不会想知道动我的后果!”
她确实开始害怕了。我望着她再不复刚刚傲慢的神情,一时间觉得有趣,禁不住又笑出声来。
身份似乎颠倒过来了,昔日高高在上的施暴者如今虚张声势,难藏慌张;而曾经哑巴一样被虐到死也逆来顺受的被施暴者却不慌不忙,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对方无用的挣扎,几乎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真奇怪。她明明这么弱小,这么可笑,简直是不堪一击;那时的我怎么会被搞得如同活在她阴影下的地狱一般呢?我真心实意感到疑惑。
啊,我知道了,因为在那个时候,我还是有梦想的。天真单纯,热烈虔诚,甘愿为了一个虚幻的梦想被鞋底碾到尘埃里、磋磨进地底。
可怜又可悲的人啊。
现在,世界上有两个我。一个已经溺死在江水里,一个即将被自己心中的火焰焚烧殆尽。
我陷在淤泥里,再没有力气抬头仰望那片繁星。不过,我已将那颗「星」拉入这片淤泥。
就让我们,在地狱共舞吧。
我现在的【梦想】,你觉得怎样呢?
妍,珍?
当我抽出打火机,点燃再扔向体育馆木质地面时,我发现我全身在微微发抖。
也许是因为太兴奋了吧。
她惊恐地尖叫着,跌跌撞撞想从大门逃离。我扑向妍珍,手脚并用死死将她禁锢。她拼命挣扎,口出最恶毒的咒骂和哀求;我头发散乱,扭着她一同倒在滚烫的地面上,神情疯狂,状若疯癫;研珍瞥见我的模样,呼吸都停滞了几秒——然后猛然惊醒,声音尖厉刺耳:
“你身上不是水!是——啊啊啊——”火焰蔓延,我们很快被卷入其中;她被烧出惨烈的尖叫,我却不怎么疼痛——或许是因为我心中复仇之毒焰,足以与之相平衡?
“哈哈哈——哈哈——咳——哈……“我快意的笑声如火焰般烧进自己的心里,“蠢货,如果我身上真的是水,早应该、在来这里的路上晒干了…怎么可能…是水啊……哈…哈……”
体有馆是木质地面,所以我和研珍被淹没在明黄色的火海之中。研珍一定在经受着她从未感受过的痛苦吧,我能听见她惨烈无比的嘶声哀嚎。我身上的衣物被火烧灼着,有一种很难闻的气味;火烧得很旺。我搂紧研珍,她就会发出更为尖厉的闷哼,身体抽搐得更厉害。我们都已血肉模糊,但仍死死靠近,“难分难舍”。我仿佛安慰般更加贴紧研珍,引起她一阵剧烈的挣扎。她因我更加痛苦地赴往死亡深渊;而我清楚地知道,并为此高兴——即使这只是源于一个温柔的拥抱。
在炽热的火焰中,我似乎听见研珍扭曲失真的粗砺嗓音:“你就是个恶魔…怪物……”
哈。“屠龙者终成恶龙”,我成了择人而噬的恶鬼。
我轻声回答研珍:“不都要感谢你吗……”我延长了两个小时的生命,就是为了,向你复仇啊。
研珍渐渐不再挣扎了,于是我慢慢松开了手。如果最后是我和朴妍珍相拥着共赴死亡,那未免也太荒谬可笑了。
高昂不坠的火舌肆意舔舐着我满是伤疤的身躯,我在极致的痛苦中感受到虚幻的快乐。周围的一切扭曲崩溃,只剩明亮温暖的色块包裹着我。
视线彻底模糊之前,我看见了素禧。
她纯白着,微笑着。
我同样回以微笑,在【温暖】中闭上了双眼。
这真是个,暖冬啊。
《暖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