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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谁令骑马客京华(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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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夜风漏了进来,卷起白纱的一角,容陵下意识拉了拉身上的外袍。
突然摸到一块冰凉的东西,吓得容陵下意识想丢出去,还未等容陵扯下去,那个东西便反手握住他的手。
他听见一声轻笑。
“哎呀呀,言归哥哥真是薄情啊,七年前一言不发地就抛弃了奴家一个人跑了,今儿重聚,又要轻薄奴家吗?”
耳边传来极其造作却颇为熟悉的声音,容陵一怔,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声源。
只见身后的人穿着一席红衣襦裙,一双桃花眼分明含着笑意,漫散着透骨的风情,那人神色轻佻,墨发三千仅用一支金钗挽起一个发髻,漏了几丝垂于白脂般半露未露的香肩上,玉足上的金玲随着动作发出清亮的声响。
只一眼容陵感觉呼吸都凝滞了。
“锦儿”见他不动,愈发大胆,手环住容陵的脖子,不客气地坐在他身上,朝容陵娇媚至极地抛了个媚眼。
“......”
容陵震惊至极地看了眼面前的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崩塌了,屏的气一不小心了破功,却又是被这一阵胭脂水粉的香味呛到直咳,“顾......咳...咳......”
“见到奴家这么激动吗,都呛到口水了。”
“锦儿”见到他这个样子,似乎极为愉悦,把手里的帕子甩到容陵脸上。
容陵连忙别过脸,这么有钱的人怎么可能买不到好一点的胭脂,偏偏要用勾栏里的劣质品,故意呛得他缓不过起来,艰难地憋出几个字,“咳......你......先下来......咳咳......”
“不嘛,不嘛,言归哥哥......”说着还矫情地扭了扭腰身。
容陵脸上的表情又崩塌了几分。
“不......不要动......”
“锦儿”眯了眯眼睛,盯着容陵憋红的脸,半晌故作娇羞的笑了笑,“哦.....我懂,我懂......没想到我魅力这么大......”
说着眼底还冒出“我都懂,大家都是成年人”的精光。
“......”
容陵终于顺过了气,又被这个怪怪的眼神看得汗毛倒立,忍不住大吼,“顾逸!你给我滚下去!你有多重你自己不知道吗?!”
顾瑾瑜脸上娇羞的表情一崩,“......”
说着还用手去推了推身上的人,但接触到顾瑾瑜的胸前,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这软软的,圆圆的,暖暖的......是什么?
顾瑾瑜夸张地用帕子捂着脸,娇羞大喊,“哎呀,讨厌!被你发现了呢!”
“......”
他从小和顾瑾瑜穿一条裤子长大,他是男是女他会不知道?
容陵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面无表情把手伸进顾瑾瑜的衣襟里,拿出一个还热乎的包子塞进顾瑾瑜的嘴里,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狠狠一推,直接把人推到了地上,就像是有什么洪水猛兽般站起身跑得老远。
顾瑾瑜将嘴里的包子吐出来,坐在地上学着姑娘家用衣袖抹泪,还是不是偷偷瞟一眼容陵的脸色,“呜呜呜!言归哥哥真是不怜香惜玉......”
见容陵看了过来,顾瑾瑜又抛了个媚眼,捏着嗓子,“言归哥哥,你看奴家今天难道不好看吗?”
“......我觉得我把这件事告诉顾老将军,他脸上的颜色会更好看的。”
顾瑾瑜他是知道的,顾老将军的独子,当今太后是顾老将军的妹妹,将军夫人早年生产的时候便难产过世了,作为顾家独子,顾老将军对顾瑾瑜尤为严厉,可惜他偏偏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除了会写几个字外,读书不行,练武也不行,不学无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天不怕地不怕但最怕的就是自己老爹拿鞭子抽,以至于夜半里饲堂常常传来他鬼哭狼嚎的声音,扰得邻居三天两头的向官府投诉说顾家宅子里有鬼。
顾瑾瑜搔首弄姿的动作一僵,脸上的媚笑挂不住了,撇了撇嘴索性不装了,直接坐在椅子上,像个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喝了口容陵刚倒的茶。
容陵听见他嘀咕了一句,“这不都是你害的吗......”
“怎么就是我害的?”
顾瑾瑜瞥了眼离得他老远的容陵,语气间颇有些幽怨,“你不记得了?你那年的杏花宴我让你帮我写诗,答应你第二天就穿女装穿一天......”
容陵瞬间想起了他们把顾瑾瑜打扮得“如花似玉”的样子和那天顾瑾瑜黑得像碳的脸,死死地憋住笑,“所以......你记恨我,想穿女装恶心我?”
“说什么呢,怎么就是恶心,难道我不好看?”
容陵满脑子想着少年顾瑾瑜的样子,勉强忍住了笑,“自然是好看极了。”
顾瑾瑜看见他憋笑的样子,知道他又想到了黑历史,登时气笑了,随手将手里的玉杯狠狠砸了过去,“想什么呢?!不许想!”
“好好好,不想不想。”
容陵偏身躲过砸过来的杯子,笑道,“七年了,气也该消了吧。”
顾瑾瑜看了眼容陵嬉笑的样子,微微一愣,别过脸,拿起另一杯茶抿了一口,指尖摩挲这杯子,静默出神,“是啊,这都七年了......”
七年,天地转,光阴迫,他们四人终是不复曾经,渐行渐远。
两人之间都沉默下来。
容陵叹了一口气,走近将身上的外衣披在顾瑾瑜裸露的肩膀上,“都要过年了,还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顾瑾瑜瞪了他一眼,把外衣推了回去,“小爷我身体好着呢,少瞎操心,倒是你,走了之后报了几年病,也不知道传个准信,不然我都以为你要病死在云川呢......”
容陵看看顾瑾瑜气鼓鼓的模样,无奈笑笑,还是将外衣披了上去,坐在一旁倒了杯茶给他,正色道,“逸,好了,不闹了,我今天来是想找你问一些事情。”
顾瑾瑜不客气地接过茶,“嗯,问吧。”
容陵默了一瞬,抿了抿唇,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柳太傅......”
顾瑾瑜脸上没了笑意,坐正了些,垂下眼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走了,你离开的半年后就走了。”
顾瑾瑜看了眼容陵自责的样子,语气不住的软了软,“别多想,柳太傅是在梦中走的,没什么痛苦,走得很安详。”
这个年迂七十的老人家是在梦中走的,他的家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躺在庭院桂花树下的摇椅上,金桂落了满肩,膝上放着他的手稿,脚畔盘着的一只橘猫正懒懒地晒着太阳,暖风微斜,平静祥和得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任谁也不会将他和当年权倾朝野的两朝元老柳太傅联系在一起。
容陵鼻尖一酸,心里抽的痛,狠狠掐着手心强忍着眼底的湿意,“嗯......那就好......”
以前柳太傅待他们都是极好的,他们都很尊敬他,而那时少年容陵年轻气盛,不服管教,柳太傅平日里训得最多的就是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上对他最好,当年容家满门抄斩独独留了一个容陵,其中柳太傅也说了不少话。
回忆起往事心中多有酸涩,顾瑾瑜知道他不好受,柔声安慰道,“你回来的也是巧,半月后便是柳太傅的忌日,你可以去看看他,想必他也一直念着你......”
“嗯......”
又是一阵沉吟。
容陵不自觉捏了捏杯子,“那......他呢......?”
顾瑾瑜一怔,疑惑地偏头看着容陵,“谁?”
容陵咬了咬唇,静了片刻才继续道,“就......子宴啊......”
顾瑾瑜看着容陵挑了挑眉,以前容陵这个样子可不多,没心没肺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这般扭捏的样子反正他没见过,便生了逗逗的心思,不怀好意地故作不知,一只手支着下颚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循循善诱道,“子宴什么?”
容陵见顾瑾瑜半晌没动静,羞愧之余自然知道他是故意,索性闭了闭眼一口气吼了出来,“我说,楚惊麟怎么样了?!”
“哦——自然是不太好。”
容陵听着一颗都心提了起来,忙追问道,“他怎么了?”
“呵呵......七年前被一走了之的某容狠心抛弃了,仍对人家恋恋不忘茶不思饭不想,怎么能好的起来?”说着还暧昧地看了眼容陵。
“咳......咳咳......”容陵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着咳着脸都红到了耳根。
“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编排他?不怕他从军中跑回来找你算账?”
容陵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军中?他不在京城?”
这几年他自己觉得难堪,都没敢去主动了解楚惊麟的事,所以知道楚惊麟参了军一时让他有些惊讶。
“是啊,你走后他就一个人去了肃龙军,本来黎王是不同意的,但奈何杨太尉鼎力支持此事,就放楚惊麟一个人去了肃龙军。”
“你也知道自从那件事后,大燕和西夏的摩擦不断,岭北关又失守了,肃龙军就调去了西疆,这几年都没回来。”
容陵紧了紧手里的茶杯,盯着茶杯里荡起的涟漪出神。
他没想到当年他的一句气话,竟真让他记了这么久。
可......这份炽热的真心,他担不起啊......
顾瑾瑜默了一瞬,叹道,“其实你不必这样,当年的事已经过......”
“顾逸。”
顾瑾瑜张了张嘴,想安慰安慰他,但毕竟那是他两自己的事,很多话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终是把话咽了回去。
“今日之事多有叨扰,我先走了。”
容陵说着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道了一声别就走了。
顾瑾瑜握着手里的茶杯叹了一口气,这次容陵回来,嘉兴帝打得什么心思还不够明朗,而且如今京城表面上虽然一片太平祥和,实际上暗潮汹涌,风谲云诡,现在容陵回来,还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