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男女日记》东经以西

1、第 1 章

　　江南早春的天气，恰似一个情绪多变的女人，早上有多艳若桃李，下午便有多冷若冰霜。
　　下班时分，天色灰白中透着铁青，梧桐树的幼叶在寒风中惶恐地摇摇晃晃，街上的人们都仿佛做错了什么似地缩着脖子，走得飞快。
　　沈之寻将风衣的领口拢紧一些，走去街对面的苏州面馆。
　　今天并不顺利，早上她刚到公司就接到客户的电话，虽然之前沟通了好几轮才定了稿，客户却对最终效果不满意。安抚完客户，她又接连开了几个会，有两个设计方案需要在今天提交，而会议中她发现方案尚存在不少问题。忙到下午，她感到一阵低血糖带来的眩晕，不得不停下了工作。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蜂蜜茶，站在玻璃隔断前，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外面兵荒马乱的办公室。
　　年轻的女孩穿着短裙，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她们也还没吃饭，手里拿着设计图稿和平板电脑，这却并不妨碍她们激烈地讨论以及做出夸张的手势。她们眉头紧锁，嘴唇以惊人的速度翻动着，脸庞散发着粉色的光彩，那是无论什么彩妆和护肤品都滋润不出的好气色。这个世界总是不缺青春的，鲜活的生命，他们源源不绝，前赴后继。
　　她伸手，按了一下窗边的开关，年轻女孩们的脸被一片白色取代了。她注视着玻璃上淡淡的倒影，那是一张三十三岁女人的脸，目光清冷，五官的轮廓不再锐利，而带着些许优雅的，更多时候显得疲惫的弧度。她转身走到办公桌前，褪去了高跟鞋，从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双平底鞋换上。
　　有人敲了两下玻璃门，张欣欣探身进来：“之寻，大家准备点外卖，要不要帮你带一份？”
　　“不用了。”之寻摇头，“我想出去走走，吃碗汤面。”
　　看着张欣欣脸上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之寻又加了一句：“今天大家辛苦了，等会你把外卖收据拿来，我去报销吧。”
　　“好！”张欣欣答应了，兴冲冲地去通知大家。
　　张欣欣，英文名丽莎，二十六岁，年轻女孩中的佼佼者。她是设计部去年初新招的高级设计师，之前在美国留学和工作过。和很多水土不服的海归不同，张欣欣精明能干，尤其擅于处理人际关系，很快就与设计部和其他部门的同事都混熟了。她经常组织同事之间的各种聚会，每个同事的生日都在日程上标注清楚，总是第一个在微信群送出祝福，在公司里的人缘自然很好。
　　她对所有人都很亲切，只除了之寻。公司里的人都叫之寻“沈总”，只有张欣欣直接叫她“之寻”。表面上看来是不拘小节，或是份外亲热，之寻却知道实际上并非如此。
　　有次在茶水间门口，之寻无意间听到张欣欣和别的同事聊天。
　　“我面试的时候是大卫面的我，我本以为来公司以后是直接跟着大卫，谁知道会跟着她啊，当时她还不是总监呢，所以说，是大卫把我从美国骗回来了！”张欣欣抱怨着。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你来之后没多久，她就升了总监，”同事是别的部门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不定，她还是沾了你的光呢！”
　　“沾不沾光的我不知道，干活最多的肯定是我。”张欣欣笑着说，“而且说是总监，其实还不是大卫说东，她不敢说西。”
　　之寻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立刻掉转身，离开了茶水间。她是初次遇到这种情况，心脏呯呯跳着，反倒像自己在做坏事，被别人抓了现行似的。
　　决定录用张欣欣的那场面试，是之寻和公司的中国区总裁大卫一起主持的。当时之寻确实发言不多，主要因为之前的一面都是她主持的，她想把二面的主导权留给大卫。最后大卫拍板录用了张欣欣，她心里还挺高兴的，因为张欣欣的履历看着不错，在学校一直担任学生干部，在美国留学也拿了奖学金，而且性格活泼开朗，应该挺好相处。
　　张欣欣刚来公司的时候，之寻也认真地教了她不少东西，直到有一次，她带着张欣欣一同参加客户会议。设计方案是之寻主导的，张欣欣帮忙做了一些打杂的活，然而开会的时候，张欣欣忽然当着大家的面，自说自话地开始介绍起方案，口吻似乎方案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完成的，全程一句没有提到之寻。客户对方案十分满意，对张欣欣连连夸赞，大卫也对她赞许有加。会议结束后，张欣欣还专门私下感谢了之寻，说是跟着她学到了很多，之寻也就随便客气了几句。
　　林羽佳知道以后直骂之寻傻，“你这个上司当的也太没存在感了吧？我只听说上司抢下属功劳，还从来没听说下属抢上司功劳的，明显就是觉得你脾气好，不把你放在眼里！这口气怎么咽的下？你应该当着公司所有人的面揭穿她，至少也要和大卫去说。”
　　“算了，吃一堑长一智。”之寻无所谓地说，“她从学校毕业也才两年，职场新人，谁没有过些异想天开，年轻人不懂事罢了。”
　　“她不懂事？我看她懂事的很！”羽佳骂，“她还不是因为大卫在场，急着要表现自己，吃相都不顾了。”
　　“她吃相难看，我就没必要陪着她一起难看了。”之寻说，“我了解大卫，他是英国人的脾气，最反感员工当面闹矛盾，我还是她上司，去说这事会显得我没气量。而且没人会关心事实，传出去别人只会说我和她抢功劳，她是不好看，我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事就此作罢，却也成为了她和张欣欣关系的一个转折点。这之后，之寻就开始和张欣欣保持距离，不再热心教她了。
　　望着张欣欣踩着高跟鞋，拿着外卖菜单，在办公桌之间花蝴蝶一般转来转去的婀娜身影，之寻不由地又回想起了一件事。
　　去年年末公司聚餐，各个部门的同事坐在一起，大卫和美国总部过来的老板们单独坐一桌。之寻不喜交际，每次遇到公司聚餐都恨不得请年假避开。不过年末这次聚餐，她实在逃不过，只得与同事们坐在一起尬聊。
　　聊天间隙，她无意间一瞥，张欣欣已赫然坐到了大卫那一桌，与各位老板们聊的正欢。那天她穿了条桃红色小短裙，显得十分青春可爱。之寻正觉得奇怪，就见公司的全球副总裁乔治，大概刚去过洗手间回来，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张欣欣占了，有些尴尬地站在她身后。
　　公司共有两位全球副总裁，老总裁是公司的创始人，年事已高，退休在即，副总裁乔治资历较深，是大家公认的总裁接班人。
　　张欣欣到底是发现了身后站着的乔治，满脸惊讶，赶紧站起来笑着和他道歉，两个人聊了起来，很快就相谈甚欢。
　　之寻微笑地看着这一幕，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红酒。
　　年轻是好，欲望和野心都可以简单直白地写在脸上，也不会太招人厌烦。

　　公司对面的苏州面馆，大约因为装潢有些老派风格，最近也成了一个网红打卡地。还未到晚上六点，里面已经密密地坐满了人。灯光昏黄，人气氤氲，年轻男女在一起合影嬉笑，交谈声混合着吸面条声，是种令人安心的场景。
　　之寻走进面馆，张望了一下，只角落里一张小桌空着，桌边的椅子也仅剩一张，她小心地穿过人群走向它。
　　快走到桌前，对面一只手伸出来，拉出了仅剩的那张椅子。之寻抬起头，看见那只手的主人。
　　“是你？”对方愣住了，然后笑起来。
　　之寻心中惊惶，脸上机械性地回应了一个笑，“是啊，真巧。”
　　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之寻摇了摇手，“还是你坐吧。”
　　店里的伙计及时赶到，“不好意思两位，我给你们再拿一张椅子。”
　　“不用了……”之寻说，伙计已经去了。
　　两个人面对着小桌站着，一时无话。
　　伙计又拿来了一张椅子，两个人沉默地坐下来。桌子很小，他们几乎是面对着面坐着。之寻抬眼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伸手理了一下齐肩的直发，向周围看了看。
　　“吃什么？”伙计抓了抓鼻子，打量着他们。看多了面目麻木的上班族，这两个人让他觉得有些特别。
　　男人年轻俊秀，穿全套浅灰色西服搭配白色衬衫和深紫色领带，帅气得可以去拍时尚杂志。日常生活中穿得这么考究的男人很少见了，不过他的样貌身材实在条件优越，因此倒也不觉得做作。女人中长直发，穿白色丝质衬衫和米色风衣，胸前挂着一张门卡，应该是在附近外企工作的白领。她的五官长得精致，气质也知性高雅，无疑是个在人群中会被一眼看见的女人。
　　“雪菜虾仁面，谢谢。”之寻说。
　　“我也一样。”男人笑着对伙计点点头。
　　他的笑容很阳光，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伙计走去下单前，不由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将手合拢起来，注视着坐在对面的之寻。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眼熟。”一段时间之后，他说。
　　“是吗？”之寻不觉将头歪了一下，“也有别人这么说。”
　　“我并不是说像哪个明星那种眼熟，”他很认真地看着她，“是说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她望着他的双眼，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仿佛小小兽类的眼睛，毛茸茸的。他的言行举止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睫毛是他身上不经意流露稚气的部分。
　　过了一会，伙计吆喝着，将两碗面条放在桌上，“雪菜虾仁面。”
　　之寻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面条，也许是饿过了头，她半点胃口也没有。
　　男人从筷笼里拿了一双竹筷，用纸巾擦拭了一下，搁在她的碗上。
　　“谢谢。”她低着头，拿起筷子，拨弄了一下面条。
　　她小心地开口：“方便的话，你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他吃着面，抿了一下嘴角，“怎么？你想找我？”
　　“对不起，上次，”她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还没有转账给你。”
　　男人一边吃面一边摇头，“你还真是忘不了转账的事啊！”
　　他不再说话，吃完了面，拿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从西服内侧口袋拿出手机，找出微信二维码，递给她。
　　她赶紧拿出手机，添加了他的微信。他的头像是一张黑白照片，应该是他的背影，微信名字叫卡戎。
　　她匆匆看了一眼便放下手机，一边埋头吃着碗里剩下的面条，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礼貌地提出询问。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苦恼，侧过身子，伸手松了一下领带，手臂搭在椅背上，“第一次，我的收费会比较贵。如果是经常光顾的客人，收费会便宜一些。”
　　“好的。”她点了点头，“那我先把之前的费用转给你。”
　　她放下筷子，拿出手机，询问地望着他。
　　他注视着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笑了起来。
　　“那你觉得，我的一晚上值多少钱？”他饶有兴致地抱起胳膊，向后靠了靠。
　　之寻呆了一下，“我觉得，当然，我觉得你是那种，条件很好的，所以。”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感觉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故意放大了说话的音量，“所以，一个条件很好的男人，陪你喝酒，聊天，吃饭，还有上……”
　　之寻大窘，立即起身伸手，隔着桌子去捂住了他的嘴。她向四处一望，一眼就看见了别的部门的好几个同事，好在他们似乎还没注意到她。
　　他被她捂着嘴，抬眼看着她。她感觉到手心里的温热，瞬间，脑海里闪过他们接吻的情景。
　　酒店的房间，昏暗的光线，他们的气息互相交缠……手心仿佛被烫了一下，她赶紧松开了手。
　　“对不起，”她仓皇地站起来，“我今天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走出面馆，急急忙忙地一路小跑，进了公司大楼。
　　等到平复心情，她走进洗手间，锁上隔间，用手机给他转去了五千元。
　　那边没有反应，她等了一会。出于好奇，她点开了他的头像，不出所料，朋友圈是一片空白。她又等了一会，犹豫着是否要再转一笔钱过去，然后听见一声提示音，手机显示对方已收款。
　　她靠在隔断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遇见他的那天，她的心情很糟糕。
　　也是一个阴冷天，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她记得自己去了一家美容院，殷勤的店员用三个小时为她做了按摩，卷了头发，化了妆。之后她去了一家品牌商店，用半个月的薪水为自己买了一条黑色镶蕾丝刺绣的连衣裙和一双黑色高跟鞋。
　　站在镜子前，她看到了一个美丽得有些陌生的自己，几乎没有犹豫地刷了卡。
　　她平时的生活其实很简单，不爱参加聚会，没有太多朋友，谈过几次恋爱都无疾而终。闲暇时她更喜欢在家画画，听音乐，看电影。她的衣着和她的生活一样简单，以职业装和休闲装为主，她从未买过这么昂贵精致的裙子和鞋子。
　　除了推脱不掉的应酬，她从不去酒吧，那天她却破了例。
　　她打车去了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用信用卡开了一间高级客房。她在房间里换上了连衣裙和高跟鞋，然后去了酒店顶层的酒吧。
　　因为工作原因，她来过一次这间酒吧，知道这里有美丽的城市夜景，不错的鸡尾酒和现场演奏的爵士乐。她独自坐在吧台前，听着音乐，喝了三四杯鸡尾酒，其间有几位男士前来搭讪，都被她干脆地拒绝了，之后就再没人来打扰她。
　　喝完第五或者第六杯酒时，她知道自己醉了。她坐在高脚凳上，像一个沮丧的小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新裙子和新鞋子。
　　她只是为这一切感到有些可惜。
　　最终她拿起手包，慢吞吞地走出酒吧，花了一些时间找到了电梯间。
　　电梯间里放着几不可闻的音乐，已经有一男一女站在电梯前，正低声交谈。男人大约二十几岁，穿着白衬衫，袖口卷起，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与他交谈的女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妆很浓，身材矮胖，穿着精美的套装，全身上下戴了许多镶大颗珠宝的首饰，拎着一只价值不菲的手提包。
　　她的目光立刻被那个男人吸引了。
　　她从没想过一个男人穿白衬衫可以这样悦目而迷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到他也注意到了她。她低下头，轻咳一声，走到他们身后，做出等电梯的样子。
　　“谢谢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答应见我，”她站在他们身后，听见那个女人低声说，“这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男人点了一下头，“你能信任我，是我的荣幸。”
　　“总之，太谢谢你了，费用是按时间结算的吧，我会转帐给你的，是你邮件里的那个账号吧？”女人大概天生嗓门洪亮，即使她竭力压低了声音，之寻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没关系，可以之后一起结算。”男人说。
　　“不，不，我现在就可以转账，”女人的声音里含着感激之情，“听说，你的等待名单非常长，我原本没指望能这么快见到你。总之，有你陪着我，太好了，我很开心……”
　　男人有意无意地向之寻的方向瞥了一眼，女人便识趣地不再说下去了。
　　之寻若无其事地向别处看了看，心里已将他们的关系猜到了七八成。
　　“叮！”一声轻响，电梯到了，门打开后，男人很有风度地侧过身，让两位女士先进电梯，自己再走进电梯。
　　他按下了四十二层，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之寻。之寻走过去，自己按下了二十二层。
　　四十二层很快就到了，女人依依不舍地与男人道别，走出了电梯。电梯门合上之后，男人按下了一层的按钮。
　　之寻扬了一下眉毛，原来他不住在这里。或者，他还需要去买些什么用品？
　　男人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了她脑子里正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暗自抿了一下嘴角。
　　电梯继续下降，门框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减少，四十，三十八，三十六。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变得愈发粘滞，感官得到的信息似乎都被放大了很多倍。她在酒精和女士香水的味道之中，辨认出了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是她喜欢的木质调。
　　门框上的数字在继续减少，三十，二十八，二十六。
　　电梯里很安静，还有点热。
　　她注视着镜面上他们两人的倒影。男人的身材非常挺拔而匀称，这样完美的身材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多见。
　　她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沉重。
　　或许依仗着酒精的作用，她忽然开口：“你可以，陪我一个晚上吗？”
　　男人看着她，大概也惊讶了两秒钟，随后笑意开始从他的眼睛里扩散开来。
　　他的笑，真的很好看。
　　可他没有回答她。
　　一片寂静中，之寻觉得无比难堪，她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愚蠢过。
　　“叮！”电梯停下，门打开了。
　　她脸上滚烫，不敢看他，径直走出了电梯。不料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拽，她又被他拉回了电梯。
　　“还没到，这里是二十四层。”他按下了电梯按钮，靠近她，在她耳边说。
　　第二天之寻醒来，房间里光线昏暗，她的头痛得像要裂开，忍不住呻吟一声。
　　“你醒了。”一个慵懒的声音自床尾传来。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就着落地灯的光线，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床尾对面的沙发上。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报纸，白色浴袍的领口敞开了一些，露出美好的肌肉线条。
　　她注意到自己什么也没穿，抓住被单，沉默了一会，然后慢慢地躺了下来。
　　听见报纸被折起的声音，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窗帘被拉开，阳光充满了房间，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男人打电话叫了早餐。“吃点东西，你会舒服一些。”他淡淡地说。
　　她闭着眼睛，努力回忆事件的经过。她记得他们说了很多话，她开了一瓶酒，他们喝了很多酒。
　　她记得他们接吻，其他的，就不记得了。但是看这情况，他们显然也做了其他的。
　　原来意识真的会断片。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头痛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异常，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侧过脸，目光落到地毯上，那里是她的裙子和高跟鞋。向上看，床头柜上有脱下的衬裙，内衣，一瓶喝了一大半的威士忌，旁边是一些用过的化妆棉，上面有彩妆的印记——她甚至没有忘记卸妆！
　　“希望你别介意，我帮你卸了妆。”男人在床头柜放下一杯水和一盒止疼药，“带妆对皮肤不好。”
　　“不，不，谢谢你！”她躺在床上，向他僵硬地点了点头。他真的很……专业。
　　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她决定让自己看上去也专业一些。
　　“谢谢你陪我。”她轻咳一声，作出老道的样子，“费用我会……”
　　等等，他们似乎没有谈过费用。
　　人生经验告诉她，她犯下了一个严重错误。如果他漫天要价，甚至拍摄了什么不雅照片来威胁她……她深吸了一口气，瞪着他。
　　男人笑了一下，“不着急。”
　　门铃响起，他去开了门，服务生推进一辆小餐车。
　　他们一起吃了早饭，之寻去洗了个澡，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离开了。
　　阳光正好，房间里的一切显得清晰而明亮。她脱在地上的衣服被折好，放在了床尾，床头柜上的手机被插上了充电器，酒杯和酒瓶都被放回了酒柜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如果不是因为空气里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之寻大概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像聊斋里的书生——只不过她遇见的是一只男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