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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玉韘 ...


  •   一阵好闻的香气把北辰唤醒了。

      他睁开眼,见自己还是躺在卧榻上,好好盖着被子。
      小金子已经醒了,正在一旁待命,见到他醒过来,脸上瞬间亮了。

      “公子,你醒了!哎,看起来好多了!”

      北辰皱了皱眉头:“阿月呢?”

      “阿月?”
      小金子一脸困惑,
      “阿月是谁?”

      北辰觉得奇怪,赶紧从榻上起来。

      屋里点着不知名的沙漠香,窗外已经大亮。然而走到主厅,桌案上竟然空无一物,地面也是干干净净。
      除了他们两人和行李物什,并没有其他痕迹。

      难道……难道连昨晚也是做梦么?

      北辰怅然若失,不自觉摸索了一下手指,这才发现一直戴着的玉韘并不在拇指上。
      “啊……”

      “公子,玉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金子嚷了起来。
      “真是公子自己给出去的吗?”

      听到这话,北辰舒了口气。
      看来昨天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我看他身手不错,打算雇来做护卫。”
      “如果在尧国求学,没个三年五载也回不去,总要多雇些人手的。”

      北辰解释着,心里却隐约有些空空荡荡。

      不管他是如何打算的,阿月现在确实不知所踪。难道阿月真是等他睡熟,就带着玉韘自行离开了?

      “那给钱币就行,说什么也不能给玉韘啊!”
      小金子着急起来。
      “那可是当年君侯收服南褚,南褚进贡的宝玉。公子一直都戴着,都许多年了!”

      北辰沉默了一会。

      “我们随身本就没有带多少金银,就算有,在这王法不及的地方也不敢露出来。”
      “我看他不像是耽于钱财的样子,倒像只想找个去处。给他随身的东西,表一下心意,今后还要长久相处的。”

      “可……”

      “家中的美玉多了去了,南褚进贡的也不止这个。”
      北辰的语气有些反常地生硬了起来。
      “况且,我今后用不着了。”

      小金子被他的态度吓住,一时间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北辰心里有些烦闷。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如果阿月真的收了他的玉韘又不再回来,他真是会有些失落的。

      他并不将玉韘看作什么昂贵的宝物,但他自小喜欢,嚷着让平南侯送他也是真的。
      现在他虽然决心不再使用,但将它赠予他人,确是一番心意的表示。

      昨夜他只觉得阿月的行事十分投他的眼缘,未经细想,就在迷糊间决定送了出去。阿月既是习武之人,佩戴玉韘总归比他合适……
      他是这样想的。

      北辰回过神来,看到小金子深色慌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口气重了些。

      他摇摇头甩掉那些烦闷的思绪,心想无论如何,那玉韘自己都不会再戴了,又何必纠结送得值不值当。
      这样想着,他的神色缓和下来。

      “你知道我们去尧国是学什么的吗?”
      他问道。

      小金子一愣,接着在脑海里努力回想那些北辰时常念叨、他又无论如何都记不住的东西。
      “自然是去学陌派的……兼仁,重礼,非、非……?”

      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

      不过,记不住也不能怪他。
      陌派的学说向来和荆国的风气格格不入,但凡提起,都说那套虚礼缛节是无助于国力扩张的“无用之功”,无论王公贵族还是乡野小民都是嗤之以鼻。

      荆国上下全民尚武,认为强大的武力是强国的唯一倚靠。朝野之中,军功卓越的将领往往能左右朝局,地位比单纯的谋士文官高了不知道多少。
      正因为如此,荆国被天下讥笑为“武夫之国”。可即便这般,慑于荆国强大的武力,也没有任何国家敢来犯。

      有了这一层缘故,荆国上下除了王宫,权力最盛的地方便是统领全军的平南侯府了。
      北辰身为平南侯长子,也被寄予了新一代将领的厚望。可他偏偏不习武艺,还要去拜到人人蔑视的陌派门下。

      不要说平南侯,换成是谁家父母都接受不了。

      “陌派讲求‘战胜于朝廷’。用道德和礼治教化百姓,让大家各司其职,国家就能高效运转,安定富强。”
      “这样的国家,自然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还需要靠武力去兼并和镇压么?”
      北辰缓缓说道。

      “现在的尧国就是例子。在尧君尊陌派为国本之后,尧国的实力变化有目共睹。”
      “天下四国,士人最向往的是尧国,百姓最向往的也是尧国。”

      小金子当然听不明白。

      “国君倚重平南侯,让他总领荆国军事。将来公子继承爵位,荆国的大将军也非公子莫属。”
      “公子从小就射艺过人,都说是集君侯和夫人的长处于一身,将来必定威震一方……哎,公子怎么就突然不习武艺、疏远兵事了呢!”

      北辰垂下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淡淡地看了小金子一眼。

      “爵位世袭,官位又不是。荆国尚武,将来要选新的将领,人才有的是。”
      “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我志不在此,就让别人去吧。”

      “可公子和太子那么亲近,今后……”

      小金子说到一半自觉不对,赶紧打住了话头。
      他本想说日后太子即位必定也倚重北辰,想劝他走回从将的正道。可转念一想,这次帮助他们“逃离”荆国的正是太子本人,不由得一时语塞。

      听小金子提到太子,北辰的脸色微微一变。

      荆国太子名为启明,是当今国君淮威王的第四子。资质平平,性格顽劣,绝不是个治国的料子。
      要不是淮威王的几个王子都先后夭折或者遭遇意外,到最后只剩了这一根独苗,是决计轮不到他来坐这太子之位的。

      启明和北辰年纪相仿。早年荆国还未安定,淮威王和平南侯都忙于征战和政事,两个孩童便总是玩在一起,共同接受教诲。
      后来,平南侯府添了一个次子北冥,启明也被接回王宫久居。
      两人不再像儿时那样时常走动,志趣性格也显现出不同来。

      即便如此,二人情谊始终不变。每当启明惹出乱子,就去找北辰讨教方法,躲避父王责罚。
      北辰总能教他适当的处理方式,最后总能让启明躲过一劫,还反受到褒扬。

      启明自然对北辰十分看重,但凡有人上贡了好玩的、贵重的东西,总是要叫北辰去赏玩。
      北辰对此并不热衷,最后往往是欣然陪同,但辞谢赠礼。

      长久下来,启明自觉亏欠北辰不少,可送的东西总是送不到北辰心上,便有些泄气。
      不曾想,一次北辰偶然提及对尧国学术氛围的向往,才让启明抓住了他的心思,暗自替他谋划起来。

      别的不说,这太子不通政务,倒是对些旁门左道的路子十分熟络。
      不多久,启明就弄来了假身份的各式符证,和入尧的路线、方式,并且提出借给北辰此次求学的经费,等日后北辰学成归来,再慢慢还给他(实际便是赠予的意思)。

      如此一来,原本北辰只是突发奇想,并未觉得能够实施。经太子这么一打点,念头成了实在可行的道路,便这样成行了。

      至于北辰为何会答应太子的资助,自然也有别的原因。

      他深知将来自己即便没有身居高位,也必然是启明所亲近的、能影响他看法的人。
      启明不懂治国、不谙政事,一定要有可信的人尽心辅佐才行。

      他求学并非只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荆国的未来。

      北辰收回思绪,摇了摇头。
      “你不懂。”

      小金子知道说不过,心想着平南侯交代他时常劝诫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就不再坚持。话锋一转,又说回了原处。

      “公子是出于心意把玉韘送出去了。可那人呢?自己跑了!”
      “哼,就知道这大漠里头,没一个好东西!”

      “阿月毕竟把我治好了,不像是抱着坏心思。”
      “如果他真的离开,也应该是有难言之隐。”

      话虽如此,北辰也摸不准昨晚的记忆有几分虚几分实,言语并不太有底气。

      “公子现在治好了是不假,可是一枚玉韘一剂药,这方子也太贵了吧!”
      小金子嚷道。
      “再说了,说不定只是碰巧呢?兴许公子只是受了寒,睡一个暖和觉就会好了!”

      北辰没再开口,拢了薄裘默默在屋里踱步。

      沙屋不算大,除了里室的卧房,就是外面的大厅。屋里没有专门的书房,就在大厅旁隔了一小块地方,放置书案和笔墨竹简。

      昨晚阿月就是睡在书案的后面,在这边斩了一条大蛇。之后自己教他写字,也是在这书案上……

      北辰突然脚步一顿。

      书案的最边上摆放着一枚小小的竹简,上面竟然不是空白,而是被几个小字填满了。
      昨天他教阿月写字,分明是用手指蘸水写在案上的,这竹简……

      北辰快步走过去,将竹简拿起来看。
      只见上面写着:
      “你的、姓名是?”

      笔画没有轻重缓急,只是一笔一笔写得工整,一看就是刚学写字的人努力写出来的。

      北辰眉头舒展,嘴角浮现出微笑。

      就在这时,沙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金子看了看北辰,接着朝外面喊道:“什么人?”

      “送餐——二位是在房内用,还是移步饮食厅堂呢?”

      北辰知道这里也对不住店的人提供餐食,公共厅堂一定有许多往来的商旅。
      于是他对小金子使了个眼色,小金子便喊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被直接打开了,一个亮眼的身影率先出现在他们眼前。

      北辰捏着竹简,忍不住笑出了声。
      鲜亮的红绿配色,高高束起的发辫,蓝白相间的古怪面具,一把破布包着的剑——不是阿月又是谁?

      “啊,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不对,你跑去哪里了!”

      小金子对阿月的印象本来就不怎么样,碍于北辰在场不好把他轰出去,可心里想的是这人别再出现最好。
      当然,玉韘得还回来,他人爱去哪去哪!

      阿月自然没有搭理小金子,目不斜视地经过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主厅,往桌案上一指。
      跟在他身后的送餐侍者随即进来,把盛着陶鼎的食案放在了桌案上,就退了出去。

      北辰已经明白了阿月的态度,心情全然轻松起来。

      他将竹简放到一边,走到阿月身旁,接着拉起他的一只手。
      在阿月的注视下,北辰用手指在他手心划下几个字。

      公、冶、北、辰。

      写完这几个字后,北辰就坐到食案旁,低头含着笑,等小金子给他盛饭食。

      鼎盖揭开后,一阵奇异的香气飘满了整间屋子。
      北辰身体初愈,这会食欲大开,也没仔细分辨鼎里装的是什么,就这样开动了。

      而阿月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原地。
      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神,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许久后,他看向北辰的背影。
      然后他十分珍重地合起手,把那几个带着温度的字包在了手心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玉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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