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度温差》一口百奇饼

1、三十七度

　　异常燥热的一天。
　　祈烬生和周围的人一样，穿着一身黑色正装，站在一块崭新的墓碑前，墓碑的正中央是他妈妈微笑的照片，祈烬生盯着那张照片出了神，他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到妈妈笑得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三天前，祈烬生像往常一样，准备好早餐后去叫妈妈起床吃饭。他敲了几下门后见没有得到回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看见妈妈正平平稳稳地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于是就走到她旁边轻声说了句“妈，该起床吃饭了”，随后轻轻拍了拍她，没想到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时，祈烬生发现了床边柜子上的安眠药瓶，心里生出一股恐惧感——那是他前天放学回家时帮妈妈买的药。他一把抓过药瓶，打开后发现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了。
　　祈烬生知道他妈妈有抑郁症，必须依靠药物治疗，但是他不知道她的抑郁症如此严重。即使确诊后，平日里妈妈在他面前也从来没有过异常的表现，在他结束晚自习回家后会给他准备夜宵，周末还会做他最喜欢吃的饭菜。只是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些年来妈妈的笑容少了许多，可是他自己也很少笑。他以为再过一段时间，妈妈的抑郁症就会康复，就会忘记爸爸带给她的伤痛。是不是自己平时对周围人情绪的变化太过冷漠？是不是如果每天早些下晚自习回家，多陪陪妈妈，她就会慢慢变好？是不是自己那天再早点起床，再早一些做好饭菜叫她起床，她就不会离开？祈烬生的大脑里仿佛在刮着飓风，可看起来只是面无表情，仿佛一座被掏空灵魂的虚壳。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妈妈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走到祈烬生旁边安慰他，祈烬生客套地应了几句，而大家也有各自的工作要忙，所以没过一会就都离开了。这时祈烬生看见爸爸站在不远的台阶上点燃了一支烟，旁边就是那个女人，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的目光看向他这边。祈烬生咬着牙攥紧拳头走到了他们面前。
　　“谁给你的脸敢来这里？”祈烬生狠狠地盯着那个女人，眼神凌厉，仿佛能切碎她。女人其实早就通过余光看到了祈烬生向他们走来，便提前躲到了祈远之身后。虽然对付那个已经躺在坟墓中的女人对她来说毫无难度，但每当她与祈烬生当面对峙时，总是会感受到强烈的危险。
　　“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把嘴闭紧。”祈远之深深吸了口烟，吐出了烟圈，然后把烟扔在地面，踩灭烟头上的火星。
　　祈烬生看着祈远之的脸，那上面捕捉不到丝毫伤心的痕迹。他指着徐欣婷，就是躲在祈远之身后的那个女人，声音有些嘶哑，“滚。”
　　那种警告的眼神又来了，徐欣婷却打了个寒颤，轻轻拨了拨祈远之的衣袖，“要不我们先走吧？”祈远之没有应声，沉默着又用鞋尖碾了几下烟头，随后抬头对祈烬生说：“我们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祈烬生终于抑制不住心底的愤怒，用力嘶吼了出来，“滚！你们都给我滚！”祈远之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拉过瑟瑟发抖的徐欣婷沿着石阶一同走了下去，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头。
　　祈烬生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攥紧了拳头，眼睛里像要火喷出火来，但当两人走下台阶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他眼里的愤怒又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不透的阴沉。祈烬生松开了拳头，转过身走回到妈妈的墓碑前。除了他，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妈妈的笑颜，“妈，如果人真的有来生的话，下辈子记得要活得快乐点。”接着又整理了一下自己今早拿过来摆在正前方的花，那是妈妈最喜欢的栀子花。
　　“妈，我先走了，有空就来看您。”祈烬生整理好后站起身来，挥了挥手，离开了，就好像往常的每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自己只是去学校了，但晚上回来却再也不会看见妈妈为自己准备的夜宵了。
　　祈烬生今天还没吃早饭，虽然肚子已经有了些饥饿感，可他一点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更不想回家，可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该去哪里。要回学校吗？一想起班主任的那副嘴脸，祈烬生没控制住，翻了个白眼。算了吧，又没有人在学校等我，好不容易请下来了假，回去找罪受吗？鱼肚白色的天空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被阳光逐渐染上了几道金色，其中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缕云在游荡，不难看出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既然好久没见到太阳了，今天正好就去散散心吧。祈烬生想着，叫了辆车，坐车去了河边的那座公园。
　　因为是工作日，又是接近早高峰的时间，公园里几乎没什么人。祈烬生沿着小道慢慢散步，远处有四五个大爷正坐在河边钓鱼，看起来很悠闲，后面不远处还有几把无人的长椅，便走过去挑了把椅子坐下。
　　前一周几乎每天都在下雨，而今天的阳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祈烬生坐在长椅上，后面正好有几棵树生长得正枝繁叶茂，零碎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周围很安静，只能偶尔听见风吹过的声音。前面几个钓鱼的大爷都静静地躺在自己的靠椅上，偶尔会互相交流几句话，看不清的可能甚至会以为他们睡着了。祈烬生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从发现妈妈自杀后，他这三天几乎就没怎么休息过。死究竟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妈妈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吃安眠药自杀会不会比其他自杀的方式要好一些？祈烬生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祈烬生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吵闹，睁开眼揉了揉酸痛的肩颈，皱着眉头循声望去，三个穿着他所在学校的校服的男生正热火朝天地打闹，往他在的方向走来。走在中间的那个男生抬起头，眼神正好撞上了祈烬生的目光，祈烬生不自然地调整目光看向地面。男生好像认出了祈烬生，正准备开口打招呼，却发现祈烬生穿了一身黑色的正装，胳膊上还戴着“孝”字，就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与另外两个男生从祈烬生前面走了过去。听见几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祈烬生这才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人勾肩搭背地离开。中间的那个男生他认识，叫向阳，是隔壁班的，每天和他们班级的那些男生成群结队，咋咋呼呼，不仅和男生玩得好，也很受女生欢迎。祈烬生之前就在班级里听见过有几个女生说要去找向阳表白，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成功。其实他也只是知道向阳这个人而已，从来没和对方真正说过话，刚刚和向阳对视的时候不知道他认没认出来自己，估计像那种在阳光下面成长的人是不会注意到自己这种人的。他们现在这个时间穿着校服在公园里出现，应该是从学校逃课出来玩了。咕噜，祈烬生的肚子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那几个钓鱼的大爷都还在自己带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没有人说话，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也不知道他们钓没钓到鱼，祈烬生摸了摸饿到瘪下去的肚子，伸了个懒腰。这个公园离学校不远，附近就有一家面馆，祈烬生平时经常去那里吃饭。他现在也懒得去想附近还有别的什么菜可以吃，暂时就先去吃碗面垫一垫肚子，之后再回家吧，反正现在家里也没有人了。饥饿感越来越强，祈烬生也逐渐加快了脚步。
　　推开面馆的门，熟悉的吵闹声又闯入了祈烬生的耳朵：刚刚在公园偶遇的三个男生现在正坐在面馆里聊得起劲。祈烬生一推开门，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发现是刚刚在公园里看到的人，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就小了下去。外面燥热得很，馆子里却仿佛进了一阵冷风，刚刚的吵闹顿时消失不见，推开门前听到的声音仿佛只是幻觉。面馆不大，一共就六七张桌子，现在刚过早餐时间，算上祈烬生和向阳那帮人，一共只坐了三桌。
　　“老板，一碗酸辣面，大份。”祈烬生没看墙上的菜单就点好了面。“好嘞，一碗大酸辣！”老板回头朝厨子吆喝了一声，“又是自己来吃面啊？”“嗯。”祈烬生应着，在面馆最角落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老板原本还想多寒暄两句，但是突然发现这个男孩今天穿的衣服不同寻常，就没再多嘴。祈烬生暗自松了口气，他这人不爱和别人打交道，客套话更是能躲就躲，想到这他竟然还有点庆幸今天穿了这身衣服，这样别人看见他就不会来打扰他了。
　　三个男生发现祈烬生自己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角落里，似乎对外界一点也不感兴趣，就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聊了起来。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祈烬生接过面，加了四勺辣椒油，把脸埋下去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面。没人注意到自从祈烬生走入面馆之后，向阳一直用余光偷偷瞄着他，但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因为祈烬生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有被发现的危险。看见祈烬生吃上了面，向阳凑近坐在对面的两个男生压低了声音，“我认识他，他也是咱们学校的，就在隔壁班。”“怪不得，我说怎么感觉他看起来就很面熟。”其中一个男生回头看了一眼祈烬生，“你们看见他胳膊上戴的那个东西了吗？又穿了一身黑，会不会是刚参加完......葬礼回来啊？”“可能吧，谁没事会穿这一身出来吃面啊？”另一个男生也瞟了一眼祈烬生，随后满不在乎地吃了口自己的面，抬头后发现向阳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祈烬生，就拿着筷子在向阳面前晃了晃，“别看了，赶紧吃吧，吃完就回去，别像上次似的被老于抓着。”向阳回过神来，拍开了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手，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上次被抓着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磨磨唧唧，跑得最慢。”“滚吧，上次明明是因为赵淇翻墙的时候卡住了。”旁边的男生听后也不甘示弱，几个人又开始斗起了嘴。
　　祈烬生虽然完全不想偷听他们的谈话，但无奈这个馆子太小，他们最开始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祈烬生依稀还是能听见他们好像议论了自己，而且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不受控制。祈烬生加快了吃面的速度，这几天一直都没怎么吃饭，一大碗面很快就见了底。祈烬生抽了张纸擦干净嘴，站起身去冷藏柜拿了瓶可乐，付过钱后直接走出了面馆。向阳透过玻璃注视着他走出门后就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直接离开了。一个准高三生连续请了几天假，而且见到他今天的样子，应该是很亲近的人去世了吧，不过为什么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伤心或者痛苦？这个人也太能压抑自己了吧。
　　“走吧，我们吃完了。”赵淇和杨奕元——就是与向阳同行的两个男生，也站起身来，向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好，快走吧，再晚点就真的来不及了。”几个人付了钱后脚步匆匆地向学校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