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是殴泥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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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多年的影视剧阅片经验，孟怀英暗骂一声不妙。
此情此景必是恶毒亲戚花钱雇了江湖人士前来“寻宝”，而且所雇之人轻功卓越，武功高强。
他单料到姑母叔父会派人搞事，却没料到派来了个高手。按照合理的剧情走向，“梁上大侠”见他在此怕是要出手做掉……
孟怀英默不作声捏紧了一早放在床铺边侧的大铁棒，肾上腺素极速飙增。
他坚信古往今来没人穿越活不过三集，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如果有那也绝不可能是自己。
“大侠”踏在屋顶瓦片的轻微脚步声一下下敲击着孟怀英的神经与血管，强迫他在短时间想出足以保住小命的对策。
脑内雷鸣电闪，火花四射，一个绝妙计策就要登场。
“就你叫孟怀英是吧？”
一把锃亮的长剑贴在了孟怀英颈侧，就着暗淡的星火耀着寒光。
变局来得突然，几乎就在一瞬之间，突然至极，孟怀英甚至没能来得及反应，他茫然地张了张嘴，吐出一个音节：“啊？”
“你怎么睡得着的？”
“啊？”
“欠那么多钱你怎么睡得着的？”
“大侠”一没悄声去寻宝，二没果断动手，三没逼问他珍宝藏在何处，反而语气和善同他闲聊。
孟怀英一时竟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年轻“大侠”背后是何方势力，意欲何为。
“那……那您以为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还不到子时，起来干活挣钱。”
大侠转动剑柄，连带着刺入铺盖的剑身旋动，寒光流转，杀气逼人。
孟怀英更是不明所以：“刘财主派您来监督我干活还钱？”
“江湖上的事少打听，你再摆纨绔作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知发奋图强，我便应了雇主的意思送你上天。”
“雇主还说些什么？”
“看你是真痛改前非还是装模作样。”
这话一出口，孟怀英心中便有了个大概猜想，他坐起身来，挺直腰板：“那必然是前者，只是制瓷上的事需要时间急不得，你现在就是逼我干活也得等泥巴晾干一些，不然再怎么做也成不了形。”
“少废话。”
“行……”
隔行如隔山，既然说了第一遍，“大侠”以为他是在借口逃避，再多细致解释也是枉费，无非就是打乱计划，多做些无用功。
孟怀英装模作样起身点起油灯，托着灯盏走向油纸包裹，未经细化处理的瓷土泥条。
撕开油纸后，他推开半步，示意蒙面“大侠”继续操作：“切一下谢谢。”
“不行。”
“用一下都不行，合着你表哥的洁癖是家族属性？”
“……”蒙面“大侠”听罢，眼眸映着烛火微微一颤。
“我是记得怜儿有个表弟拜入了哪个武林大师门下，没成想今天就遇见了。”孟怀英认定对方不敢真动手，早已去了胆怯，“当真是巧。”
穿堂夜风吹动微弱烛火，人影飘摇，二人眸中倒映的一点橙黄光亮也随之急剧晃动，里头是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持灯者瞳光似火，持剑者反倒败下阵来，这场无声对峙注定是心有顾虑之人难得胜算。
剑刃倏然掠空，再次横在了孟怀英颈侧，一瞬之间气流激得烛火都要熄灭。
“怜儿也是你配叫？”
“那倒也不必大晚上的跑来看着我。”孟怀英没选择正面回答，加剧矛盾，“我既然向他许下了承诺便不会食言，你要是乐意大晚上不睡觉，连带着也不让别人睡，那我也只好陪着。”
“小表哥日日念书都要念到丑时三四刻，你如今火烧屁股哪来的脸皮贪图享乐？”
“切泥巴。”孟怀英眼神示意，“你不切我怎么干活，帮个忙都不行？”
“……”表弟持着剑，眉头皱起。
那双与沈怜相似的眉眼就那么带着怨恨与娇嗔望向他，孟怀英一时竟后悔，深觉捉弄得有些许过分。
小表弟虽没轻没重给他带来不小惊吓，但本意到底是好的，也不像世间众人一般，看不起小哥，甚至可以说是沈氏一大家子里为数不多愿意替沈怜说话着想的存在。
是实打实的我方人士。
孟怀英打消了念头，将灯盏递向小表弟，自己拿了一旁的细麻绳老实去切泥。
方切下的泥还是湿润细软的模样，并未流失过多水分，实质上杂物颗粒也并不过多，要求降低些不是不能用。
拿来做样子应付小表弟更是再合适不过。
孟怀英拿着泥团坐到了转盘前将泥团放置中央，还不忘指使小表弟用配套的木棍人力进行转动。
转盘中央是一块青石小圆盘，外头一周嵌着水平整齐的环形木块，外圈有处小洞，恰好足够木棍插上，施力以带动整个圆盘旋转，材料细节上与历史上的人工转盘并不完全相同。
转盘在小表弟手下旋转起来，孟怀英沾了些清水，用掌心同指腹去控制上头一同旋转的泥团。
宫碗雏形很快在转盘的离心力的作用下出现在烛火的光亮里，有模有样。
小表弟看愣了神，未曾想这纨绔败家子还有这本事。
孟怀英取下拉制好的泥坯，就着黯淡灯火心中却咯噔一下。
不该如此，没道理会这样，完全没理由。
他一个21世纪最为杰出的青年陶艺天才，小学一年级就学会了拉坯，再是如何也不可能拉出这种泥坯——薄厚不均就罢了，就连器型也一塌糊涂。
细微的差别在业外人士眼中大抵算不得什么，但在任何一位制瓷人眼中均是极其显著的高下之分，优劣之别。
孟怀英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一时间竟难以接受。
转盘的旋转速度与中心不存在任何问题，要说是泥土质地的问题那更是无中生有，唯一的解释便是肌肉记忆。
他21世纪的青花大师孟怀英制瓷拉坯自然可以信手拈来，闭着眼也能凭借肌肉记忆顺利进行，可这个世界的纨绔孟怀英却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他现在与一个退役二十年没上过球场的篮球运动员别无二致，甚至还不及。
确切点而言更接近于用惯了右手的书法大家某日意外断了一臂，仅能用剩下的左臂继续追求毕生之道。
孟怀英愣了足有十来秒才悟出其中缘由，一言不发拍扁了刚拉出形的泥坯，形象生动一举诠释何为尘归尘，土归土。
小表弟不解，尤为讶异：“你这是在做什么？”
“练手，”孟怀英神色却是平静，没有一丝崩溃的迹象，“不完美的东西不配卖上高价。”
他将拍扁的泥土丢进洗净后空无一物的水缸里头，再次取来一大块泥土：“继续。”
小表弟见状内心直道孺子可教，铆足干劲再次开始转动转盘。
一个个泥坯从泥团中旋转成形，一个个被重新拍回泥土，丟进缸内。
月出浓云上梢头，夜渐深沉。
孟怀英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一条30斤的瓷泥，很快就尽数投入了缸中，成为了二次回收处理的材料。
如若今晚不是小表弟这一番变局，明日废的可就是他耗尽心思淘练完毕的精细瓷土。
等到那时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这一日可谓是白干，还没人有这好心来帮忙转盘子。
廉价灯油燃烧过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殊的焦腻气息，放眼望去整座佘县已再无任何一处灯火。
孟怀英见着小表弟困得眼皮不住往下坠去，这才沉着脸开口喊停。
小表弟吃累坐在门槛边上，背靠门框望着朦胧月色下的小城，神色疲惫，目色茫然。
孟怀英给他递去一碗凉水：“你表哥的性格不会派你做这种事，说实话吧，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是又如何？”小表弟撇过头，对话之时即便坐在地上仰视，眼底那一抹江湖人的桀骜还是重新燃起，“白天的事不知怎地就传到了我耳朵里头，表哥若是信了你，再挨你一次骗才是真不值。”
“你这孩子人倒是不错，不过哪只眼看见我说的是空话？”
“我说你没必要毁了那些才做好的泥碗，再是不满意也好过平民百姓家的用物，要我说比市面上卖的那些四五十文一只的也要漂亮许多，你白花了半天功夫，一件也没做成，这又是做什么？”
“你也知道这样的一只拿出去顶多卖个几十文，做多少才抵得上一百两银子？”
“几十文怎么了，难不成你还想卖个几十两？表哥小时候说过，做人就是要脚踏实地，即便目标太大，只要有愚公移山一般的毅力同恒心，坚持一步步走下去，一件件做下去，总有达成的那一天，最要不得的就是好高骛远。”
孟怀英听罢不由得一笑：“这个说法倒是不错，只可惜是善人标准，善人平日里很难不被奸恶之人搜膏刮脂。”
他看着小表弟略带稚气的面庞上流露出世界观被冲击的疑惑，蹲下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也罢，今天就这样，你先回去歇息，明日有空再来，你出了力，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为的是表哥日后的生活，少拿金钱粪土折损我。”
孟怀英听出了底下的意味，细思极恐：“照你这个意思，他跟着我一个欠债的纨绔子，比留在沈家还要来得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是殴泥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