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浮》柏绘

1、第 1 章

　　飘 浮

　　这个城市中的大多数人都在飘浮。

　　飘浮就是处于一种无根的状态。例如旗帜，虽然高高飘扬，可因为有了旗杆的牵扯，就不能算作飘浮。解释飘浮最好的例子莫过于声音。城市中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无论在白天，在夜晚。白天的声音整体上哄乱嘈杂，但它是由各种或强烈或微弱或夸张或克制的声线组成的。因为有了光线的干扰，声线就多少有些模糊不清、飘浮不定。但是整体上来说白天的声音还是明亮的、笃定的，尽管其真实性往往难以判断。

　　夜晚的声音如果是在乡村就极其简单，那是树叶的声音、流水的声音、鸡狗牛羊的声音、炊烟袅袅上升的声音、禾苗滋滋生长的声音、或是窗棂上红红的剪纸们唱歌跳舞的声音。这些声音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有着无比牢靠坚实的根基，所以不能称作飘浮。

　　而在夜晚，城市里的声音就变得极其复杂。前半夜与后半夜有着明显的不同。前半夜是白天的延续和积累的爆发，因而达到了声音的顶峰。这时所有的声音都飘浮在城市上空，和飞扬的灰尘、闪烁的灯光、迷离的眼神构成城市乱纷纷的情绪。这时的声音是迷醉的、暧昧的，或是阴险的、放纵的，声音由南到北、由东向西、由下到上四面八方地振荡。及至后半夜，声音疲惫了，城市便陡然静了下来，声音在灯光的逐渐黯淡中慢慢合上了眼睛。这时也有隐秘的暗语，也许是思想，也许是呓语，或是些别的什么，在幽暗中轻轻拍动着灰色的翅膀。

　　有这么多的声音。它们没有根基。它们一经产生，刚刚在拥挤的城市中找到一席容身之处，来不及歇歇脚，或四处张望一下，就消散在空气中，再也无处寻觅。它们无影无踪。没有人会否认它们的曾经存在，可是也没有人会永远地记得它们。

　　城市中有一类人，如同消散的声音。我们恍惚有一个印象，在某个街道的某个片断，在某个房间的某个章节，仿佛曾经出现过，如光线一样、声音一样流过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身体，我们眼前一亮，仿佛感到了丝丝的温暖。或是眼角感到了光芒的刺痛，痛感暂时将我们迷失。亟待睁开眼，才发觉不过是飘过的一缕轻烟，我们伸出手，它们便从手指间隙飘过去，然后，我们不会看得到烟雾消散的影子。

　　我常常想，一个大胡子的男人，浓密的凌乱的头发，宽宽的眼镜，背着满是口袋的旅行包，风尘仆仆地走着。灼热的阳光照射下来，额头上密密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