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病房》城里的月光

45、释怀

　　今天上午的护士站似乎格外忙碌，催叫服务的铃声一直响个不停。正对6号病房的那个小护士，就像负责语音播报的机器人一样，在一直不停地往外打着相似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王慧娟患者本人吗？我是人民医院妇科一病区的护士站，现在给您打来电话，是要最后核实一下您的住院信息是否准确。您在妇科门诊刘平医生那里，预约了6月10日正式入住妇科一病区……”
　　相同的电话打了不下二三十个，那内容相似断断续续的对话，就像给流动的病房风景，配置了一段单调的背景音乐。
　　倪虹沿着走廊慢慢地溜达着，还是那些熟悉的场景，但人却换了一拨又一拨，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后备力量在等待上场。平时没觉得身边的人有什么毛病，一到医院才知道，被病痛折磨的人竟然有那么多！

　　迎面走来一对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女，那女的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身上挂满了各种管子袋子，一看就是手术后的第一次落地行走。
　　男的身姿挺拔相貌出众，颇有点偶像剧里男主角的味道。他一边轻轻握住了女人的两手，一边微笑着慢慢地倒退着行走。那样子就像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每走一步都要大人一个小奖励的那种。
　　倪虹在远处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不免有点眼窝发热。
　　病区走廊里人来人往，他们俩却兀自沉醉。这就是生活中爱情最美好的样子，这就是病房里执子之手的特别浪漫吧？真想把这一幕永远定格在脑海中。
　　倪虹慢悠悠地检视着每一个房间，听着房间里传出的各种低语和呻吟，心里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毕竟那些曾经的病痛和折磨已经结束，明天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特别想去看看44床怎样了。
　　转过病区回字形的走廊，44床藏在最隐蔽的检查室旁边。除非特意，一般人不会走到这里，所以这个角落非常得安静。
　　由于人员繁杂频繁进出，一般病房的门都是大敞着。但这间病房却充满了神秘感，不仅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还用卫生纸把长条门玻璃给挡住了。
　　就在倪虹好奇地驻足观望时，那个熟悉的女护工推门走出来。两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倪虹连忙转身，跟随她一起离开：“我来瞅一眼44床。我们俩是同一时间做的手术，我这边早就拔管停药了，她怎么到今天还挂着点滴？看样子明天还不能出院。”
　　44床就在病房一进门口的位置，所以从打开的那道门缝里，倪虹一眼就清楚地瞧见了她。
　　“出院就别想了，她还得再等几天。”护工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感觉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我们不都是切除子宫和卵巢吗？为什么她术后要在医院住这么长时间？”
　　“她和你不一样，她的情况可复杂多了。”护工摇了摇头，出于保护病人隐私的需要，不愿再跟倪虹透露什么，就匆匆赶往下一个要护理的病人。
　　这神秘的44床，这鬼扯的缘分，害得她来做个手术都疑神疑鬼的。这下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心理平衡点，拜拜了，你就在这好好呆着吧。

　　倪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机，对着病区的各个角落一通乱拍。本想倚着医生办公室的窗外来个自拍，被一个匆匆经过的小护士给抓了个现行：“这里是我们的工作区域，未经允许，病人禁止随便进入，想要溜达可以去大厅走廊。”
　　倪虹穿过护士站回病房时，想就一些出院细节提前咨询一下，无奈护士们都忙得脚不沾地，没人有功夫上前搭理她。
　　“扣除医保报销的那一部分费用，剩余的一万三千元，你打算用什么方式结算？”耳边传来小护士非常认真的询问。
　　一个中年男子正趴在柜台上，从自己的口袋里翻找出一堆卡来：“先用我的医保卡吧。”
　　“不够!还差七千多。”
　　“再刷我老婆的这张医保卡看看。如果还不够，那就直接从押金中扣除吧。”
　　看着他们一来一往有整有零地结算，倪虹觉得这小护士还真有耐心。百无聊赖地倚靠着护士站的柜台，上面是一张打印好的内部学习资料。不知哪个小护士工作一忙，随手丢在柜台上忘了收起来。
　　病人年龄六十七岁，入住医院来做妇科切除手术。一轮综合检查下来，子宫肌瘤，卵巢囊肿，严重阑尾炎，多处肠息肉，膀胱肌瘤，胆结石。需要动刀的不光是子宫和卵巢，还要切除阑尾盲肠和肠息肉，就连膀胱也要翻开重整一遍。
　　妇科本来是搞零售的，她却来了个打包批发。不知她的手术费用，是按照项目多少来计算，还是按照时间长短来计算。
　　倪虹看着手里的这张纸，真的是感慨万千，素昧平生从未见面，但这个人得有多大的毅力，能把病一直养到今天这个程度！这下子好了，肚子里的那套下水全被扒拉了一遍，不知是哪位全科医生能有幸站在这个手术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