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病房》城里的月光

16、签字

　　回到6号病房的时候，17床正老僧入定地在床上盘腿打坐，脸上是一副问天问地问祖宗的困惑：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你们说，我这手术是做了，还是没做呢？我咋感觉这么不真实呢？他们刚把面罩往我脸上一扣，我就啥事也不知道了，然后一觉醒来，就坐着轮椅回病房了。
　　从进去到出来，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一小时，这手术究竟是做了还是没做？如果做了，回来这老半天了，连个来问句话的都没有，一不打针，二不吃药，啥玩意儿没有，就这么结束了？”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想得脑袋都大了。
　　“不这样结束，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你就交了一次的手术费，人家医生可不想白忙活！术后不疼不痒的多好啊，难道你还想刀子割得再深点，好让你疼得一辈子都忘不了？”
　　大姐说话向来不绕弯子，朴实中蕴含着哲理，幽默中饱含着智慧。
　　“他们到底给我刮没刮啊？是人工刮的，还是用机器刮的？哎呀妈，我自己的身体，咋啥感觉也没有呢？难道是我肚皮太厚了？到底刮没刮啊？”她在自己的身上一阵摸索，感觉睡了一觉做了次手术，倒把她肚子给整丢了似的。
　　这操刀医生严重失职，你都把病人给整蒙圈了！做没做，不知道；怎么做的，不知道；是啥效果，不知道。全程概括就是一问三不知！人家来医院是花钱买罪受的，你竟然让人家感觉花钱打了水漂儿！
　　这东北来的两口子，简直就是来6号病房普度众生的！直叫你哭笑不得，爱恨不能，生死不休！

　　刘守成提着东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滑稽的场景。
　　昨晚的两次音频连线，早就让他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当看到摆在眼前凹造型的真人，觉得还是活动现场更有视觉冲击力：“给，你要的耳塞！你闺女的我没找到，这是在路上新买的。”
　　“正好，护士站催我们去签字，走吧。”
　　“我不签，我只是跟着去看看。”刘守成嘴里嘟囔着不签，身体却出卖了灵魂，抢先一步走出了病房。
　　拧巴了半辈子，倪虹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气。从来不顺着你说，从来都跟你唱反调，从来都不会说好听的。就像扎进肉里的一根刺，伤害性不大，但存在感很强。
　　“16床的病人和家属是吧？我是你们的管床医生王艳，下面我们进行手术前的例行谈话。
　　患者七年前出现子宫腺肌症症状，经期长，经量多，间隔短，腹痛明显。一年前出现月经紊乱，有时一个月两次，都是正常经量，近三个月没来月经。以上病情陈述是否属实？”
　　“嗯。”倪虹点了点头。
　　“好，继续。患者体格检查正常，自述无家族疾病史，无药物过敏史，无重大疾病手术史，一次横切剖腹产手术经历。经入院进一步检查，子宫前位，孕四个月大小，双侧附件未见明显异常，胆囊有结石，轻度缺铁性贫血。这些检查结果是否清楚？”
　　“嗯。”
　　“下一项，针对病人的基本病情和检查结果，医院治疗团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实施腹腔镜微创手术，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切除子宫，子宫附件，宫颈、卵巢、输卵管。特别提醒，微创费用要远高于普通的开腹手术，这一点希望病人及家属心中有数。
　　特别说明一点，在手术过程中，医生有权根据病人的实际病理检查情况，做出最有利于病人的，最合理的手术方案的调整。打个比方，医生在给病人治疗妇科疾病时，发现病人同时还有非常严重的阑尾炎，那么，医生就可以直接把阑尾手术一起做了，而不需要出来找家属进行二次签字，明白吗？但请尽管放心，手术切除了哪些东西，到时会有医生端出手术室，让家属进行现场确认。”

　　“王大夫，切除子宫我没任何意见，但是能不能尽量保留两侧的卵巢啊？”
　　“到了你这个年龄，多数女人都快绝经了。绝经后，卵巢对女人身体的影响，已经是微乎其微，非要留来留去，一不小心还会留成个祸害。所以，你的子宫都没有了，还留两颗定时炸弹干什么？又不能再生孩子！”
　　“卵巢不是有调节内分泌的功能吗？我有一个同事，她五十岁左右做了子宫和卵巢全切手术，然后就是内分泌紊乱，情绪很不稳定，每天饱受失眠的折磨，每晚都睁着眼到天亮。我是真被她那样子吓怕了，活得也太痛苦了啊！”
　　“失眠和内分泌紊乱，都是由她的个人体质造成的，跟有没有卵巢没多大关系。卵巢分泌的是性激素和孕激素，你觉得更年期后的女人，还需要这两样东西吗？
　　你的卵巢能不能保留，不是在这里讨价还价就能决定的，这要看术中的病理快检结果。就目前已出的各项数据来看，你的子宫内膜有一项指标很不好。
　　具体不好到什么程度，是良性还是恶性，有没有引发其他器官的病变，只有通过术中的快速活检来决定。最多半小时就出结果，虽然存在一定的误差，但98%的准确率，也足够让医生发现问题了。
　　后期出院以后，你需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胆结石问题，平时多吃一些补钙的食物和药物，改善一下缺铁性贫血问题。
　　最后再强调一点，手术切除的所有物，由医院全权处理，是留着还是扔了，病人和家属都不得干涉。如果对手术方案和所有物的处理方式没意见，就在这里写上‘我同意’三个字，然后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姓名。病人签完后，家属再签一遍。”
　　当签字笔在平板上落下的那一刻，倪虹的心里不免有点怅然若失。仿佛听到了青春在舞台上谢幕的声音，她知道，属于她的光辉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