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病房》城里的月光

14、情话

　　临近中午时分，一个理着寸头的精神小伙走进了6号病房。他手里提着好几个饭盒，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了18床。
　　“呀，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你来送饭，在家看好孩子们就行了？”18床嗔怪地剜了他一眼，“我现在刚开始吃流食，你就是做了燕窝鱼翅，我也吃不了啊。”
　　“不给你吃！大姐白天晚上地陪着你，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多辛苦啊！正好今天是星期天，我在家休班闲着没事，就想做点好吃的来看看你们。”男人微笑着在床尾坐下，宠溺地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妻子。
　　“楼下负二层的餐厅，就是我们老板开的，饭菜的种类很多，做出来的味道也好。大姐可以直接去餐厅，挑自己喜欢的买来吃,还用你巴巴地，开车跑这么远来送饭？光来回路上的油钱，都够大姐吃几顿好吃的了。”
　　“餐厅的大锅饭，能有我的海城小炒更地道？我的手艺，那也是经过了人民群众检验的，你不是经常夸我做饭好吃吗？住院才几天就忘了？”
　　男人取出床尾的小饭桌在病床上架好，又把带来的饭盒一个一个地仔细摆好，“再说，这饭菜里面，还有我对大姐的一份心意！来，大姐，别管她了，咱趁热快吃，凉了就味道不好了！”
　　倪虹终于见到了现场版的情话小王子，看来琐碎的婚姻中不是没有浪漫的爱情，只是自己很不幸地没有遇到而已。三餐四季，有你有我，温暖相伴，共享人世繁华。
　　倪虹敏感地从18床的话中，提取到了一个关键词：我们老板。这么看来，她应该不是当老师的，倪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进了肚子里。
　　教师这个行当，生活中往往不大招人喜欢。骨子里就清高孤傲不说，还喜欢拿着自己的条条框框，对别人的世界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像极了讨厌而不自知的美国佬。
　　农夫山泉说，自己是大自然的搬运工，倪虹觉得，自己顶多就是个美团送外卖的，把课本里的各种知识快餐，打包好后统一塞到学生的小脑袋瓜里。
　　虽然从来没觉得与知识分子沾什么边，但知识分子该有的毛病一样也不少。所以，她也在时不时地深刻反省：一来就吵着闹着要换病房，是不是自己吹毛求疵反应过度了？别人会怎么看待教师这个行当？算了，还是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吧。

　　“你来了，孩子们怎么办？他们会不会起疑心？就没问过妈妈去哪里了？”
　　“放心吧，我告诉他们，妈妈去外地办事，一周后就能回来。谁在家表现好，妈妈回来就会有奖励。所以，他们这几天都很消停，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写作业，比你在家时还乖。”
　　“再过两天就高考了，千万别让咱闺女知道，我怕影响她的临场发挥。辛辛苦苦上了这么多年学，就差这临门一脚最后一哆嗦了。咱不能亲自上场，帮她努力加把劲，也不能在背后当累赘，拖她的后腿是不是？另外提醒你一句，一定不能让儿子发现什么不正常，姐弟两个经常背地里通电话，私下联系紧密着呢！”
　　“行了，少操心他们吧。你都没看到，那两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在家吃得香，睡得香，玩得可高兴了。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尽快好起来，尽快出院，一家人团聚了，不就万事大吉了？”
　　“哟，是女儿打来的电话，正好我也想她了。前几天怕露馅，一直没敢往家里打电话。”18床激动地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妈妈，你在哪里呀？”话筒里传来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爸爸说，你去外地办事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呀？妈妈，我好想你呀！我在家里表现可乖了，幼儿园老师也表扬我了。妈妈，你会再买礼物奖励我吗？六一买的那份不算！”攒了几天的话，恨不能全都说给妈妈听。
　　“妈妈也想颖宝呀！来，让妈妈亲一个！叭！颖宝是个好孩子，在家一定要听爸爸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长高高！还要提醒哥哥晚上早睡觉，学习不能太累了！再过几天，妈妈就能回家了，到时给颖宝买很多很多的礼物！好不好？”
　　“好——！妈妈，你会给哥哥买礼物吗？如果他没有的话，我就把我的礼物送给他一个。”
　　喂，你们一家人面对镜头都不看剧本的吗？齁死人不要命的台词张嘴就来，好像上辈子就背过了一样。本想当周围路过的群众，吃几个瓜子解解馋就行了，没想到却被不由分说塞了一嘴糖！
　　倪虹觉得，自己的牙都要腻得粘成块了，心里却在咕嘟咕嘟一个劲地往外冒酸水。大姐已经对你们这家人免疫了，可怜可怜我这初来乍到孤身一人的老女人吧！这世界，他妈的还有公平和天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