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刘郎已恨蓬山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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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仁清，我要去找嫣然！我要带她回家！”
“啊？”
程仁清被帅家默这话激的头都偏了一瞬，那硬直的双眉也是皱起，连那万年不变的摇着的扇子也都是随这主人一般愣起。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程仁清干脆合上扇子，指着说完话就朝自己跑过来的帅家默。
“我知道。”
偏对方还一脸真诚，更十分坚定地朝他点着头颅。
他只觉头痛。
魂儿是找回来了，这心又是飞了，直接飞到陆嫣然那边儿去了。
家默紧紧跟在程仁清身后，诉说着他一定要去找嫣然的理由，而听着他说话的程仁清却是皱着眉用扇头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额头。
“程仁清，我答应过我娘子的，我们说好的，天涯海角，都不分开，不管她在哪里，我都要陪在她身边的。”
“这话说了没有千遍万遍，也有百遍十遍，我怎么能一次都不践行呢？”
“程仁清……”
“够了。”程仁清直接停下打断还要再说话的帅家默，“你以为我不明白你和她的情深恩爱？我也有过娘子，我懂你的心思，可是帅家默，你真的想清楚了？我只怕你现在是昏了头。”
程仁清看着帅家默却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想和他讲清这其中的利害。
“我知道你想她你念她你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她身边去见她，我，宝玉，丰姑娘，我们都知道，你这几天是什么情形我们也都看在眼里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会在这里。”
“但你可知道你去找她会遇见什么？又可能会给她带来什么？这里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知不知道？”
“你又知不知道她是不是会想你去？她做的这一切，她所谋划的这一切，可又曾对你透露哪怕是半分？”
“为什么？除了想保全你，那还有一点就是她想她在你心里是简单的，是如你一般简单澄澈的，没有那么多的算计谋划，也没有那么多的伤痕累累，她经历了太多，所以她对你就格外地珍视珍惜，所以她不敢赌，宁可瞒着你也不敢赌你知道这一切会是什么想法对她又会有什么看法，毕竟她确实不曾告诉你她所知道的关于你父母的真相，甚至还利用了你，就像凌刃说的那样，你是否会觉得她面目可憎心机深沉？是否会怨她恨她也不愿再与她厮守……”
家默打断了程仁清的话，他怎么会那般想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不会！”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不会，可是陆嫣然她不知道啊，她甚至在走的时候都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被你厌弃同你和离，你敢说自己真的对她没有半分埋怨吗？我们再说回开始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你去找她不会……”程仁清看着帅家默，还是说出口，“不会拖累了她？”
家默忽而立在了那里，只因为程仁清说的“拖累”二字，这无疑是他最为自卑也最为埋怨自己的所在……
程仁清说的这些他不是不清楚，可是，可是……他还是很想去找她。
他这几日，除了相思，又添了忧怖，这些由爱而生的情感总在啮食着他的理智，又在夜晚跑进他的梦境里让他生了魇。
他知道如今的他与娘子之间是存了一道裂痕的，那是由彼此经年的伤痕生发出的，他害怕，害怕如果不及时填补的话，那裂痕会变成裂缝，裂缝又会变成悬崖，最后彻底地将他和她分隔在两端，纵咫尺也天涯……
程仁清还要再往下说，可他看着帅家默那双湿漉至诚的眼睛里浮现出的情绪，又哑了一瞬声音，将要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们二人就这般安静地站着，直至其中一人目光被一处吸引而去。
“是嫣然的字……”
程仁清于原地看着已然走向树荫处的帅家默，还是跟了上去。
家默只仰着头，看着那晃动的木牌，念出其上的字，“岁华空冉冉，心曲且悠悠……”
“坐惜芳时歇，胡然久滞留。”是程仁清近前补上了后句。
“什么意思？”家默并不太懂，于诗文经典他也才将将接触，拜的还是宝玉的师。
“人生天地之间，岁月匆匆，若白驹之过隙，世事眨眼间便是沧海桑田变幻，外物外事如此，独此身此心却依旧悠远而缠绵，薄凉如世，似锦固守，惟愿岁月静好，莫失，莫忘，莫负。”
“总之，是很好的意思。”
风吹起那一条条红绸，一时间只余那木牌间碰撞的声音，咣啷啷的。
家默仰头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因着程仁清的话一半被烈火炙烤一半被寒水浇溉的一颗心也随着那红绸飘荡而终得了几分安宁。
他这颗心虽害怕，却并不茫然。
于是他看向程仁清，“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有些事不是明白了就可以的。我不是昏了头，我想的很清楚。”
“你们这几日如何看顾劝慰我，我都知道。”
“碧玉姐跟我说，好好吃药，好调养自己的身体，我好好养了。”
“宝玉说叫我不要忧心，多看些你这里的算学典籍，我也看了。”
“你说叫我好吃好睡不要自困自苦这样等着就全都好了……”
“可是我并不好。”
“我吃了药，也不过是只能医我这副躯壳，魂魄还是和你说的一样，不知离落到了哪处。”
“你家的算学典籍我也看了，可我一个时辰竟也翻不了一页，还是风吹动的它。”
“我吃了也睡了，却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我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找我娘子，哪怕是不让她知道，只远远的在暗处看着她，那我也心满意足了。”
“你既也有过娘子，那你必能明白我的心思，也能知道我的这颗心如今到底有多难捱。”
“你和你的娘子如今已然分开了，你不是也怨天有不测风云，恨你们这旦夕祸福无常，更是酩酊念她到泪湿衣裳。”
“你经常和我讲常理人情，常理人情又有哪一条讲为夫者可以弃妻子不顾？叫她一人独留险境而自己却偏安一隅？”
“人情世故我大多不懂，我只知道说出口的那些话不该成了空话，许给她的那些空诺应该去弥补。一个男子更应该有担当有责任，尤其是为夫者与为父者，我如今应当也是为父了，如此又怎能弃我的妻子儿女不顾？只自己在这里苟且恳求浮屠慈悲，将一切期盼希冀都寄于虚妄的释道中？”
家默越讲越激动，只觉胸腔中波涛翻涌，这些言语全是他的赤诚真意，自然而然地便讲了出来，绝无半点虚假，看向程仁清的那双眼睛，更是坚定又明亮。
程仁清被帅家默这般看着，也将他的话听着，才后知后觉自己已很难再去劝慰他抑或是去阻拦他。
程仁清忽而笑了，也开了手里的折扇，此刻恰有午后的一道阳光穿过婆娑树叶，落在他折扇上，也照亮了帅家默的一张脸，为其添了几分光采，还真是耀眼，竟也耀的他微微俯首无奈的摇了摇头。
“罢了……帅家默你啊，还真是……”
他只是皱眉，又说：“我和一个执着的呆子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若是你这呆子能听，人丁丝绢一事在仁华恐怕还掀不起这么大的浪。现在你决心要去找陆嫣然也是一样……”
“不过帅家默，”程仁清顿了顿话语，唇边又挂上他那如往常一般的笑，仔仔细细地将对面的人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见对方疑惑，又是笑出声来，也说：“你这呆子，还真不像个呆子。”
“你啊，如今已然是入了凡尘了……”
家默虽然听不懂，可还是记得嫣然教给他的话，于是反驳到：“我娘子说了，我才不是呆子。”
程仁清听了笑的愈发厉害了，干脆转身摇扇而去，“好好好你不是。”这帅家默说话还真是……同他当时与云娘说的话相比，可谓是不遑多让。若论天然赤诚，他却还是要少几分给这帅家默的。
倒也难怪陆嫣然这般人物，能将一颗芳心都系到帅家默这里，若他是女子，只怕也要动几分心的。
家默看着转身离去的程仁清，急忙跟上，却又见对方停留在一处抽签的摊位前，晃了晃签桶又递给他，对他说：“不若你也同你娘子一般抽上这一签。”
家默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些佛偈签文的。”
还未等程仁清言语，摊上的书生就先开口了，“这位先生，我这签桶里可不全是佛偈，还有诗文典籍，您抽一签，当做玩笑开解也好啊。”
“来这里的香客，未必都是信奉些什么的，有些也不过是在这神佛前求几分解脱罢了。”
程仁清又晃了晃签桶，“抽吧，当讨个吉利了。”
“抽的什么？”
家默看着其上的字，是半句诗，他便也念了出来，“更隔蓬山一万重。”
将将还在说讨个吉利的程仁清脸色变了一瞬，家默却不甚在意。
“相隔一万重又怎么样，我去找她就是了。”
暮色夕斜，程仁清驾着车，帅家默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程仁清看一眼旁边的人，想起那签语，发问：“你不怕前路艰险？”
家默摇摇头，回答：“不怕，这没什么可害怕的。”
“我只怕，我不去找我娘子的话，她就又不见了，我和她也会渐行渐远。与其在这里捱这相思之苦，不如我迈开腿千里迢迢地去找她，去和她见面。”
程仁清看着前路，竟也为帅家默生出几分担心：
“那若是见了面，你可想好了如何同你娘子相处？横在你们之间的，可有太多。路途上的距离好缩短，人心却……只怕届时真的是‘更隔蓬山一万重’，等见到了，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同你相处，可别是你夫妻二人有了隔膜嫌隙，再难一如往昔，可不要你和她最后，弄得个分崩离析……”
家默听着程仁清的话，又摇摇头，“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去找我娘子，就是为了避免此类结局。”
“我的心意我清楚的很，我相信她的心意和我的是一样的，只要我们两颗心在一处，就不会分开，我的人也会坚定地站在她那边，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她，我认定她也要定她了。”
“如果我说我对我娘子没有半分埋怨，那一定是假话，可那也只是怨她什么都不曾告诉我，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罢了，归根结底，到最后，还是对我自己无能的埋怨罢了。”
“我也在相思难抑的时候赌气地想过，我要是见到她，我一定会不理她，她哄我我才肯给和她说话，我还要抱怨她，好让她再不能这样对我。”
“可这想法很快就消逝了，只要想到她的脸，她的眼泪，我就会心痛，我又怎么舍得那样对她？我要是真的那样对她了，那我简直无耻的很……”
“很辛苦地去见面，经历了那么多才再次相遇，为什么要把时间和感情消磨在抱怨上？更何况现在，我对她半分怨气也没有，有的只是愈加的心疼与怜惜。”
“你们叫我不要自困自苦，我只求我娘子她不要自困自苦，我如今才是真正地明白她了，她忧惧的那些也都不会发生，因为我不会放开她的手。”
“我娘子经历过的那些苦痛，我不会再让她承受半分，她留下的那些伤痕，我也会一点一点的尽己所能地替她抚平，我不会负她。”
“我娘子在我心里是千好万好天下第一好，她或许觉得那些怨恨算计让她存了瑕疵，可是怎么可能没有怨恨呢？人没有怨恨嗔痴，还是人吗？”
“如果只一心想着良善，迫着自己去灭掉那些怨恨嗔痴，无异于给自己加了一座大山，人被山压着，那是一个仙字。”
“可她不能成仙成佛，她还有我凡尘里，我也是自私的，我也有欲念，那些爱恨，贪嗔痴的欲念我也有，所以我不会放手，不管她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她。这是说出口的诺言，也是需要兑现的誓言。”
“我不需要什么幸事，能遇见我娘子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我如今只求佳事，就是同我娘子相濡以沫，厮守到白发苍苍。”
“至于相忘于江湖，怎么可能？我如今连相思都捱不住，又怎么能让自己被这虚妄的签语困住？我要同她相濡以沫，莫说相隔一万重，就算是千万重我也要去找她。”
“如果我不去找她，那才是真的会和她相忘于江湖。”
“她如今肯定也和我一样痛苦难捱，我又怎么能让她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