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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提亲 ...

  •   楔子

      尚和元年冬,京城飘飘扬扬下起鹅毛大雪。

      瑞雪兆丰年,人人都说新帝登基的这场雪是祥瑞之兆。只是苦了行路的人。两个小太监在马车旁搓着手,冻得面颊泛红。

      其中身量较瘦的望望宫门,道:“这样冷的天赶路,皇后娘娘金尊玉贵之体,如何受得了?”

      “她算哪门子皇后娘娘?不是还没册封么?”另一个矮胖的哼了一声,“如今被罚去灵泉寺,不知还有没有出头之日。”

      “她不是自请离宫入寺的?”

      “自请离宫又如何?被罚去又如何?天家这些弯弯绕绕,不过是为了留个体面罢了。”胖太监瞥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我可听说,她在风尘之地待了许多年,这等出身,想必圣上厌弃了她也是早晚的事。”

      瘦太监急道:“慎言!慎言!”

      话音未落,宫门中走出一名年轻女子,左右跟着两名清秀利落的丫鬟,除此之外没有旁人伺候。

      两个小太监没见过新皇后,一边行礼一边忍不住偷看。

      那女子穿一身雪白披风,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身段袅袅,单薄轻盈,在雪地中款款走来,恍若仙人。

      她回头望一眼宫门,抑住声音中的怅然,道:“木槿,木棉,我们上路吧。”

      两个小太监轮流赶车,午时行至城门,被一辆墨色马车拦下。

      马车上走下一人,身着锦袍,衣着打扮像个普通世家公子,小太监却一眼认出,慌忙扑倒在地行礼,“皇上万安。”

      他俩在宫中身份极低极微,初来乍到默默无闻,突然奉命送皇后娘娘出宫去京外寺院清修,本以为是趟晦气差事,旁人都不愿插手才落到自己头上,没想到圣上亲自来了。两人一时心下惶恐,摸不准圣上的心思,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皇上挥挥手让他们起来,走到女子的马车前,却不拉开帘子。车内也无人说话。

      一时静默。大雪无声落下,将墨色马车染成白头。

      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两个小太监听不到,“日和,你就不能……拿我当楚知非吗?”

      过了一会儿,车里传来声音:“大雪天路难行,我该接着赶路了,皇上回吧。”

      ———————————————————————————————————

      崇平三十一年的春天来得早,二月初京城已开满了花,春风一吹,一树如雪的杏花纷纷扬扬落下,落进江府院子里。

      江家颇为传统,女儿结婚要奉父母之命,规规矩矩呆在屏风后的内室,不见来人,由江大人和江夫人坐在正堂,一板一眼与客人攀谈。

      江家又不那么传统,屏风悄悄留了一条缝,江日和身子往前挨着,透过那条缝打量着来客。

      今日上门提亲的是太常寺少卿家的长子,约莫二十出头,长得颇为清秀,人也规矩,话不多,一动不动地坐一旁听父亲和江大人说话。

      一时送走客人,江大人和江夫人忙忙转到屏风后来,问女儿觉得怎么样。

      日和还没开口,江夫人一把递来几卷文稿,先说道:“我觉得不可。这小子不仅长相差了点,还对自己诗文颇为自得,敢拿出来让你父亲指点指点。我方才看了一眼,和儿你十岁时给舅家弟弟编的童谣都比他作的工整些。”

      江夫人一向嘴上不饶人,听得木槿木棉两个丫鬟都笑了。

      日和抿嘴笑着不说话,江大人见状,在一旁微笑说:“既然如此便算了,来日我去婉拒了常少卿。”

      自从江日和年过十四,这一年多来江家门槛几乎要被提亲的人踏烂。不看相貌不看性情,单是“首辅独女”的出身就足够官家公子前赴后继,甚至不少家世稍清贫些的暗示愿意入赘。

      当朝内阁首辅江执,字图南,出身江右名门,少有大才,十六岁登进士,如今官居文臣之首也还不到不惑之年。

      首辅是个风口浪尖上的位置,位高权重则长居不易,朝中同僚却无不称赞江图南配得上“光风霁月”四个字,事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中不愧于己心。更难得的是位高却不自傲,无论待贩夫走卒还是家奴婢女都温和有礼。

      江首辅唯一会被时人嚼两句闲话的只有子嗣。江执与夫人年少相识,江夫人薛青遥出身不高,是七品知县之女,两人成婚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江执却不纳妾室不收通房。迂腐之士责他无后,让江家这一脉香火断绝,大多数人却认为他情深意重,引为美谈,甚至在京城文人中带起一股与发妻恩爱长久之风,宠妾灭妻或沉迷烟街柳巷致使家宅不宁的,则被认为不堪配文士之名。

      正因如此,江家夫妇对女儿的婚事表面上替她做主,实则十分尊重她自己的心意,每当有客人来提亲,就让女儿在玉屏风后仔细观察。如果对方公子未至,只带来画像,一家人则会在客人走后凑在一起评头论足一番,尤其是薛青遥说话百无禁忌,经常说到日和害羞低头为止。

      午饭有精巧的樱桃肉和炖得烂烂的烧牛筋,日和扎扎实实吃下两碗饭,正迷迷糊糊有些犯困,木槿来报,说杨千润来了。

      日和立马不困了,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一边叫木槿赶快把杨大小姐迎进来。

      木槿还未出门,杨千润已经风风火火迈步走进院子,穿一身新做的湖绿织金暗纹纱裙,头上一支颜色相配的玉簪水色极好,在明媚日光下愈发通透。

      木槿连忙迎上去,“杨小姐来了,走慢些,可别摔了。”

      “木槿姑娘呀,多谢多谢。”杨千润笑眯眯打个招呼,三蹦两跳跑到日和屋里,“怎么要睡午觉?不许睡,我有事要问你。”

      杨千润是户部侍郎杨铭之之女,和江日和同龄。日和没有兄弟姐妹,堂表亲戚也都远在外省,从小便和杨润之一起玩,两家离得又近,熟的去对方家串门连丫鬟都不带。

      杨千润同样也是家里娇宠着长大,性子比日和更活泼些,喜欢鲜妍明媚,人也鲜活明快。她从怀里掏出几张誊写的文稿摆到日和面前,假装严肃问她,“这个江昕是谁?你认不认得?”

      日和老老实实摇头,“不认得。”

      杨千润狐疑地问道:“这篇《惟修论》这几日在京城出尽风头,你当真没听过?这人还与你是本家,怕不是江大人的哪个远房亲戚吧。”

      日和看她一眼,依旧摇头,“真不认得。”

      “你就这样骗我!”杨千润乐了,在日和手臂上重重一拍,“这个江昕明明就是你!前两日父亲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催我读书,还把你习作的文章拿来激我。你自己还记得吗?那篇文章最后几句的行文和这篇多像!”

      虽然早就猜到她是有备而来,一下子被戳穿还是有些尴尬。

      日和为自己找补道,“我就是觉着这篇写得不好,才瞒着你。这篇当时要得急,最后几句我来不及没琢磨出来好的,就把之前的文章用上了。还好是你,要是被外面那些人发现,我可真没脸了。”

      “有什么没脸的,那些人要是知道江昕是个姑娘,不惊掉下巴才怪!”

      杨千润比江日和激动多了,又道,“你偷偷取别号写文章,这事江大人可知道?”

      “我疑心江昕是你,就叫丫鬟找齐了这个名号之前的文章,不看不知道,头一篇就是驳捐税。要是我写这样的文章,我父亲非把我在房里关三天不可。”

      日和不想在这种时候炫耀父亲的开明,但又只能照实说,“父亲知道。这些文章就是他找小厮誊抄了散出去的。”

      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大都读书认字,也不乏四书五经俱通者,但时人教自家女孩读书多为修德,既为修德,便不许女子沉迷诗词歌赋,生怕迷了心神学坏了,更不许女子妄议时政。

      江执却极不满这种打断半条腿的教女之道,教养日和比对男子还精心。

      “诶这真是……”杨千润露出羡慕却并无半分恼恨的神色,“什么时候我父亲也能有江大人这般格局!”

      日和看她并不真生气,想逗她一逗,“那我便去求父亲,以后读书写字的时候叫你一起?”

      “那还是算了。”杨千润眨巴眨巴眼,大大方方地说,“我就是一说,天天闷在屋里读那些经史子集还不要了我的命。我时常想,那些读书人十年寒窗,拼上半条命捞个功名,做了官又是日日写公文,到底有什么好?还不如开家铺子过得称心如意。”

      杨千润顺着这话接着说道:“我都想好了,我要是老大不小还嫁不出去,就让我父亲我兄长出钱,给我开家铺子,卖衣裳或者首饰。诺,等我挣了大钱,你来我铺子随便挑,不要你的钱。”

      依当时时风,文人耻于谈钱,女子也以不慕金钱为高洁端庄,杨千润作为文官家千金,却对开铺子赚钱情有独钟。

      日和早习惯了她爱金银爱衣服首饰的财迷样,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比其他人更直爽可爱。

      至于嫁不出去一说,日和也知道她是乱开玩笑。杨千润和自己同龄,到了年龄之后来议亲的人家络绎不绝,至于现在还未婚配,不过是一个都没看上,父母也心疼女儿不急于早早把她嫁出去罢了。

      两人坐在床上吃着木棉端来的时鲜水果,又扯了一会闲话。江日和一开始不好意思提江昕的事,到底还是心痒痒的,忍不住问:“外面那些人对《惟修论》到底怎么说?”她自然也可以派自家小厮出去打听,但既然杨千润有备而来,显然比自己了解得多。

      “你这次可真出了个大风头—哦对,他们还不知道是你。有传诵的,有写文附和的,当然也有驳的。这些天,在京城谁没读过这篇文章,简直不配说自己是读书人。”杨千润道。“连新科状元也为此写了篇文章呢。”

      “新科状元?楚省言?”江执替皇帝出了今年殿试的题目,江日和自然听说过这人。“他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提了几点有待商榷之处。但他是状元嘛,京城那些读书人对他的文章自然是趋之若鹜。”杨千润看不得闺中好友的风头让他人借了东风,有些愤愤之意。

      江日和倒并不意外,她和这个楚省言过去就有过几次文章互驳,那时她还不服气,硬要江执评判谁写得更好。江执笑着不作评价,只说这个楚省言长在武将世家,文章竟能写得这么好,实在不易。

      言外之意,有几分“能和我家和儿写得一样好实在不易”的意思,日和被这话哄得高兴,心满意足跑开了。

      “你说,这个楚省言会不会好奇江昕是谁?从来只见文不见人,他会不会也想见一面呢?”

      思绪一下子拉回来,日和被杨千润这话吓了一跳,脸倏忽红了。

      然后被好好笑话了一顿。

      事实证明,想躲的事总是躲不开的。过了两日,江府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建威将军楚暨登门了。

      建威将军随身跟着十来名私兵,个个龙精虎猛,青剑银甲,自是派头不凡。他命私兵远远候在江府门外,自己只带一个小厮进府,倒也彰显出了十足诚意。

      建威将军在当朝皇帝还未立为太子时就随其南征北战,靠从龙之功起家,如果说首辅江执是文臣之首,当朝武将中也无人可越过建威将军的位置。

      这一文一武两家过去并无私交,今日终于登门相访,算是难得的大场面,引得不少百姓偷偷走出家门来看。

      春色和煦,日和让丫鬟把书桌搬到后院享受春光,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练字一边看木棉炖鸽子汤,木槿突然忙忙跑来,笑着说:“小姐,夫人让你过去听,和你有关呢。”

      日和一愣,不会吧,建威将军难道也是来提亲的?

      日和熟门熟路透过屏风的缝向外堂看。建威将军和父亲对坐,看上去四十五六的样子,眉浓目深,他不久前刚从瓦剌一战大胜而归,面庞带有久经沙场的粗粝却不显疲惫,精力健旺,正与父亲相谈甚欢。

      日和在屏风后听得清楚,建威将军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弱冠之年,随父从军,已经娶妻。二儿子今年十七,将军此番前来是为二儿子提亲的。

      而当楚暨说出二儿子的名字“省言”,日和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还好木槿及时扶了一把,差点没碰到屏风发出动静。

      她早就听闻建威将军在朝中地位,也听说过与自己借文章笔谈的新科状元楚省言出身武将世家,却一直没想到,建威将军竟是楚省言的父亲。

      不仅如此,这怎么……怎么就来提亲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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