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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回 落红萦碧飘远路 善承尤怜怨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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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皓南已经将双暮崖的死因分析透彻,与北宫玉冰和路远二人也详谈了这事。
远无垠微笑道:“夜已深了。你们俩就慢慢地把这个‘情’字堪破吧!天承,我们走吧!”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北宫玉冰幽幽凝望着他,欲言又止。
两人沉默半晌。燕皓南终于长叹道:“玉冰,现在师父的死因已渐渐清楚,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真正冰释前嫌了。”
北宫玉冰微一迟疑,才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避开双姑娘,只和我们三人谈这件事?”
燕皓南长长一叹。“师妹那冲动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担心她会一个人去做傻事。”
“双姑娘虽为人冲动,却疾恶如仇,不失女侠风范。”北宫玉冰淡淡道。
燕皓南幽然长叹,说道:“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她的脾气,我很了解。她虽然外表坚强,其实,内心十分脆弱。风义江一向很疼她,她也对他十分信任。突然之间,知道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我担心,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听他言语中透露出对雨晴的无限关爱,北宫玉冰心中更是凄然,轻声道:“你很关心她,也……考虑得很周全。”
燕皓南何尝不知道她心底的凄切,缓踱到窗前,幽幽道:“突然之间,我觉得很累,很疲倦。看了那本《血剑苍痕》,更不知所措。这江湖上的恩怨仇杀何时才罢休……”
北宫玉冰心中一动,走近他,柔声道:“皓南,既然已经疲倦,为何不退出?”
燕皓南幽然长叹。“我何尝不想退出?可是,现在这局面,我能退出吗?”
“现在的局面的确很乱,很复杂。”北宫玉冰幽幽道,“可是,迟早都会有个解决。解决之后……我们就可以过平静的生活……”说到这里,不由得垂下眼帘。
燕皓南心细入微,看她神色,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期,轻扶她肩,叹道:“玉冰,待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到‘逸仙居’隐居。”
听他忽然道出了自己的心愿,她顿时掠过几丝欣喜,但随即幽叹道:“你二师兄和双姑娘会推选你做新掌门……”
燕皓南也知道她所言非虚,叹道:“你放心。我不会去当掌门。”
“你真的愿意和我在‘逸仙居’隐居?”北宫玉冰眸中冷意尽退,透出隐隐热切。
燕皓南淡淡一笑,深切地凝视着她。“在‘逸仙居’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北宫玉冰顿感欣然,可内心深处却仍感到一丝压抑之情,叹道:“如果你真这么想,我就别无所求了。”
燕皓南淡然笑道:“我当然是这么想的。玉冰,当初我就答应过你,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北宫玉冰心中一宽,微微一笑,伸手扶住他手臂,低声道:“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见她柔情渐显,燕皓南心中温馨,握住她扶着自己冰凉的手,含笑道:“我也是。”
北宫玉冰抬眸瞧向他,想到昔日二人隐居时朝夕相对的旖旎风光,不禁轻靠他肩头,低声道:“到时候,我们又可以琴箫合奏,不知能否再遇上那只仙鹤……”
燕皓南心中也是柔情涌动,伸臂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慨然叹道:“一定会!玉冰,我们在一起,师父和你爹在天之灵,也一定甚感欣慰。”
依偎在他身畔,北宫玉冰也喜悦无限。自水吟离世之后,他已再也没有如现在这般和自己亲近相依。如今他和自己再次相拥,那在他心中,是不是仍然最爱自己呢?不由得从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
此时的燕皓南,揽着她凉软如冰的身子,也追忆起两人缱绻对居的日子,温言道:“在‘逸仙居’的那段逍遥日子,我一直都很怀念。”
她浅浅一笑,柔声道:“那当然了。远离世俗,整日抚琴吹箫,还有楚……”她忽地停住了,懊悔不已,心道:我又何必提起楚姑娘,惹他伤心。
可燕皓南却已明其意,脸色登时一黯,搂住她的双手也缓缓松开,心中哀然叹道:是啊!那一段日子,还有水吟,可现在……唉,水吟……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幅美不可言的画面。雪花飘零。水吟站在“逸仙居”圆门下,披着那水蓝白边的狐旄,含泪的眸子幽幽凝望着自己……
北宫玉冰不禁后退一步,抬眸凄绝地瞧着他。见他一脸痛苦,又陷入对水吟的回忆,她心中一阵酸楚,刚才生出的那一丝希望也蓦地化为泡影。他一直都钟情于楚姑娘,就是她死了,也不能忘记她。哪怕答应和我回“逸仙居”,也不会改变……我在他心里,又算什么?她已深深明白,即使日后他俩真能回“逸仙居”隐世对处,但已逝的水吟也会永远横亘在两人之间……
次日清晨。晚春露重。
“栖韵山庄”的后花园里,那棵茂密的榕树下,一道寒光直泻地面,白光闪闪,一道青影倏上倏下,正是风义江在练剑。剑法变幻无穷,怪招层出,像极了“琅環刀法”的杀意与怪异。
龙泉站在不远处,充满恨意地死死盯着他,咬牙不语,心道:表小姐,我……我这就为你报仇!定神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顿时,一脸的痛恨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换成了满面堆欢,笑着招呼道:“风掌门!”
剑光登时一闪即逝。风义江收剑笑道:“是龙泉兄弟呀!兴冲冲的,到哪儿去呀?”
龙泉心里恨得牙痒痒,表面上却笑道:“我正要找风掌门呢!”
“噢?”风义江眉毛一扬。“有事吗?”
龙泉微微一笑,道:“我是想问候风掌门一声,风掌门的伤怎么样了?”
风义江微笑道:“承蒙挂念,已基本痊愈了。”
“那就好。风掌门果然武功高强。”龙泉仍是满脸笑容。
风义江淡然一笑。“龙泉兄弟此来,恐怕不只问候这么简单吧?”
龙泉心道:当然了。脸上却露出迟疑之色,随即笑道:“没什么事,不打扰风掌门了。”
风义江怎会看不出他欲言又止,含笑道:“龙泉兄弟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龙泉笑道:“其实,我来,是无意中听到了一点‘玉箫仙子’的消息,正要来告诉风掌门呢!”原来,他知道风义江极难对付,才想出办法,先故意支支吾吾,引起他的注意,才令他不加怀疑。
“玉冰?”风义江果然心念一动,随即笑道:“有劳龙泉兄弟了!不知是什么消息?”
龙泉神秘地笑道:“对风掌门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风义江心中顿时一紧,哑声道:“不要紧。龙泉兄弟尽管说!”
龙泉故作神秘地四下望望,凑近他耳边,低声道:“‘玉箫仙子’和燕公子要成亲了!”
“什么?!”风义江登时大惊失色,只觉腹部猛地一痛,顿时醒觉,忙跳起身子,右手拔出“冲霄剑”,毫不犹豫地直刺入龙泉的心口。
龙泉武功远不如他,被刺中之后,重重地倒在地上。原来,龙泉很是聪明,知道自己决不可能比武杀他,便编假消息骗他,趁他心绪紧张毫无防范之时下手,这一下果然得手,可自己也因此牺牲。
风义江受伤极深,左手按住腹部伤口,脸色惨白,颤声道:“你……你……为什么?”
龙泉手中兀自握着那柄满是血迹的匕首,见他手指缝溢出鲜血,摇摇晃晃站立不定,以为他不得活,蔑然一笑,颤声道:“表小姐,我……我终于为你……报了仇!”
风义江心中一惊,这才明白龙泉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来杀他。
在这一瞬间,龙泉的眼睛突然变得清亮而空明,带着欣慰与平静的微笑,闭目而逝。
风义江站立不稳,后退了两步,只感到伤口血流不止,心中后怕道:我风义江谨慎一世,却差点在阴沟里翻了船,死在一个家奴手上!可这个念头一瞬即逝,他轻蔑地瞥了龙泉的尸身一眼,踉跄奔向正厅。
“临安客栈”的后园。那棵梧桐很是高大,已生出春日的茂密新叶。
燕皓南站在树旁,又忆起三个月前,他也在这儿抚树长叹。“燕大哥!”他心头登时一震,只见水吟欢笑着向他奔来。他激动惊喜万分,迎上前去,忘情地紧拥住了她。
而如今,“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旧景依然,伊人不再。他心中一痛,相思之情更切,可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知音已逝,无人知心。他百感交集,又忆起水吟曾经对自己吟的汉乐府诗《有所思》,耳边又回响起她熟悉又忧郁的声音:“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想起这些,他不禁取出横笛,轻挨唇边,悠扬凄婉的曲调便从指间溢出,正是那首《有所思》的曲牌。
雨晴尚在睡梦中,一听到笛声,“腾”地翻身坐起,心道:师兄又在吹笛?可……为什么不是《血剑苍痕》?
燕皓南心有所思,这曲子越奏越为伤感,催人泪下。
这时,响起了几声低低的箫声,飘逸缠绵,与之相和。
燕皓南心中微微一动,笛声不缓,转了几个圈,似对答了几声,又回到原曲。
雨晴脸色却是一黯,哼了一声。
一抹青影飘然落在他面前,正是北宫玉冰。她忧郁地望着他,轻按洞箫,和着横笛的曲调,也是这一曲《有所思》。
燕皓南心中顿感歉意,心道:我为水吟而伤心,又怎么能让玉冰跟我一起难过?念及此处,停了下来。
北宫玉冰微微一怔,也只得停止按箫,幽幽道:“皓南,既然你心里还想着楚姑娘,为什么又勉强自己停下来?”
燕皓南心中怅然,叹道:“玉冰,对不起。我实在不应该……”
“我知道,你是不愿让我担心。”北宫玉冰幽然道,“可是,你为什么不把心事告诉我,还当我是外人?”
见她一眼看穿自己的心事,燕皓南歉疚更浓,轻扶她肩,温言道:“我只是不愿让你担心,却从没有把你当作外人。”
北宫玉冰心中一暖,微微一笑。“但愿你不是口是心非才好。”
房间里的雨晴脸色更是暗淡,只感到酸意上涌。
北宫玉冰笑意微敛,道:“皓南,你的‘夺命十七剑’练得怎么样了?第十八剑练出来了吗?”
燕皓南叹道:“我总觉得自己已窥第十八剑的门径,却总是无法练出。”
北宫玉冰微一沉吟,道:“我觉得,这第十八剑实在太难,你不如暂且停下。说不定在一段时间的冷却之后,就会找到灵感。”
“但愿如此。”燕皓南长叹道。
北宫玉冰沉吟道:“依我看,这一段日子,你不如练练‘点苍双剑’。”
“‘点苍双剑’?”燕皓南微微一怔。
雨晴的心也砰地一跳,莫名地紧张起来。
“对。”北宫玉冰点头道,“我觉得,你师祖创出的这套剑法潜力很大,只要将它发掘出来,就能打败龙啸渊。”
“能不能打败他,并无把握。”燕皓南沉吟道,“不过,‘点苍双剑’的潜力的确很大。”
北宫玉冰不由想起那一晚自己与他用“点苍双剑”逼走龙啸渊一事,心中顿感温馨。
雨晴心中却万分凄凉,想起以前在“括苍山”上与他合练“点苍双剑”那美丽缱绻的情景。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现在,师兄却在和别人商量合练“点苍双剑”了。
却听北宫玉冰幽幽道:“本来,我应该陪你练。可是,我已答应了双姑娘,不再使‘点苍双剑’。双姑娘……又对你一片痴情。我相信,你们一定能练成。”
燕皓南心道:我和师妹练了十多年‘点苍双剑’,却因无法掌握要旨而无法练成。现在练,又有什么用?可他早知雨晴在房间里听他俩的谈话,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只得长叹一声,道:“玉冰,委屈你了。”
北宫玉冰凄然一笑,道:“你不用对我说这话。”
她的话让雨晴大感意外,燕皓南默认似的回答更让她又惊又喜,可她转念又想:我现在已经没剑了,还怎么练“点苍双剑”?北宫玉冰怀什么好意了,就知道嘲笑我!
这时,只听几声轻微的脚步声。原来是燕、冰二人携手出去。
雨晴心中醋意更浓:北宫玉冰整天都来缠着师兄,怎么会对我怀什么好意?她本来并非刻薄之人,只因痴恋燕皓南太久,对北宫玉冰成见积怨太深,所以事事针对他,甚至曲解她的好意。
“栖韵山庄”。风义江被龙泉偷袭得手后直奔正厅,求救于龙、姬两人。
姬飘凤再一次用“唐门”灵药为风义江疗伤,嗔怪道:“风掌门,你也太不小心了。堂堂一派掌门,居然被一个家丁暗算。那龙泉也真是,好好的,怎么来害你?”
风义江惨然道:“他是要为楚姑娘报仇,才来杀我的。”
“真是个傻小子!”姬飘凤幽叹一声。“真没想到,他居然也一心想着楚姑娘。”
龙啸渊则面色惨然,心中隐痛,喃喃道:“龙泉他……他也死了。他虽是家丁,可我一向都当他是亲生儿子一般。”
姬飘凤扶住他,柔声劝道:“啸渊,别伤心了。龙泉他虽然伶俐,可也和楚姑娘一样,帮着外人。上次,就是楚姑娘和他一起,放走了‘玉箫仙子’。”
“这都怪燕皓南那小子。”风义江想起燕皓南的“夺妻之恨”,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还有那个什么‘路远二侠’!”姬飘凤愤然接道,“远无垠那小子,油腔滑调,没半点正经,多次坏我好事。那个路天承,会‘易筋经’,武功不可小觑。更可恶的是,他害死了待月……”提起待月,她心中更是感伤。
风义江咬牙道:“姬妈妈所言正是。他们两个,和燕皓南狼狈为奸,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姬飘凤一对星眸闪着怪异的寒光,咬牙道:“那两个臭小子!我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
龙啸渊微微一颤,回过神来,问道:“飘凤,你是要除掉他们吗?”
姬飘凤冷哼一声。“那当然。”
风义江心中一喜,微笑道:“姬妈妈的计策,定是最好的。”
“那当然了。”姬飘凤冷笑道,“我们‘唐门’‘施毒至尊’的外号是白叫了吗?”
龙啸渊心头一动,问:“飘凤,你到底要施什么计?”
姬飘凤冷笑一声,缓缓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仙临客栈”的后院里。
两道雪亮的剑光相互纠缠在一起,那两道人影也淡化在这明晃晃的寒光中,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突然,一道白光斜斜直飞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影疾飞出来,伸手一抄,旋了两圈,稳稳落地,正是远无垠。
他收剑入鞘,笑道:“天承,真想不到,事隔一年,我的剑还是被你的‘易筋经’内功震飞了。可那时,你的‘易筋经’只修到三成,现在却是第六成了。”
路天承微叹一声。“师父说过,我的年纪修为有限,已不能再向下练了。”
“你还嫌不够啊!知足了吧!”远无垠笑道,“不过,你和燕兄倒挺像。他的‘夺命十七剑’总是练不出第十八剑。”
路天承沉吟道:“我总觉得,‘夺命十七剑’和你的剑法像是相辅相成。你应多陪皓南练剑。”
“有仙子成天陪着他,我去掺和什么?”远无垠笑道,“不过,当年也正是与我师父的决斗中,燕世廷前辈得到了启发,使出了第十九剑。”
“你的剑法秉承苍前辈,本为一路。”路天承点头道,“若你陪皓南练剑,定能事半功倍。”
远无垠微微一笑。“我的剑术怎么能和师父相提并论呢?天承,你也学会说笑了。”
路天承沉吟一阵,说道:“无垠,你的剑法与苍前辈本无差别,可是,你缺乏了一点。”
远无垠剑眉一扬。“什么?”
“自信。一种近似癫狂的自信。”路天承沉吟道,“苍前辈被誉为‘剑神’。他的剑法,有一种傲视群雄的霸气。”
远无垠笑道:“天承,不愧为武学奇才,果然一针见血。不过,要我做到师父那样,却是很难。我只懂油腔滑调,可不知道怎么傲视群雄。”
见他还是这么毫无正经,路天承微微叹了一口气。
“对了。天承!”远无垠想起一事,问道:“你写信让你两位师兄带给你师父,说你不做和尚了,是玩笑还是当真?”
路天承脸色一黯,微锁眉头,点点头。
南郊的“楚山”上,“承天寺”的侧堂。无相与向天明将路天承的信笺交给晦悟。
晦悟展了开来,只见信中写道:“弟子路天承跪禀两位师父膝前:弟子不肖,罪深难赎。误杀八师兄,且无意中害死一女子。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幸承师父收留,许弟子出家。本应念佛赎罪,无奈弟子义妹死于非命,临终嘱托弟子浪迹天涯,续作江湖风雨之《血剑苍痕》。弟子已允。师父于弟子之传艺之德,教诲之恩,弟子永世不忘。弟子路天承顿首。”
晦悟长叹一声,合十道:“阿弥陀佛!看来天承与佛门无缘。”
铁铭川微微一怔,问道:“方丈,天承写些什么?”
晦悟长长一叹,将信递给他。
远无垠笑道:“你不当和尚是好事,作和尚有什么好?肉不能吃,酒不能喝,连你心里的双姑娘,也不能想。”
听他提到雨晴,路天承锁眉更深,叹道:“这是上天注定要我一生痛苦。好不容易找到一种脱离苦海的方式,却……”
远无垠微微一怔,问道:“怎么?你还真想去当和尚?”
“我罪孽深重。不入佛门,难以赎罪。”路天承哀叹道,“四师兄是因我而死,八师兄更为我亲手所杀。还有待月……”
远无垠微叹道:“待月已经死了半年了,你还想着她?”
“她是为我而死的……”路天承心中隐隐作痛。“她牺牲了自己,救了我一命,我又怎么能忘记她?”
想到待月的痴情,远无垠也不禁感动,劝道:“天承,她虽入风尘,可对你痴心一片,为你而死,也许是她最好的解脱。就像……婉青姑娘为燕兄而死一样。”
“待月!待月……”想到婉青还可死在燕皓南怀中,而待月死时,自己却已溜之大吉,路天承更是痛苦不已。“是我对不起她。”
远无垠感觉手中宝剑有异,又不似平日那样颤动,微微一笑,道:“是哪位仁兄在偷听?”
路天承正为待月而伤痛,没有注意周围的响动,不由一怔。
只见廊柱后走出两个人影。一淡红一碧绿,一艳丽一秀雅,竟是“软香楼”的红袖与碧衫。
路天承又是一怔。“是你们?”
碧衫清秀的脸上尽是凄楚之色,道:“路公子,你真是重情义的好人。到现在,还想着待月姐姐。”
路天承心中一痛,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远无垠也颇感意外,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红袖一对杏目含泪望向他,凄然道:“远公子,我和碧衫……已经无家可归了。”
路天承微微一惊,问道:“为什么?你们不是住在‘软香楼’吗?”
红袖凄然道:“远公子,自从你把‘软香楼’‘胭脂杏花酿’的秘密四处散播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光顾‘软香楼’。妈妈……不,师父很生气,又怪我们上次来将待月姐姐的死因告诉路公子,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见她说得凄惨,远无垠只微微一笑。“碧衫姑娘,是这样吗?”他知道红袖颇有城府,而碧衫则天真纯朴,比红袖可信得多。
碧衫垂下眼帘,低声道:“是的。”
路天承虽不甚相信,却也心中恻然。“她是见你们没有利用价值,就抛弃了你们。”
远无垠见他似乎已相信,心中暗叹:这天承,同情心也太重了。微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师父一定恨我入骨了?”
红袖点点头,说道:“不错。远公子,师父的确恨透了你,也恨透了路公子。她见我曾经接待过你,又和碧衫悄悄来向你们告密,就说我们背叛了她。”
“路公子,远公子。师父很恨你们,你一定要小心!”碧衫抬起灵秀的眸子,关切之情不溢言表。
路天承对心地善良的她很是怜悯,心中感动,不由又信了一分。“碧衫,谢谢你!我们自会小心。那你们,准备到哪儿去?”
红袖凄楚地道:“在杭州,我们也没有其他熟人了。我们走投无路,只得来投靠你们了。”
“这话可说得不对。”远无垠一脸玩世不恭的笑。“谁说你们没有熟人了?这两年来,不知有多少光顾过‘软香楼’的客人。他们不都是你们的熟人吗?”
“无垠!”路天承一惊,心中暗怪他不应说出这样辱人的话来。
碧衫心中一酸,低下头去,眼泪簌簌直落。
红袖眼中也闪过一丝愠色,直盯着他,怒道:“远公子!我姐妹有心投靠,你却如此折辱我们。就算我们瞎了眼,认错了人!”
远无垠仍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意。
红袖一把拉起碧衫的手。“碧衫,我们走!”
碧衫却挣开她,站着不动,哭着不说话。
红袖怒道:“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人家是堂堂大侠,怎么会和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结交?难道你还要死皮赖脸地留下吗?”
路天承实在听不下去了,劝道:“红袖姑娘,你别难为碧衫了。无垠刚才的话是无心之失,你别往心里去。”
远无垠也笑道:“是呀红袖!我们又不是刚认识,我这种爱说笑的脾气,你会不知道吗?怎么和我当真了?”
红袖这才怒容稍退,嗔道:“你爱说笑,总是没轻没重。”
路天承看看仍在哭泣的碧衫,又想到为自己而香魂渺渺的待月,心中恻然,说道:“既然你们无家可归了,就在这儿住下吧!我去为你们要两个房间。”
碧衫拭去泪水,低声道:“路公子,谢谢你。”
远无垠只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临安客栈”。月华似水,露气深重。
雨晴坐在桌前,凝视着桌上的烛光呆呆出神。自下山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父亲的死因之谜,燕皓南的移情别恋,风义江的险恶真面这诸般痛事,都让她难以接受。
这时,门外出现了一个黑影,接着响起了敲门声。
她淡淡问道:“谁呀?”
“师妹!是我。”传来燕皓南的声音。
师兄?她心中顿时一喜,随即想起白天他与北宫玉冰的亲密缱绻,酸意上涌,道:“我已经睡了。”
燕皓南见房内有烛光,便知她并没有睡,温言道:“师妹,我有事和你商量。”
雨晴心中虽有气,但也不忍拒他于门外,上前开门,一抬眸,便看见他温和的神情,真诚的目光,心中一暖。“师兄,进来吧!”
燕皓南见她语气稍和,淡淡一笑,走进房来。
雨晴问道:“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燕皓南温然一笑,将手中的剑递给她。“这把剑,送给你。”
雨晴一怔,接了过来。只见这把剑通体碧绿如玉,剑鞘上刻有鸾凤花纹,像极了她那把“惜雨剑”。她拔剑出来,只见剑身雪亮,近剑柄处却也有一个“雨”字。她心底悸然一动,抬眸望着他。“这剑……”
“这是‘惜雨剑’。”燕皓南微笑道,“和你以前那一把完全一样,是我今天无意中寻得。”其实,是他与北宫玉冰二人特地赴龙泉铸剑谷寻得巧匠,按雨晴那柄“惜雨剑”而定做铸成,所以直到此时夜深方回客栈。但他不愿居功,方才这样言道。
这一点,雨晴岂能不知?想到他为自己的良苦用心,心中顿时一暖,抚摩着剑鞘上熟悉的花纹,不禁感慨道:“真的一模一样。”
燕皓南含笑注视着她,温言道:“可不同的是,那把剑是风义江送的,而这把‘惜雨剑’,是我送给你的。”
“这也叫‘惜雨剑’?”雨晴心中一颤。
“当然。”燕皓南轻扶住她双肩,深切地凝视着她。“师妹,我是要让你知道。不管我和谁在一起,你都是我的亲人,我们二十年的感情,不会改变。我永远都会关心你!”
触到他真切的目光,听着他发自肺腑的言语,雨晴心中好生激动,含泪道:“师兄……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燕皓南温然笑道,“你有了这把‘惜雨剑’,我们就可以练‘点苍双剑’了。”
雨晴心中陡地一颤,含泪问道:“你还愿意……和我练‘点苍双剑’?”
燕皓南点头含笑道:“我们自小就开始练‘点苍双剑’,早已有了默契。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练成。”
“可是……”雨晴不禁想到“点苍双剑”情剑相合的要义,担忧道:“你和北宫玉冰合练,会更好……”
燕皓南何尝不懂她的语意,暗道:水吟去了之后,我的心已经冷了,又怎能情剑合一?缓了一口气,道:“你说的对。玉冰并非我派弟子,练我派剑法,毕竟不便。”
雨晴幽怨地凝望着他半晌,背过身来,低声道:“原来你并不是真要和我练剑,是她不能陪你练,你才想到我。”
燕皓南微叹一声,知道自己与她早生芥蒂,扶住她肩,温言道:“师妹,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我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也让很多人伤心……对不起!只希望你能理解我,原谅我的过失。”
雨晴心中凄然,幽叹道:“你自己做出了选择,我又有什么权利怪你呢?”
燕皓南轻叹一声。“如果你真的不怪我,那……明天,我们就继续练‘点苍双剑’吧!”
雨晴心底惘然一热,全身都暖了,点点头。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燕皓南轻轻一扶她肩,转身离去。
“师兄!”雨晴的心忽地一颤,转身望着他。
燕皓南停驻脚步,回过头来,温和地注视着她。
雨晴莞尔一笑,将剑拥入怀中,柔声道:“谢谢你的‘惜雨剑’!我会永远珍爱它!”
燕皓南微微一笑。直至此时,一年来这对师兄妹因北宫玉冰而起的嫌隙才真正烟消云散。
次日清晨。“仙临客栈”。
路天承走出房间,却见远无垠手持“白玉寒光剑”,正要走出客栈,忙叫住他。“无垠,你到哪里去?”
远无垠回过头,微微一笑。“去找燕兄。”
路天承点头道:“这也好。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
“告诉他干什么?”远无垠笑道,“这岂不破坏了你这个正直大侠在他心中的印象?”他俩说的正是收留“软香楼”的红碧双姝之事。
路天承见他仍是毫不正经,只得无奈地一叹。
远无垠微一迟疑,折了回来,将他拉到后院的一个角落,低声道:“天承,有几句话我必须得嘱咐你。”
路天承点点头。“你是说关于碧衫她们的事吗?”
“这还用说?”远无垠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很同情碧衫姑娘,又因为待月的关系,对她们没多少怀疑,对吗?”
路天承微叹一声。“碧衫天真善良,红袖姑娘也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她们和待月都是为姬飘凤所迫,不得已才堕入风尘。我……我不能再对不起待月。”
远无垠叹道:“我就知道,你善良过头了。如果她们这次也是为姬飘凤所迫,才来的呢?”
路天承说不过他,只得无奈长叹。
“总之,小心无大错。”远无垠微微一笑,嘱咐道,“你可以善待她们。不过,一定得小心饮食。凡是有她们在场,都不能喝水吃东西。别说吃,就是闻一闻,都不行。”
路天承叹道:“就是得提防,也不用如此。”
“亏你还看过《血剑苍痕》呢!”远无垠微笑道,“当年,‘无情剑客’冷如云走进一家‘杏花酒坊’,只闻到那‘胭脂杏花酿’的气味,就中了‘十日断魂散’的剧毒。你说,她们‘唐门’的毒有多厉害!”(详见上一部《血剑苍痕》。)
路天承淡然一笑。“你知道的真详细。”
“有了前车之鉴,你还要再现五十年前的事吗?”远无垠一拍他肩,笑道,“是兄弟,就听我的!”
路天承心知他所说有理,所谓有备无患,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有了你这句话,我心里石头就落下了。”远无垠又拍了拍他肩,笑道:“走了。去说服另一个死心眼的人。”
“临安客栈”后院里。燕皓南临风而立,衣袂飘然,可他的目光却满含思念与伤怀。他又想起了已是香魂杳然的水吟,又忆起了了那个如烟似幻的梦境。水吟嫣然一笑,幽幽道,“燕大哥,要走的。终究要走,这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
水吟……他心中一阵深深的痛楚。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移销魂’。”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燕皓南虽在伤痛中,可早听出来人的气息,知道是远无垠,转过身来。
“‘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远无垠走近他,颇有深意地念道,“‘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所念的是宋宰相晏殊的《浣溪沙》。燕皓南的心陡地一震,但随即淡淡一笑。“远兄,怎么有兴致吟起诗词来了?”
“燕兄,你别水仙不开花——装蒜了!”远无垠微笑道,“当年,‘临亲王’叶尘枫痛失妻子‘梦莹仙子’白寒霜,日日相思,肝肠寸断。‘媛淑皇后’白寒露劝他接受‘常宁公主’紫璇的一片痴情。所吟的,正是这首词。”(详见第一部《剑寒凝霜》。)
他人称“江湖百晓生”,将这些封号都记得一清二楚。燕皓南当然也知道此事,也明白他的用意,只得黯然长叹。
远无垠也轻叹一声,劝道:“燕兄,水吟已经走了。这是事实,就算你每天想她一百遍,她也不会再活过来,你又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呢?”
燕皓南心如刀绞,黯然道:“是我对不起水吟。她……她和婉青,都是为我而死。”
远无垠叹道:“水吟和婉青姑娘,的确对你痴心一片,可仙子和双姑娘,不也是一样吗?燕兄,你可不能因为水吟的死,就忘了你当初的选择,让身边的人为你痛苦。”
想到自己因水吟而冷落了北宫玉冰,燕皓南心生内疚之情,长叹道:“你说的对。我太优柔寡断,我对不起她们……”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你为人太过谨慎细致,瞻前顾后,难免有失刚决。尤其是在感情上,对她们一个也不想伤害,是吗?”
燕皓南想起自己复杂矛盾的感情经历,想到四女中已逝去二人,心中又一阵深切的痛楚。
远无垠察言观色,微笑道:“算了,不谈这事,免得你心里难受。你的‘夺命十八剑’练得怎么样了?”
燕皓南长叹道:“还是没有进展,总觉得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突破。”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远无垠笑道,“依我看,你是缺少那一剑的灵感,应该刺激一下才对。”
“我也是这么想。”燕皓南沉吟道,“上次,玉冰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和第十八剑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是,直到现在,缺少的,仍是那一份灵感。”
远无垠微笑道:“‘欲速则不达’。这不能强求。”
“我在想,当年我爹是受苍前辈剑法启发才创出了第十九剑。如今,若远兄能陪我练剑,必能事半功倍。”燕皓南沉吟一阵,才道:“不知远兄意下如何?”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好!当然好了!天承也是这样说,可就怕我有心无力。”
燕皓南微感愕然。“怎么了?”
“天承说了。”远无垠清清嗓子,笑意尽敛,学着路天承的语气,一本正经地道:“‘无垠,你的剑法与苍前辈本无差别。可是,你缺乏了一点。自信,一种近似癫狂的自信。’”
见他故作深沉的模样,燕皓南不由微笑,点头道:“天承说的有理。”
这时,一个房门开了,灵湘打个哈欠走了出来,一见他,顿时欣然甜笑,欢叫道:“远哥哥!”忙奔了过来。
远无垠怜爱地整理她的辫坠,笑道:“灵湘,这几天我没来看你,你在忙些什么?”
“我在布一个棋局。”灵湘仰头望着他,粲然笑道,“你一定破不了!”
远无垠笑道:“我破不了,你这位三师兄也破不了吗?”
“我不要三师兄破,我就要你破!”灵湘小嘴一撅。
这时,雨晴也开门走了出来,见到他,微笑致意道:“远大哥来了。”
“当然。我不是站在双姑娘面前了吗?”远无垠微微一笑。只见她一身水红劲装,手持“惜雨剑”,神采飞扬,眉目间少了前段日子以来的愁怨之色,不由笑道:“双姑娘不是已经亲手折断了‘惜雨剑’吗?难得燕兄这么快找到一模一样的剑!”
雨晴微感诧异,奇道:“远大哥怎么知道,这是师兄送我的?”
“师姐难道你忘了?”灵湘抢着插口道,“远哥哥是神仙,什么都知道!”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若非是燕兄所赠,双姑娘又怎会如此欣然带笑,喜不自胜?”
雨晴脸颊微微晕红,嗔道:“远大哥又不正经了!”
灵湘灿然笑道:“远哥哥,我们进屋下棋吧!别耽搁三师兄和师姐练‘点苍双剑’了!”
“好!”远无垠笑道:“燕兄,双姑娘,祝你们早日练成绝世无双的‘点苍双剑’!”
待他和灵湘携手进屋之后,雨晴微笑着望向燕皓南。“师兄,既然‘夺命十八剑’练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不如暂且搁一搁吧!”
燕皓南含笑点头。“我也是这个打算。我们重拾‘点苍双剑’吧!”
“就只怕过了这么久,我已忘得差不多了。”雨晴莞尔一笑,拔出“惜雨剑”。
燕皓南剑尖微颤,正是“点苍双剑”第一招“青梅如豆”。她微微转了半圈,一剑轻轻削向他额间,正是第二招“柳叶似眉”。接着,两人同时翻身、腾空、刺剑、落地,姿势依然完全统一……
雨晴手中舞剑,双眸却一直望着他,唇角含笑,心绪已回到一年多前。“括苍山”上,瀑布青石,水花四溅,落英缤纷,两人置身于漫天的花雨之中,如梦似幻……
练着“点苍双剑”,燕皓南的心志却渐渐恍惚,也想起了在“括苍山”上两人练剑的情景,也忆起了在“逸仙居”上自己与北宫玉冰情意相通双剑合璧时那飞雪飘零的美景,更在脑海中浮现出他们练到最后一招时水吟出现的那惊鸿一睹的一幕……
两人心中俱含情意,这“点苍双剑”也一招招毫无阻碍地练了下去,直练到“竹马同骑,仙林共娱”……
北宫玉冰远远地立在廊后,静静地凝望着他们,清冷的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无奈与伤感。
“仙临客栈”里,店小二手端一套茶具,去敲房门,叫道:“碧衫姑娘!小的给你送茶来了!”
碧衫开门笑着点头道:“小二哥!谢谢你!”侧身让他进屋。
“不用不用!应该的!”小二赔笑着,就欲跨进门去。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就向前摔倒。
碧衫一慌,忙伸手扶住他。小二手中一颤,茶壶一歪,一半热茶洒了出来,洒了她一身。
小二吓得大叫一声,连忙扶好茶壶,后退两步,急问道:“碧衫姑娘,你没事吧?”
碧衫只感到手背上一阵灼痛,裙上也湿了一片,勉强笑道:“没事,没事。”
“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去换一壶茶!”小二连声道歉,转身走出房间。
路天承站在房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叹一声,走进屋去。
碧衫正在用手绢擦拭衣裙,一见他,浅笑道:“路公子!你练完剑了?”
路天承点点头,问道:“你没事吧?”
“没什么事。”碧衫勉强一笑,可手背上已被烫得一片通红。
路天承一见,关切地道:“你的手烫伤了,我帮你看看吧!”
碧衫秀雅的脸上微微一红,缩回手,道:“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路公子,你吃过东西了吗?”
“还没有。”路天承答道。
“那我去把早饭端过来,你稍等。”碧衫向他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路天承望着她清秀的背影,心道:这么善良的姑娘,怎么会别有用心?
这时,小二端着茶具走进来,一见到他,笑道:“路大侠!刚才你都看见了?”
路天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问道:“是无垠让你这么做的?”
小二笑道:“是远少侠今早临走前交代我的。他说这两位姑娘出自风尘,必有戾气,一试便知。”
路天承知道远无垠心眼甚多,不由轻叹一声。
“不过,我看这位碧衫姑娘这么纯真,这么善良,这么痛也不哼一声。”小二低声道,“路大侠,你不知道,这茶刚刚烧开,热得很,用来烫老鼠扑腾不了几下就死了。当时,我还真怕她扇我一耳光呢。”
路天承心头一震,深感不安,道:“小二哥,以后别再这么试探了。她们是好人。”
“是,路大侠。”小二将茶具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路天承想起远无垠临走前告诫自己的话,长自暗叹。
不一会儿,碧衫端着一盘精致糕点过来,甜笑道:“路公子,这是苏州有名的点心,你尝尝吧!”
“多谢你了。”路天承心中所思,随口答了一句,但只坐了下来。
碧衫微感愕然,问道:“路公子,你怎么不吃呀?”
路天承回过神来,低头看看那糕点,原来是茯苓软糕、玫瑰百合酥、杨梅蜜饯和千层桂花糕四色苏式点心,果然精致可人。可他又想起远无垠叮嘱自己的话:“一定得小心饮食。凡是有她们在场,都不能喝水吃东西。别说吃,就是闻一闻,都不行。”想到这里,他伸出的手又停住了。
碧衫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神情凄楚,轻声道:“路公子,原来你是不相信我……”
路天承心头一震,抬头看她,只见她眼眶中泪珠不停地打转,楚楚可怜,不由涌起一股怜惜之情。
“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就别吃了。我自己吃吧。”碧衫含泪伸手去拿那茯苓软糕。
路天承又是一震,想起那一日待月为自己斟酒,他也是不喝。待月幽叹一声。“路公子,你放心。这酒……没有毒。放心喝吧!”“这样吧!我陪你喝。这下,你放心了吧?”
如今,这极为相似的情景再一次出现,而且对方还是这个清秀善良的碧衫。他心中又是一痛,将心一横,伸手阻住她,随手拿起一块千层桂花糕,不再犹豫,不假思索地吃了起来。
碧衫一怔,破涕而笑。“路公子,多谢你能相信我。”
“碧衫!”这时,传来红袖的声音。她推开半掩的门,一见他,不由妩媚一笑。“原来路公子也在这儿。”
路天承对她的印象显然不及碧衫,只点头致意。“红袖姑娘!”
“路公子!我还正想问你一声呢!”红袖依然风情不减。“远公子呢?他到哪儿去了?”
“他有事出去了。”路天承淡然答道。
“唉……”红袖幽然一叹,道:“他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我看他,对我已经很冷淡了。”
路天承知道远无垠曾经去过“软香楼”,也正是由红袖接待。不过,他相信他的玩世不恭也有个限度,决不会过火。如今他有了灵湘,自然会对红袖冷漠待之,便淡然道:“无垠的确已经有心上人了,而且是个很好的姑娘。红袖姑娘,现在你住在这里,希望你不要去纠……去打扰他。”
红袖心中一酸,凄然垂下头,低声道:“路公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远公子虽然喜欢说笑,可他一直对我持之以礼,他这么待我,我又怎么会不敬他?”
“红袖姐姐,别难过了。”碧衫显然知道红袖对远无垠的感情,也不由黯然。
“现在,他找到了一个好姑娘,我也很为他高兴。”红袖凄切落泪。“我一个风尘女子,又怎么敢对他有所奢望?”
“红袖姐姐……”碧衫伸手扶住她,眼眶又湿了。
路天承也心中感动,道:“红袖姑娘,是我刚才说错话了。无垠他……他虽然有了灵湘,不过,我相信,他一定还会把你当朋友。”
红袖拭去眼泪,勉强道:“我知道。我……也相信。”
路天承看着她俩,一个为情落泪,一个善良纯洁,对她俩的怀疑猜忌又减少了两分,心道:无垠还说她们是姬飘凤派来的。如果他见了今天的事,就不会这么想了。
夜色清凉如水。“仙临客栈”后院的小角落里。路天承将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远无垠。
“什么?!”远无垠大吃一惊。“你真的吃了她们送来的点心?!”
路天承点点头,道:“我相信她们。”
“唉!”远无垠长叹一声,流露出少有的焦急之色。“天承,我不是提醒过你吗?不能碰她们送来的东西!”
路天承暗叹一声,道:“无垠,你听我说……”
“你先听我说!”远无垠打断他道,“她们‘唐门’是‘施毒至尊’,你是知道的,我们防不胜防。你居然……唉!天承,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无垠,你别担心。”路天承淡然一笑。“我可以肯定,我没有中毒。”
“你以为她们第一次就要下毒吗?她们会先骗取你的信任,然后才下手!”远无垠长叹道,“你行走江湖这么久了,难道还会不知道吗?我的无苦大师!”
见他依然满含提防,路天承无奈地叹道:“是你多疑了。其实她们都很善良……”
“什么‘都很善良’?”远无垠一听,更是急了。“那碧衫姑娘先不提了。红袖,你也认为她善良吗?”
路天承微微一愕。
“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鼓动待月逼双姑娘喝下毒酒?”远无垠盯着他道,“又是谁鼓动待月骗你那毒无药可解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路天承心头一震,那似乎尘封的往事又涌了上来,忆起那一日他冲上“软香楼”怒质待月的情形。当时红袖在一旁推波助澜,惟恐天下不乱,冷笑道:“那是我们……我们特制的‘黯然离魂香’,两个时辰之后,她就会香消玉殒。”
“路公子,你眼光也太差了吧!待月姐姐哪儿比不上那双姑娘了?比她漂亮,比她温柔……”
“待月姐姐,你做得对!就算你得不到路公子的感情,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想起待月,他又是一阵愧疚的心痛。想到红袖当初的狠心绝情,又不由心生疑惑。
远无垠察言观色,知道他心有所动,长叹一声。“天承,‘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要太心软了。”
路天承沉思半晌,叹道:“无垠,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想到红袖为远无垠伤心落泪绝不是假装,而他却这么评价她,心中一阵难受。
“可是什么?”远无垠微感不对劲,问道。
“你知道吗?今天早上……”路天承终于忍耐不住,将碧衫的善举和红袖的为情流泪道了出来。
红袖凄然垂下头,低声道:“远公子虽然喜欢说笑,可他一直对我持之以礼,他这么待我,我又怎么会不敬他?”“现在,他找到了一个好姑娘,我也很为他高兴。我一个风尘女子,又怎么敢对他有所奢望?”
远无垠听了这些,心中不禁恻然,叹道:也不知她这话是否出自真心……
路天承长叹道:“无垠,红袖姑娘也许以前的确做过一些错事。可是我相信,她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听他这么一说,远无垠本来猜忌的心竟放松了几分,长叹一声。这时,“白玉寒光剑”又在鞘中颤动起来。
路天承脸色微变,朗声道:“‘无常夫人’!请现身吧!”
远无垠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雪白的身影从空中轻飘飘落下,立于他们面前三丈处,风姿绰约,星眸竹腰,正是“无常夫人”姬飘凤。
她微微一笑,道:“好小子!看来,你的‘易筋经’内功长进了不少,居然听出了这么微弱的响动。不过,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姬妈妈不可能连这一点都想不通吧?”远无垠又恢复了平日的嬉皮笑脸,笑道,“你的内功的确是高,不过比起你那位‘黑衣蒙面鬼’始终要差一截,再加上你练的,又是这种鬼魅功夫。天承听来,绝对是时有时无,不用猜,就知道是你这位风韵犹存的姬妈妈了。”
“臭小子!几天没见,你还是这么滑头又罗嗦。”姬飘凤冷冷一笑。
远无垠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是啊是啊!多谢夸奖了!”
路天承见他又不正经起来,心中长叹,正色道:“‘无常夫人’!不知夤夜光临,所为何事?”
姬飘凤星眸中寒光一闪,叱道:“少罗嗦!快把人交出来!”
远无垠微微一笑,道:“什么人交出来呀?我们不是站在这里了吗?怎么?‘软香楼’生意不好了吗?跑这么远来拉客?”
“臭小子!”姬飘凤水袖一甩,怒道,“本夫人不想和你动口舌之争!快把红袖和碧衫交出来!”
路天承微微一惊,暗忖应如何应付。
“什么什么?红袖和碧衫姑娘?”远无垠却反应极快,假装一楞,随即笑道:“她们怎么会在我们这里?这儿又不是‘软香楼’,难道你们‘软香楼’的姑娘现在还会跑出门做生意?”
“你这臭小子!”姬飘凤眸中寒光闪动,怒道,“你再不把她们交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远无垠双手连同“白玉寒光剑”抱在身前,满不在乎地笑道:“你对我们,本来就没多少客气。”
“你……”姬飘凤眸中已燃着怒火。
路天承见势不妙,暗道:她一动起手来,我和无垠都不是她的对手。淡淡道:“‘无常夫人’怎会以为她们在我们这里?”
“哼!”姬飘凤冷冷道,“你们两个,别在我面前装蒜了!那两个臭丫头,自从待月走了以后,整天想着你们!说什么‘路远二侠’是她们心中真正的英雄。”
远无垠笑道:“她们真有眼光!”
“有什么眼光?!”姬飘凤怒道,“我昨天去‘软香楼’,又听见她们俩又在悄悄商量怎么来找你们。我一气之下,就把她们赶出了‘软香楼’。”
路天承心道:这与她们说的,倒是符合。不由又对红碧双姝相信了几分。
远无垠却笑道:“既然你不要她们了,为什么又来找她们?”
“她们是我的徒弟,我当然要把她们找回去!”姬飘凤冷然道,“废话少说!快把她们交出来!”
远无垠笑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她们不在这儿。”
“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姬飘凤水袖一甩,怒道,“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动手了!”
远无垠将“白玉寒光剑”在手中一晃,笑道:“姬妈妈,我可提醒你,我这‘白玉寒光剑’,可是你‘凌波神功’的克星!”
姬飘凤哼了一声,冷笑道:“就是你‘刀剑三宝’一齐上,我也不怕!动手吧!”
打斗一触即发。正当她一甩白缎时。“师父!”一个房门被推开,一名绿衣少女从里面冲了出来,正是碧衫。
姬飘凤一怔,收回水袖,冷笑道:“碧衫,你终于肯现身了!”
路天承手握剑柄,道:“碧衫,快回去。这儿危险!”
姬飘凤冷冷一笑,道:“怪不得成天想着跑到这儿来,原来心上人还这么关心自己呀!”
碧衫面颊微微一红,垂下眼帘,低声道:“不。路公子,我们不能连累你们。”
远无垠手中持剑,却仍笑道:“碧衫姑娘,你别担心,天承和我不会把你们交出去。”
碧衫抬眸看了看他俩,又低头半晌,似乎下定了决心,望向姬飘凤,坚定地道:“师父!我们跟您回去!您别为难路公子他们!”
姬飘凤冷然一笑,眸中寒光一闪而过,道:“好啊!那你过来!”
碧衫转过头,凄然望了路天承一眼,就向姬飘凤走去。
“碧衫!别去!”路天承心中一震,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我不会让她把你带走!”
碧衫眸中含泪,急道:“路公子,你就让我跟师父走吧!我……我……我不能害你呀!”
第三十八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