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生，这一生》沈川的咖啡店

1、第 1 章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三个月，你会做什么？
　　我手里拿着刚刚的体检单子，脑子有点懵，手也是颤抖的，整个身子都不受自己的控制摇晃着。
　　“小姑娘，跟你实话实说，你这个必须得住院治疗了，已经很严重了，不能再拖了。”
　　现在我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了，一直回放着，周边嘈杂的声音好像在提醒着我赶紧住院吧。
　　忽然我感觉到胃里一阵翻腾，我冲进厕所里吐了个精光，直到觉得自己把苦胆都吐出来之后才靠着墙壁缓缓蹲下来。
　　怎么办呢？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的生活，全部都会因此受到影响，不，这已经不是影响的事情了，而是已经威胁到我的生命了。
　　告诉爸爸妈妈，然后住院吗？开始日复一日的化疗，开始过着惨白的生活，开始舍弃一切可以让我开心的欲望，甚至到最后，没有一点点效果后，冰冷的离开这个世界。
　　应该这样做吗？好像就这是标准答案了吧，毕竟没有人得了这种病之后还能想着生龙活虎的。我想起我这二十七年的生活，按部就班的，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毕业后直接参加了工作，勤勤恳恳，不争名利，日子过得也还平淡。父母健在，节假日的时候回去看看，顺便和几个学生时代的好朋友聚一下。没有多少爱好，工作时间与工资让我不得不在这个中等城市里游遍......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激情勇敢的人，高中时代对心理学特别感兴趣，却没有勇气报考心理学专业；大四的时候过了某个公司的实习，于是我便不再考虑考研的问题；工作的时候更是不会花心思去讨好领导，有工作就做，没工作也不会主动要求加班......好像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内心真的有想过去好好的研究一下心理学，然后考一个好的学校的研究生，努力工作成为一个大老板，挣很多很多的钱，帮爸爸换一辆越野车，帮妈妈开一家咖啡店，可是，我又对一切是那么的佛系。
　　上高中的时候我读过一篇文章《假如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当时读的时候真的是热血澎湃，激情之下自己也写了这样的一篇文章，可没想到一语成谶，生活竟是那么的讽刺，不过还好，我的生命至少被医生告诫为还有三个月。
　　我不想，我前二十七年的生活好像一直是按照标准答案来的，如果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不是呢？我想，去旅行，至少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看一看这个世界的美好。
　　实在是太荒唐了，有病不去治这不是有病吗？可我就是得病了啊，我不想在医院过这三个月与其那样我不如去外面，我不想因为化疗而头发掉光变得不漂亮，我不想忍受一次又一次做透析的痛苦。
　　我站起来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眼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光了，这几年的销售工作做下来也使我的皮肤变得差劲，我好像，都变得不认识我自己了。
　　我随手把那张体检单扔进了垃圾篓里，然后去见了医生，告诉他我会回自己的家乡治疗，开了几计抑制病发的药，打了辆的就回家了。
　　第二天我上交了辞呈，收拾了行李，买了去成都的票，跟家里打了电话，告诉他们我在那个公司待的不顺心就辞职了，想要自己一个人缓一缓。
　　这是我第一个人来到这种大城市，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便一直耽搁着，终于，我现在能够好好享受这样的时光了。
　　我很喜欢成都，如歌一般唱的成都：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我从未忘记你，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成都是座雨城，小雨淅淅沥沥的的下着，水滴滴在地上的声音是清脆的；成都是座巷城，迂回的小巷穿插在家户之间——是有青石铺路的，是有瓦片盖房的，是有撑着油纸伞的人经过的；成都，我一直把它定义为是一座忧伤的城市。
　　去到成都我才发现，它是车水马龙，是高楼大厦，我以为，我去了北上广那些大城市——诚然，我是不喜欢那些城市的，太过华丽，太过繁忙。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在想，我现在不按标准答案走，真的就是铤而走险，要不打道回府，安安心心的治疗，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我摇了摇头，苦笑的告诉自己，工作了五年，也没多少存款，这岂不是浪费了这趟机票钱吗？来都来的，就看看自己心仪的城市究竟是怎么样的也行。
　　宽窄巷，幽长的小巷，旁边各式各样的熊猫店，还有那浓浓的□□，原来，这不叫繁华，这叫充盈。我忽然想我高二那个夏天，爸爸从成都回来给我买了一个特别大的熊猫玩具，他陪伴了我十年，大学的时候也带着他，直到今天，我把他留在那个出租屋里，走的时候还在纠结，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把他邮寄回了家。之后是春熙路，购物的天堂，但是我现在也并没有购物的欲望，只是觉得这样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的我很心安，不会觉得自己过于孤独，尽管，别人都是成双成对的，而我只是一个人。我走累之后进了家星巴克，点了一杯摩卡咖啡，透过玻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慌，我在这里岁月静好，可是其他人却一无所知，尤其是我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
　　那会我还没有多想，任由思绪的飘远，然后继续一个人的旅行。
　　一个星期之后，我结束了成都的旅行，告别了我最爱的城市——也许吧，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来了。我站在成都南的高铁站牌下，叫住了一个人帮我拍了张照片，简简单单的比了个耶的手势，算是粗略的打了卡。
　　第二站我去的是北京，想着有生之年居然没来过京城，实在有些遗憾，于是买了高铁票直奔北京城。
　　我走在那些巷子里的时候，还有穿梭于各种四合院之间的时候，脑子里忽然蹦出民国时期的北京形象：各路文人武士在街头随处可见，谈论的不是今天工作压力有多大，中午吃啥，哪支股票又涨了，而是在寻找旧中国的出路，谈论着新一期的《新青年》，幸运的时候还可以在隔壁的羊肉铺子里偶遇到鲁迅等文人雅士。真的，我想要是放到今天，那绝对交通就堵塞的不行，着急的赶紧要签名，那个时候的京城啊，大家都各干各的，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我感觉我都有点穿越了。
　　后来我去了游乐园——在我家乡那个城市，我小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游乐园，爸爸妈妈带我去过，但我只去了一次就再也没玩过了，原因是那个游乐园倒闭了，那个时候我还大哭了一场，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原因。想到这里我有点想笑。
　　不得不说，首都的游乐场真的是豪华了不止一百倍！就说那个过山车，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有好几个！我又想起那年和爸爸妈妈去的时候，爸爸一进游乐场就先玩的过山车，结果玩下来晕到不行，就在那个长椅上坐了一天，想想那个时候，我又有点想哭了。
　　北京实在是太大了，逛的我头晕脑涨的，在北京的最后一天的那个晚上，胃疼到不行，吃了好多药都不管用，最后勉勉强强去到医院，才觉得自己又捡回一条命。
　　医生告诉我，我的身体已经透支到极限了，不能再拖下去必须得治疗了。我顶着苍白的脸颊，声音也虚弱到不行的说：没事，我准备回家了。
　　走之前我隐隐约约听到那个医生跟其他人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我什么话也没说，心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我都已经这样了，这不就跟医生说“该吃吃该喝喝”一样吗？那我为什么一定要在那该死的医院治疗，我为什么就不能利用这点时间去追求一下我的快乐呢？反正，我已经这样了。
　　后来，我去了三亚，那里的海很美，我一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湛蓝的海，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坐在浅海里，感受着海浪袭来，吹着凉爽的海风，那一瞬间，我竟忘了自己是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我把在沙滩上捡来的贝壳全都穿起来，然后戴到脖子上，瞬间就被自己的模样给都笑了。我好像是那个阿拉伯人，就差戴个墨镜，然后手指带着十几个金戒指了。
　　我在三亚待了七天，在海里坐了七天，然后又买了机票，到达下一个风景地。
　　青海也是我一直想去的城市之一，那里有美丽的青海湖，有湛蓝的天空，有着与西藏并提的著名寺庙——我实在是太兴奋了，不顾自己还没有休息够就坐上了去青海湖的大巴车。
　　我靠窗而坐，车子驶过一片又一片的油菜花地，金灿灿的，就像秋天麦子成熟的季节一样，你可以在里面畅游。远处的天空是被水清洗过一样的蓝，和海水不一样，它能让你想到自己是一只小鸟，可以无限免费的享受着这湛蓝的天空，以及柔软的云朵。
　　坐了四个小时的车终于到了目的地，我迫不及待的奔向那片湖，兴奋到我连湖与海的质感都能觉得不一样！我把我的名字写在一片比较寂静的沙滩上，然后又写了爸爸妈妈的名字，湖水冲一遍我写一遍，孜孜不倦。
　　然后我哭了，哭得特别伤心，我忽然想到我在成都春熙街的那个咖啡馆里，我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觉得自己好自私。
　　以前和闺蜜讨论过，当你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不跟家人商量时是不是一种自私。闺蜜说：就是自私，想想看，爸妈把你养那么大，遇到重大问题的时候都不跟他们说，还当不当他们是你父母？赤裸裸的自私，别跟我说什么人美国十八岁之后父母就不再管他们的生活了，钱也不给了之类的话，现在在中国，讲究的就是父母与子女之间不可能分得那么清。当时我特别认同闺蜜说的话，觉得就是那样。我之前看电视剧，少不了会有那种先婚后爱的剧情，我还笑嘻嘻问我爸妈，说我将来要是跟一个男的领了证不告诉你们，你们会不会打死我呀。我记得他们说，打死倒不会，但是爸爸妈妈会很失望的。就现在，我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自私，变成了自己最讨厌那类人，不说给爸爸妈妈更好的生活，却在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上瞒着他们。
　　我擦干眼泪，低喃了一声：“我想回家了。”
　　变故发生在那个早晨，我跟着导游团登上了青海最高的山——卓尔山，海拔已经高达三千一百多米了，我这个人从小就有怪毛病，开始的事情就不能停下来，只要放弃一丁点就难受的不行，所以尽管我在上山的过程中已经感觉到很难受很难受了，但我仍觉得这可能是高原反应，一会就没事了。
　　后来我晕倒了，是同旅游团的游客把我送到当地的医院的，住了好几天，我提出我会回家治疗。
　　到这会儿，病魔已经把我折磨的不成人样了，但我仍然还认认真真的给自己化妆，穿上好看的裙子，耳钉、项链、戒指一个都不落的全戴上。我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得住，便告诉自己再去完最后一个地方就回家，但是与我同行的一个人——就是我晕倒之后把我送到医院的那个男人——他知道了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我再继续旅行下去了，说什么都要亲自把我送回我的城市。
　　一路走来，我遇到了很多帮助我的人，和在职场上完全不一样，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一颗帮助别人的善良的心。我觉得我挺幸运的，遇到的都是善良的人，包括眼前这个人。
　　“你是个好人，但我的病我自己清楚，不用管我了。”我对那个男人说。
　　“有病了就要治，这是人之常理，你难道不懂吗？”
　　是啊，我怎么不懂？在我一个月前看到自己的体检单时候我就知道了，借钱要还、有病救治，这就是天理。
　　“你几岁了还不知道？你这都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了还逞强？真的是要等死吗？”男人的怒火毫不迟疑地发泄出来，可是我却有点想笑，被气笑了。
　　“不是你等一下，我的病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来管我要不要去医院？”
　　男人显然面子挂不住了，说道：“但凡一个有点良心的人还不会扔下一个病号在异乡，就是和你毫无关系的导游还会劝劝你好好休息一下......”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见了，因为我的意识正在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我都觉得好虚幻，我想现在有一张柔软的床躺上去，好好的睡一觉，不再去用双腿旅行于各个城市，不再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是不是自私，不再想自己是一个快要死的病人。
　　好累啊。
　　可是，我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去啊，我想去江南水乡，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小城，我想看雨滴落下，想看架在小河上的古桥，像想坐在门前看人们步履匆匆。我还没给爸爸买一辆越野车，还没去过郊外支帐篷，还没开一家咖啡店，每天都能喝到免费的咖啡......再也没机会了，就连我对我身边人的一些微小的心愿我都没完成，又何谈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我的遗憾太多了，也忽然间后悔，自己那么自私，不告诉父母不告诉任何人，我确实像这个世界好好道别了，可是爱我的人还没有，他们要怎么接受我的离开呢？
　　我想，如果我还能再醒来的话，我会选择那个标准答案，就算日复一日我也认了，毕竟，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也没有勇气再来一遍了。
　　世界都安静了，我的身体也安静了，我想，我要睡一个好觉了，梦里没有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