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竹响

2、下

　　4.
　　女帝新封的商贵人因殿前失仪，被女帝训斥，丢进了冷宫。大长公主难得为其求情，这时众人才知道女帝有了身孕。这是女帝登基以来第一个孩子，朝臣自然高兴，纷纷准备同大长公主一道为商贵人求情。
　　可请奏还未递上去，商贵人却被人从冷宫提了出来，落到了大理寺中。原来，在商贵人的宫殿内，查出了许多禁药。那些药多有助兴之能，能帮助女子受孕，可对母体伤害极大，哪怕能够生下孩子，也不能保全母子平安。
　　此事震惊朝野，众臣都上书请女帝提早落胎，以防万一。可女帝却不以为然，反而命人着重审讯商琢。
　　当司安拿着仆人递上来的消息，心情复杂。
　　“小公子，如今陛下和大长公主双方撕咬，我们是否要出手相助？”仆人是秦叔留下来的，这几日一直遵照他的吩咐在外走动，清楚司安的计划。
　　“不必，大长公主太过心急，赢不了她的。” 话虽如此，可司安心中还是升起一丝担忧。
　　司崇德说他有耐心，其实女帝才是真有耐心。大长公主想要模仿前幽国摄政王，挟天子令诸侯，便得先有幼主。女帝看着一个个心怀鬼胎的人被送到她身边，她装扮成沉迷的样子，一步步松懈对方的神经。等到了商琢，算是给她寻到了一个下刀的口子。猎物一旦被咬住，如何会轻易松手。可若是真如消息说的，她怀了身孕，那……
　　“她不像是会拿自己身体玩笑的人，是否真有身孕还不确定。”司安犹疑，像是说服自己，“我不在禁宫，许多事多有不解，我需进宫瞧瞧。”

　　司安说要进宫，第二日，宫中便有人来接他。司安平静地上车，可马车却并不是驶向禁宫，而是离禁宫不远的大理寺。
　　宫人恭敬地迎他进去，就见女帝穿着一身黑色斗篷，静坐在内，见到他，眼睛亮了亮，勾起笑，招他过去。
　　“陛下万安。”司安简单行礼，目光不自觉扫向她的肚子。
　　许是月份还小，女帝又穿了宽大的斗篷，他根本看不出什么。
　　“多日不见你，昨日听江明说，你这几日都将自己关在司府，都在做些什么？”女帝像是同他话家常，语气随意。
　　司安眉心微皱，简单回了句在家看书，便对女帝说：“陛下为何来此阴湿之地？”
　　女帝微愣，杏眼在他眉目间扫动，然后甜甜地笑了一声，她站起来，斗篷微动，露出她微鼓的肚子。她轻轻摸了摸，眉宇间带着笑意和无奈，道：“我也不想来，可我的好皇姐说有话要亲口同我说。”
　　女帝抬步，见到司安有些呆愣地盯着她的肚子，随着她往里走，他本能的伸手来护。
　　“陛下……”司安声音僵硬，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看向女帝。
　　大理寺地牢本是阴暗之地，可不知为何，他们走过的一路都点满了灯火。女帝步伐轻盈，并无孕态，她见司安有些反应不过来，也不解释，只由他护着往大牢深处走。
　　司安有许多话想要问，可也知道此刻不便开口。他只能随着女帝一同进到内里。从她方才的言语中便能知道，大长公主已被关押进了大理寺。他们往里走，在一间干净的牢房里，见到了端坐着的女子。
　　女子穿着锦缎，梳妆整洁，可脸色却有些惨白。同样是杏眼，可她脸上的杏眼窄长上扬，有些戾气。见到来人，那眼睛露出怒意。随即看到女帝身后的司安，眼中闪过了然的恨意。
　　“陛下这是何意？孤所犯何事，要将孤关押在此？”
　　此人正是大长公主。
　　跟随而来的宫人在牢房外给女帝安置了椅子，女帝淡淡地扫了一眼她，边坐边说：“皇姐贵人事忙，谋逆这样的事都会忘记。”
　　“陛下慎言。”大长公主站起来，走到牢房边，和她对视，“孤是嵗国的大长公主，陛下想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在孤身上，也得看先帝答不答应。”
　　司安看她骄傲地抬着头，想到她有恃无恐的资本。因为她本是储君最有利的人选，自是得先帝器重，所以哪怕她后来因为无法承嗣而与皇位无缘，先帝也立了遗诏护她。
　　女帝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她轻笑了一声，可杏眼却没有沾染一丝笑意：“原来这便是你的底气？你觉得朕若是杀了皇姐，母皇她会不会从地下爬起来护着皇姐？”
　　大长公主本就惨白的脸色，已经有些泛紫，她抿了抿嘴，怒斥道：“若不是孤领兵灭幽，陛下此刻还在幽国为质呢！”
　　女帝坐稳，语气冰凉：“如此，朕才在你挑拨朕与先生的关系之时，留了你一命。”
　　大长公主扫了一眼一旁的司安，嘲笑道：“陛下心中对萧靖安早就忌惮，又何必颠倒是非，反倒将责任怪到孤身上。怕是萧靖安到死都想不到，自己一心护着的好徒弟，最后却给了他一刀。”
　　女帝本平稳的气息，在听到她的话之后，便开始有起伏。
　　这个时候司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让她稳住了心神。
　　“皇姐别故意惹怒朕，朕并不想杀你。这世上能有人大胆地和我聊起他的，越来越少了。”女帝摸了摸肚子，语态柔和，像是在行善，可话说出来却让大长公主背后微凉，“只是嵗国需要一个镇国大长公主，朕还需要一个皇姐。”
　　女帝说完，抬起杏眼，森森然补充道：“听话的皇姐。”
　　大长公主的脸血色全无，她强撑着问道：“你究竟想如何？”
　　司安见女帝极浅的笑了一下，像是记起他，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柔声对他说道：“你去前面等朕。”
　　司安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离开。
　　走前背后传来女帝冰冷地声音响起：“皇姐找了那么多赝品来接近朕，朕不怪你，可你不该打我腹中孩儿的主意……”
　　赝品……
　　司安脚步微顿，心头发闷。
　　早就明了的事，却在她亲口说出时，再一次刺痛心头。他无力往前，呆呆立在那里，听着她们的话时不时的传来。
　　“孤以为你虽不是真心爱萧靖安，可怎么也对他上过几份心，可没想到你也不过是薄情寡义之人，枉费你的好先生甘愿担上叛国的罪，也要将你送回国，也要扶你做皇帝！”
　　背后传来椅子滑动的声音，女帝清甜的声音带着疑怒：“你说什么？”
　　大长公主已经肆无忌惮，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嘶吼道：“你道是何人伤我？孤当年是母皇内定的储君！灭幽一战之后母皇便说要封我为皇太女的，可他却伤我至极，断我子嗣，阴险至极！”
　　“休要胡说！先生用刀，不用枪！”
　　“正是你的好先生，好个武靖侯，瞒住了所有人，连你也瞒得好。”大长公主痴痴笑了一会儿，像是怜悯她，解释道，“入秋时，有人朝我府上送了一把六菱形的红缨枪，说是先武靖侯生前之物，上面还有他亲刻的‘靖’字，做不得假。可笑的事，那人知道陛下你思慕先武靖侯，想让我替他进献给你。”
　　司安加快脚步往前走，原本昏暗的大理寺大牢，此刻被照得比白日还亮。司安疾走几步，终于在一个牢房前停下来，重重喘出了气，将方才窒息感甩走。
　　“小公子？”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牢房内响起。
　　司安抬眼去看，就见昏暗的牢房里爬出阁人，进入到光线里，让他看清。
　　来人身上的衣料已然破败，只披了一件长袍，身上上下没一处好肉，新伤复在旧伤上，正渗着鲜血。可他脸上却还算完好，之后眉眼下被划过长长一道刀伤。
　　司安不自觉后退了半步，看向那刀伤上原本有的痣的位置。
　　“商琢……”
　　被司安认出来的喜悦让他扯动了嘴角，可动作牵扯到了刀伤，痛得他再不敢动。
　　他的腿脚无法行走，只能靠手怕到牢房边，抬着头看向司安，乞求道：“小公子，求求你，放我出去，我再不敢了！”
　　司安静静地看着他，想起了在冷宫时见到的那些人，伤势恐怕并不比他轻，可都保留了那张脸。显然有人不希望像那人的脸被破坏。
　　“你不该求我，我之前曾告诫过你。”司安轻轻摇头。
　　商琢神情后悔，多日的折磨让他精神恍惚，他像是对司安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我知道错了，我以为陛下喜欢我，我以为她会疼我爱我，可她，可她……”
　　司安目带怜悯，他蹲下来，看向他摇头：“事已至此，你不该将错归咎于她。身在此地，无人能够真正敞开心扉，更何况她。”
　　商琢诧异又惊悚地看向他，目露疯癫：“她是陛下！她是陛下啊！难道你不恨她？我们都是替代品，都是被她搜集起来的木偶，她说笑就得笑，她说不准哭就不准哭，你难道不恨她吗？”
　　司安突然回忆起方才听到的那句“赝品”，心里一抽一抽的，那股窒息感又随之而来。
　　他无言，就见商琢摸着自己的脸，触碰到伤口的疼痛让他的脸颤抖，他像是想到什么好事，突然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她怀孕了，将来她的皇长女会流着我的血，我的血……”
　　司安闭了闭眼，站起来不再看失去理智的人。
　　他有些晕眩，扶着墙往前走了一段路，才逐渐恢复。他靠在墙上，抱着自己的手臂，闷闷笑了起来。
　　好阿暖，好陛下，带他来此，给他警告。
　　即便他已脱离大长公主，即便将他留在了身边，可该有的震慑还是叫他尝尝。背叛她的人会如何，不听话的人又会如何！
　　突然，牢房深处传来一句嘶吼，像是带着无尽的恨意：“你以为还有人会像萧靖安那个傻子一样爱你吗！不会！没人会爱你！没人会真心待你！”
　　伴随着尖利的声音，司安看到小小的人，从远处走来。
　　她裹着黑色的斗篷，衬得她脸色发白，可她倔强地抿着嘴，抬着下巴，缓缓走向他。
　　司安见她杏眼带着水光，眼角泛红，声音却平稳，并不看他，只在经过他的时候，冷静地说了句：“回去吧。”

　　5.
　　前朝风平浪静，大长公主府一切如常，她本就因病不再参政，过完了三月，她便请辞在家静养。
　　女帝为表重视，派了太医前往看护，还加了她的封号。可在那之后便没有外人见过她。
　　商琢被秘密处死，他的存在仿佛成了一个禁忌，不许再提。这些朝堂众人并不关心，他们更担心女帝的身孕。
　　可女帝却并未有何动作，只叫太医照常护养，朝中政务也并不懈怠。只是女帝做了一件令所有人不解的事，她不断加封武靖侯，从侯爵提到公爵，后来直接不顾众人反对，封了他王爵。朝臣见她辛苦怀胎，又追封的是一个已死之人，也便不再多言。
　　司安的担心与旁人不同，自他随女帝回宫，便开始亲自照料女帝起居。也是自那时开始，他才隐隐有些醒悟。
　　女子怀孕辛苦，女帝却并无多大反应。可她日夜浅眠，躺在身旁的司安，总能在夜里听到她低啜，有时候是在梦中，有时候是醒着的时候。司安知道，她在悔恨，悔恨自己的选择。
　　司安总能看到女帝褪去外臣面前精明干练的样子，回到宫中出神。她看着司安的脸出神的时候越来越久，有时候还会不自觉说出抱歉。可转头，她又得面无表情地埋头批阅奏折，无法过度沉溺悲伤。
　　司安心中隐痛，想起祖父的话，她又何尝活得不辛苦。也终于明白兄长为何不让他报仇。
　　他是如此了解自己的徒弟，比任何人都懂。

　　到了孕后期，女帝的精神开始有些不支，强撑着见完朝臣之后，回宫便会瘫软。每每到了这时，司安总是将她拥在怀里，轻轻顺着她的背。
　　“先生，为何他们如此不乖，叫我吃尽苦头？”
　　司安轻声安慰：“孩子调皮些，身体便健康些。”
　　女帝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眼神恍然，问道：“先生幼时可也调皮，给你娘亲舔了不少麻烦吧？”
　　司安愣了愣，似在斟酌。他想了想，柔声开口：“我幼时并不调皮，对阿娘的印象也不深。”
　　“是朕糊涂，先生是随司典仪一同长大了。”女帝难得对他有兴趣，“我想你幼时应该也是乖巧听话的主。不过司典仪家旁支众多，你应该有不少同龄的孩子陪伴着长大吧？多热闹。”
　　女帝摸了摸鼓起的肚子，语气中有些艳羡。
　　司安看向她的肚子。
　　正值八月，她的肚子已经大得出奇。她身子本就娇小，近九个月的身孕让她颇为沉重。
　　司安心中微叹，点头道：“我一直在通州，偶尔族里的兄长会过来探望祖父，便能聚上一聚。”
　　女帝拉过他的手，放到肚子上，让他一同感受胎动。
　　肚子传来的响动让司安屏住了呼吸，就听女帝在他耳边轻笑：“先生每次都如此紧张，他们又不吃人。”
　　“我怕伤到他，他们。”
　　“不会。”女帝声音坚定，“朕的孩儿，没有那般脆弱。”
　　司安的声音低哑，带着不安和担忧：“太医说是双生儿……”
　　女帝模糊地听着，嘟囔道：“如此倒也热闹些。我没旁的姊妹，禁宫寂寞，让他们互相陪伴吧。”
　　司安放在她肚子上的手一僵，将手移开，扶着女帝躺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还有先生陪着他们。”女帝被他拍得有些困倦，迷糊的说着。
　　司安低头看着她轻颤的睫毛，在她眼上落下极轻的一吻，看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却没有回答。
　　兄长能够原谅她，可他的帐，已经要向她讨要。

　　女帝分娩的这天是由钦天监特地选了日子，再叫太医熬好了汤药，准备充分之下，才进行的。因为是双生子，太医担心母体压力太大，提前了日子。
　　女帝叫司安哄着吃完了饭，便冷静地喝下了太医送上来的催产药。经过一天的生产，终于在入夜时分，女帝诞下了一对儿女。
　　“小公子，是一对龙凤胎，小公主的眉眼和小公子一模一样。”宫人高兴地跑出来给等在门外的司安道喜。
　　“陛下如何了？”
　　“陛下累了，方才喝了参汤，现如今已经醒了。”宫人笑着说道，“陛下叫小公子进去呢。”
　　司安脚步微动，突然停下来，看向候在外面等陛下吩咐的江明。
　　司安抿了抿嘴，喉结滚动，深吸了口气，才走向江明。
　　“江公公，陛下疲累，烦请江公公去告知等在宫门口的诸位大臣，陛下一切平安，得了贵女。”司安说着，将佩戴在身上的一块玉佩递给了江明。
　　江明本一脸喜色，可见到司安递上玉佩，脸色一变。他抬头看了司安一眼，有些不敢确定地又看了看玉佩。
　　“小公子……”
　　“劳烦江公公了。”司安语气平和，可江明却心头巨颤。

　　司安进到屋内，见到女帝已经醒了过来，宫人将孩子放在她床边，她正歪着头瞧着他们笑。
　　“先生快过来，你看她，在吐泡泡。”
　　宫人空出床头的位置，司安走近，就见一双柔软的儿女，无声无息地睡在一起。如同宫人所言，一个孩子五官立体，瘦弱一些，那眉眼，和自己果然很是想象。而另一个孩子，眉目柔和，脸也圆嫩，眉宇和躺着的人有几分相像。
　　只是少见的是，初生的婴儿，竟然在眉眼末梢，有一颗极浅的痣。
　　司安愣了愣，不由自主摸了摸他脸上的痣。
　　“不可。”女帝开口阻止，有些无力低声音带着幸福地抱怨，“孩子皮嫩，朕都不敢碰他们，先生也别碰。”
　　司安看向和自己极像的女儿，心中柔软又隐痛。
　　“先生怎么不说话？”女帝朝他伸手，被他马上牵住，她脸色不好，发梢的汗还未干，“我厉不厉害。”
　　司安在她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脸，还有些滚烫。他柔声夸她：“阿暖辛苦了。”
　　女帝轻笑着点头，就听司安说：“让人将孩子抱下去照料，我陪你睡会儿吧。”
　　生产的疲累让女帝乏力，她也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睡一会儿，便点头，说道：“让江明去安排吧。”
　　殿内寂静，开始还有些孩子轻声的哼唧，随后江明在外说了什么，孩子的声音便不再出现了。
　　女帝让司安一同躺在一侧，手勾着他的，没有说话。
　　倒是司安，摸着她手心，那里因为方才的用力，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司安轻轻揉着她的手心，开口道：“我有位兄长，幼时得空会来通州找我，我们无话不说，我最是同他亲近。每次来他都会同我讲一些他身边发生的事情，我总觉得他的世界仿佛和我所在的完全不同，充满了危险。”
　　直到他踏入他的世界，了解他的为难。
　　“嗯？”女帝疲倦的眯着眼，模糊地听着他的话。
　　“不过危险之中却也有明亮的事情。”司安语气悠悠，像是在讲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他有个心爱的姑娘，每次说起她，兄长的眼里总会透出光亮，我那时候觉得，她说的那个姑娘，应该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了吧。”
　　女帝听了皱了皱鼻子，哼道：“那是你见识短。”
　　司安低声笑了笑，就听女帝努力清醒却还有些模糊地声音问道：“那姑娘长何模样？”
　　司安低头看她，目光在她的眉眼描画，像是带着极深的眷恋，可他嘴里却说道：“不知。”
　　女帝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陷入梦乡。司安环着她，手指若有似无地摸了摸她，可却不触碰，他用手描摹，经过眉眼，鼻梁，唇畔，像是要用手将其记下。
　　一场情感的拉扯，在不见天日的角逐中，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你以为自己赢了，其实却拿不准自己赢在哪。舍弃和捕获，不过是一场互相撕扯的博弈，没有完整的定量。

　　深夜，禁宫中充满了诡异地慌乱，可却出奇地寂静。
　　宫人紧闭着嘴，在各个宫殿内奔走，仔细查找一丝可能。他们都觉得意外和惶恐，只觉得这一夜过得煎熬。
　　女帝已让人扶着坐了起来，生产的痛经过一日休整得以缓解，可她依旧脸色惨白，歪着身子，看向跪在眼前的人。
　　宫人退到门外，只留了小公主安卧在女帝身侧的摇篮里，对殿内肃杀之气毫无所觉，睡得香甜。
　　女帝杏眼冰冷，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沉声说道：“我竟从未想过你会背叛我。”
　　她的声音疲乏，没什么力气，清甜的声线让人感觉像是在说件委屈的事。
　　跪在地上的人却浑身发抖，他的衣袍沾着血，脸上也带着伤，显然是受过刑了。可他依旧抬眼看向女帝，连声说着：“陛下赎罪！”
　　“江明，”女帝看向她，难得有些不解，“你为何如此？”
　　跪在地上的人正是江明，他脸上布满泪痕，对着女帝不断磕头，很快额头便磕出了血。
　　女帝揉了揉发胀的头，看着他出血的额头，低声问道：“小皇子究竟去哪里了？”
　　“老奴不知，老奴真的不知。”江明抬起头看向女帝，“老奴本想跟着，跟着萧公子，可他在外有人相助，老奴没能跟住。陛下赎罪！”
　　“呵，萧公子，小公子，好得很，好得很啊！”
　　女帝闭了闭眼，脑中闪现出那张锐利的脸，她心绪不稳，就听躺在一旁的小公主闷哼了一声，她随即回神。
　　只见小公主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又继续睡过去。
　　女帝放缓声音，问道：“你何时被他收买？”
　　江明又连着磕了几个头，爬到女帝跟前，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递给女帝。
　　“老奴一直忠心陛下啊！老奴从陛下在幽国时便一直跟着陛下，老奴从未有过不忠之举啊，只是陛下你看，这是侯爷的东西啊！”
　　女帝似有犹豫，却还是伸手拿了过来。那是一块汉白玉的麒麟玉佩，若是她没记错，这上面的络子还是她打的。只是经年日久，像是被人摸多了，已有些褪色。
　　她知道有些事的真相她一直不愿意触及。可跪在地上的江明还是开口。
　　“当年陛下在幽国受难，老奴无力相护，是侯爷出手救了我们一命，陛下作为回报，以此物为誓，若他日有人拿着此物有所求，必定倾力相助……”
　　女帝被她挑动心事，胸口发闷。
　　“陛下破格将萧公子提出冷宫，难道不是怀疑他的身份吗？若不是双生子，这世间又如何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女帝想说不是，可又觉得苍白，她的杏眼微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陛下，是我们亏欠侯爷，他到死都不曾怪过陛下求过陛下！”江明有些激动，眼泪不断的流下来，声音暗哑发颤。
　　女帝头疼欲裂，脑海中闪现自己握着剑刺进他胸口的样子。他温热的血顺着剑流到她手里，她掌心发颤，险些握不住，还是他，帮她稳住了手。
　　竟然在此时还在帮她。
　　“阿暖，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他目光柔和，不带怨恨，眉梢痣微颤，语气却含笑，“如此，很好，阿暖，很好。”
　　“所以他拿着这块玉佩，不为报仇，只是带走我的孩子?”女帝声音干哑，带着茫然，“他为何不早说？”
　　江明愣了愣，反应过来，才惊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看向女帝蓄满眼泪的眼睛，心中不忍，却还是开口道：“昨夜小公子抱着小皇子，同老奴说了最后一句话……”
　　女帝眼眸颤动，一滴泪滑落下来，滴到了一旁小公主的脸颊上。漂亮的女娃皱了皱眉，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女帝。
　　“小公子说，他并不喜欢栀子花。”
　　女帝气息一滞，随即四肢百骸传来的钝痛，她觉得胸口闷，头也一阵阵的发胀，喉间发干，仿佛被浸入水中。
　　她垂眼，任由眼泪留下来，却见到襁褓中的女娃，似是对她极浅地笑了一声，那眉梢处的浅痣，也带着弯了弯。
　　“是我错了。”

　　尾声
　　嵗国以女子为尊，从开国以来，便是立嫡长女为储。现任女帝唯一小公主，从小随女帝长大，五岁立储，到了七岁，已出落得金尊玉贵。皇太女生得冷艳，五官挺立，少有的俊俏。其性子却跳脱，像极了女帝。
　　“母皇看看，孤这笔回锋可是有力？”小姑娘梳着男子的发髻，穿了一声轻便的长袍，趴在女帝书案一旁的矮几上写字，正拿着一张字画临摹。
　　那副字运笔平和，只在回勾和撇摺处留些洒脱。字画被装裱的整齐，像是刚被人取来供人临摹。
　　“说要练完整册，便是整册，不可偷懒。”女帝头也没抬，依旧伏案批奏折，并不理会皇太女皱起的脸。
　　小姑娘扔下笔，挪到女帝身边，弯着眼睛讨好：“阿娘，安安休息一下，就吃点点心嘛！”
　　女帝扫了一眼，像是在她眉梢痣上停留稍许，叹了口气，低声应允。
　　小姑娘欢呼一声，提着长袍往殿外跑去，没一会儿端进来一碟盘子，上面安静地放着几块白色的糕点。
　　“阿娘也尝尝，安安特地叫人做的，阿娘准没吃过！”小手捏着一块糕点，递送到女帝嘴边。
　　清香扑到女帝面前，她的心一颤，抬眼看向皇太女。
　　“你如何会……”
　　小姑娘歪着头，自得地说道：“阿娘没见过吧，这叫栀子花，安安很是喜欢，我瞒着江公公让人从宫外弄进来的。”
　　女帝神情不定，哑然开口：“自你出生，宫中再无栀子花，你从未见过，如何知道这是，又如何觉得自己喜欢？”
　　小姑娘好似被问到，眼中也充满了不解。
　　“许是梦里有人同我说过。”

　　通州北郊有一座院子，里面三两仆从，主人家是一男子，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生活。
　　邻里极难见到男主人，倒是那孩子，时常跟着家中老仆在外走动。那孩子一双杏眼，看人时专注认真，惹人心疼。若不是他穿着男孩的衣服，只会觉得像个漂亮的女娃娃。
　　男孩性子极静，见生人会有些害羞，可叫人却也大方，总会甜甜开口。邻里都喜欢，自然多有拂照。
　　这日院子里按照惯例请了大夫问诊，说是男主人早前手腕受伤留了旧疾，每月都需扎针缓解疼痛。漂亮的小男孩跟着老仆从外面回来，抱着一叠书册，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
　　圆圆的眼睛带着担忧，望向老仆：“秦叔，爹爹的手还会痛吗？”
　　秦叔弯着身子，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小公子是旧时的伤了，不会很痛了。”
　　小男孩瞪着眼睛，颇不赞同。他聪慧地没有再争辩，而是松开秦叔的手，往一旁的邻居家跑去。
　　回来时，手里抱着的书册中，夹着一根花枝。
　　小男孩小跑着进院子，见到静坐在亭中的男子，乖巧地立在一旁。
　　大夫与这一家人熟识，见到小男孩进来，收了针，边整理药箱边说道：“念暖回来了？”
　　男子眉梢一动，极淡地看了他一眼。小男孩乖乖站好，同大夫端正地行了个礼。
　　送走大夫，小男孩才将花枝递给男子，杏眼弯弯，讨好地说道：“父亲手疼，念暖瞧见福婶家的花开得好，折来给父亲赏玩。”
　　小小的人抬着手，却不见男子接过。可他有些倔强，依旧不肯放下。就在他手臂脱力发颤时，对方接过花，清冽的声音问道：“你喜欢栀子花？”
　　小男孩见父亲接过了花，心中欢喜，他重重点头，勾起笑，嗓音清甜：“念暖喜欢。父亲也喜欢吧？”
　　男子目光从花上扫到男孩脸上，那双杏眼透着光，像是充满了期待和渴望。
　　司安叹了气，低声说了句：“喜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