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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花与人俱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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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询认真仔细的看了好几遍报告,数据一个一个的细致核对,确定无误后郑重签了字,在周围研究员的欢呼中,重重舒了口气。
从初夏到深冬,连续奋战了好几个月的实验终于成功了。
他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凌晨两点,打发同事们早点回家休息后,他将数据用内部加密邮件传回公司总部,再将所有资料锁进保险箱才离开研究所。
他已经大半个月没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打开客厅的灯发现那个孩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孩子紧闭的双眼。
他原本是打算将孩子抱回客厅再冲个澡回主卧睡觉的,可是连续好几个月的高压工作加睡眠不足,他抱着孩子一沾上客厅的床,便不自觉的滚了上去,恍惚中还拉过被子将他两人盖好。
每天雷打不动的生物钟让他在六点半的时候醒过来。
怀中孩子纤细的四肢缠着他,周身暖得像个小火炉,鼻尖孩子的头发还散发着自家洗发水的清香。
他将孩子更紧的揽进怀里又睡了过去。
下午三点过被饿醒,陈询起身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白衣大褂的工作服,但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回到房间换了睡衣,然后打开手机一一回信息。
公司给他们研发部放了一周的假期,陈询仔细确定值班的名单后来到客厅看见孩子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书。
察觉到声音,孩子回过头扔下书说:“陈询哥,你先洗漱一下,我去给你热饭。”
陈询去洗浴间冲了个澡刷了牙出来孩子已经把饭菜都弄好摆在饭桌上。
一荤一素一汤加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吃了大半个月外卖的陈询感觉自己终于吃上了一顿像样的饭菜。
其实孩子炒的菜味道很一般,但饿极了的陈询觉得很美味。风卷残云的吃完所有东西,把碗洗了陈询才发现孩子在洗手间给自己洗刚刚换下来的衣服,他去洗手间的时候,孩子手里正好拿着他的四角内裤很认真的搓洗着。
二十四岁的大男人让十四岁的孩子给自己洗内裤,陈询有些不好意思,假意咳嗽了一下,问:“小怀你怎么不用洗衣机?”
孩子低着头,耳尖肉眼可见的红了,支支吾吾的说:“我……我不会用洗衣机。”
孩子来陈询家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间所有的家务包括洗衣服都是孩子给他弄的,这孩子岂不是用手给他洗了一个月的衣服,还都是厚重的冬装。
陈询心下想着自己疏忽了,捞起盆里自己的衣服,拿过孩子手中他那条黑色四角裤,统统扔进滚筒洗衣机里面,教孩子怎么用洗衣机。
今天天气不错,下午四点还是阳光明媚。
将衣服晾在阳台后,看着孩子身上陈旧的衣服,知道孩子的心性,陈询“去给你买几件冬装”这句话出口变成了“小怀陪我去商城买点东西。”
陈询从里到外买了好几套衣服,又带孩子去吃了一顿大餐。
孩子像仓鼠一样,嘴中塞满了食物,却咀嚼得很慢。陈询知道,估计这孩子又在心痛钱了。
夏怀被陈询拉着试了好多衣服,本来他还以为是陈询买给跟他身形差不多的亲友后侄的,但回到家之后陈询把袋子都扔在了客房的床上,让他自己挂起来,夏怀才反应过来那些衣服都是给他买的,他支支吾吾的说着拒绝的话:“陈询哥……别……我……你……”
陈询知道怎么应付这样怕麻烦别人让别人花钱的孩子,他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头,说:“小怀,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有什么想买的物件,你就直接给我说,我平时工作忙,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猜测你的心思,你不告诉我的话,我还要分心去猜测你的想法,如果你能坦诚的告诉我,这对我来说是最轻松的,知道吗?”
夏怀点点头,因羞赧而红扑扑的小脸异常可爱。
陈询继续说:“我接下来有六天假期可以陪你玩,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夏怀小声的说了一句:“想去买花苗。”
陈询这套房子在一楼,带个不大的花园,只是陈询从来没打理过,荒败的花园跟周围葱葱郁郁的植被格格不入。
陈询没想到孩子居然想种花,不过透过落地窗隐隐约约看着花园,想象几个月之后暖春袭来,百花齐放,心下生出欢喜,他握握孩子小巧的手说:“好。”
陈询一直体寒,还有鼻炎,之前都是开着空调睡觉,可是空调吹久了,早晨起床又是头晕又是口干,非常不舒服。昨晚第一次抱着孩子睡了一晚,孩子像个小火炉一样温暖着他,现在想起来还有点留恋。陈询给孩子解释缘由,问孩子愿不愿意当自己的热水袋,孩子答应了。
第二日上午陈询带穿着新衣服的孩子去逛了动物园,孩子看着各种没见过的动物,少了平日的羞赧,高兴到眼睛里面都是星星点点。
吃过午饭又带着孩子去了南边的花卉市场,一边给孩子介绍着各类花植一边耐心的等待孩子挑选。
远远的陈询就看见小自己两岁的堂弟陈沉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一个穿校服的学生。
陈沉今年夏天刚大学毕业,考取了市里一所不错的中学当体育老师兼班主任,积攒几年教学经验,以后好进教育部。而那学生穿的校服就是陈沉学校的校服。
走进听到他们对话,大致知晓这学生逃课被陈沉逮个正着。
晚饭是陈询带着小孩,陈沉带着那个高一学生四个人一起吃的。
饭后陈沉拎着学生走了,陈询带着孩子去剪了个头发。
接下来几天,陈询带孩子去了植物园水族馆游乐园等很多地方,可以明显感觉到孩子玩得很开心,也不再那么容易害羞了。
夏怀和夏诺是一对相差十岁的亲兄弟,父母在夏怀八岁夏诺高三那年出车祸去世,没给兄弟两留下一点财产,反而留下一堆债务。夏诺没办法,高中一毕业便带着夏怀来到这座城市跟着亲戚跑起了长途。夏诺租的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兄弟两各一间,可是因为后来结婚,妻子怀孕,照顾怀孕的妻子及未来孩子的岳母搬来后,家里实在是住不下,夏诺不得已请求同城的高中同学陈询暂时收留夏怀。于是夏怀便住进了陈询的家里。
除夕的那天晚上,陈询将孩子送到了夏诺的家里,跟着他们吃了年夜饭看着春晚,谈着来年四月即将出生的孩子,一起守了岁,最后带着孩子回了自己家。
孩子喝了葡萄酒有些醉了,双颊绯红,晕晕乎乎的,双手勾着抱着自己的陈询的脖子,头靠在陈询的颈窝里撒着娇,这在孩子清醒的时候是绝不可能的动作。
开春之后的新学期,夏家迎来了小生命,而那个孩子回了老家的中学继续住校生活。
只有偶尔,看着落地窗外焕然一新的花园,陈询才会想起,这里有那个孩子生活过的痕迹。
陈询就职实验所的母公司是家大型制药公司,实验所单独分离出来负责新药品的研发。
陈询负责的实验室是为了配合其他所有实验室的工作特意成立的。其他实验室太忙没时间做,或者遇到短期解决不了又不影响主进度的问题都会丢给他们实验室。这些实验快则几天,慢则好几个月才能解决。与其他实验室相比他们负责的实验难度没那么高,但奈何量多,有时赶工,得好几个实验同时进行,又都是关乎国民身体健□□命安全的药品研发,粗心不得,实验室的每个人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昼夜不分的转,能在他实验室留下来的人,要么工作狂,要么研究狂,要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还能坚持多久的热血青年。
而实验室最忙的莫过于身为组长的陈询:与其他实验室的工作对接,工作的协调,人员的安排,轻重缓急的掂量,每个实验进度的跟踪,实验遇到瓶颈的解决方案,以及实验数据交出后的善后等一系列问题都要他亲历亲为。不过陈询倒是很享受这种工作的重压压在身上的感觉,他觉得,嗯!很有成就感!特别是在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完美完成一个又一个实验,一次又一次从其他实验室的同事的口中邮件中短信中电话中听到看到“没问题”三个字时,那感觉,就像举重比赛时单手就举起了地上的杠铃杆,得了金牌,还顺便刷新了世界记录,他心潮澎湃,他心情愉悦,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让自己高兴的事了。
陈询有两个手机两张电话卡,一张工作专用,一张私人专用,毕竟不能让生活影响到工作。工作用手机得24小时放在身边待机,私人用手机最常待的地方是他家的床头柜,毕竟有时一扎进实验室,大半个月住在里面都是常有的事儿。父母朋友对于长久时间找不到他人这件事也都见怪不怪。
当他再一次圆满结束工作时,他终于回到了他那个一个多月没回的家,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慢慢享用了点的外卖大餐,最后心情愉悦的做好了家务,才从床头柜里翻出早已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插上充电线,去给自己热了杯牛奶,打算看看书便去美美的睡个觉。
喝完牛奶回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自动开机,他一眼就看见屏幕上好多未读信息,未接来电及短信,这是常有的事,他也不急,去洗漱间认真的刷了牙,又从书房拿了本书,才慢悠悠的回到房间,靠着床头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然后接着看手机。
他先点开了“99”小红点的微信,满屏“生日快乐”的字眼,他这才想起,昨天好像是他生日来着。
他翻到最下面的未读信息,开始一条一条的回复,直到回复到最后几条,夏诺的名字后面有个红红的“5”,他点了进去。
最上面一条是6月22号发的,正好是他进实验室的那天:陈询,我弟弟高考考了680分,我们全家都特别高兴,想跟你分享一下喜悦【笑脸】。
夏诺有个习惯,每句话后面都会贴着一个小黄豆笑脸的表情包。
第二条是7月7号发的:陈询,小怀被C大录取了【笑脸】。
紧接着是一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夏怀”的名字静静躺在上面。那字是人手工写的,苍劲有力,还挺好看。
最后一条是昨天发的:陈询,生日快乐【蛋糕】!小怀说要帮你吃蛋糕,偷偷告诉你,这是小怀做的【笑脸】。
最后是一张小蛋糕的照片,蛋糕上有几朵简单的花,正中间用红色糖液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C大是C市最好的大学,虽然也不错,但比北京的重点大学差远了,680的分数填C大实在可惜。
陈询本想发个语音视频过去,但夏诺常年在外跑长途,现在又是晚上十一点,他怕打扰到夏诺,便打字回复。
回复第一句“恭喜夏怀”。回复第二句“怎么不填北京的学校?”。回复第三句“谢谢,也谢谢夏怀的蛋糕”。最后又发了句“我刚结束一个大项目,未来一周都休息,有空的话出来聚聚?”
陈询退出夏诺的微信界面把剩余消息都回复了,又去看了未接来电和短信,该回回,该删删,夏诺没回复。他又看了半个小时的书,夏诺还是没回复。他放了书,关了灯,进入美美的梦乡。
夏诺带阮眉去医院产检,六岁的夏天闹腾,在医院根本待不住,正巧夏怀这天没课也没兼职,便带夏天去游乐园玩了一天。
夏天虽是个小孩子,体力却出奇的好,玩了一天,成年人的夏怀都累得不想走路,夏天还精力旺盛的拉着夏怀,想要再去排队坐一次激流勇进,在夏怀允诺拿到工资后给他买奥特曼玩具才作罢。
出游乐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暗了。
夏怀带着夏天去吃饭正巧碰到同样出来觅食的陈询。
夏天拉着夏怀的手撒着娇说要吃火锅,夏怀无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穿着衬衫和西装裤的陈询。
陈询笑着过来拉夏天另一只手说:“那就去吃火锅。”
吃火锅的时候,夏天一直捂着嘴笑,最后实在笑得忍不住了,蹦蹦哒哒跑到陈询身边,拉陈询衣角。
陈询低下头便听见夏天伏在他耳边高兴的说:“陈询叔叔,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有妹妹了,我要当哥哥了。”
夏天放开陈询衣服,又高兴的大声说了句:“我要当哥哥了。”
他蹦蹦哒哒跳回夏怀身边,抱起可乐杯,说:“小叔,我要吃虾。”
夏怀剥了只虾喂他,夏天扭头说:“要蘸辣椒油的。”
夏天看着夏怀轻轻蘸了佐料喂到他嘴边的虾,满意的张口吃了下去。
夏天吃下好几只虾,又蹦蹦哒哒跳到陈询身边说:“陈询叔叔,小叔给我剥虾,小叔给我买奥特曼,小叔给妹妹买小衣服,小叔宠我,小叔也宠妹妹。”
夏天又跳回夏怀身边,抱着夏怀的脖子亲夏怀的脸,亲得夏怀的脸上沾上了点辣椒油。
陈询撕开了张湿纸巾准备给夏怀擦脸。
夏天贼亮的眼睛看着陈询问:“我喜欢小叔,妹妹也喜欢小叔,陈询叔叔,你喜欢小叔吗?”
举在半空的手停顿了一下,继续伸过去,帮夏怀脸上的油渍擦掉。
陈询看着耳尖有点红眼神却有点期待的夏怀说:“喜欢。”
夏怀看着陈询的眼睛,听到这两个字,耳朵更红了,连忙坐着后退了点,逃避似的说:“天天,还要不要吃虾呀?小叔给你剥。”
在过去的三十多年,贴在陈询身上的一直都是认真,严谨,正经,古板这类的标签,他也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可是在看见夏怀红着耳朵,带着一丝惊慌又有一丝喜悦的神色,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升起了一点恶作剧的因子。
火锅吃到最后,猴子似的兴奋了一天夏天躺在夏怀怀里睡着了。
毕竟还是个孩子。
将夏天送回夏诺家,夏怀跟着陈询去了陈询家。
陈询一进屋便换了拖鞋,进到书房从书桌最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叠信封和一张纸。
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夏怀一边将鞋放回鞋柜一边说:“陈询哥,你衬衫和西装裤估计都染了火锅味,我明天给你仔细洗洗。”
他展开最上面的纸,学着夏怀的声音开始念:“陈询哥,哥哥给我找好了中学,我要回洪镇上学,今天就走,在这里的一个月我过得很开心。。。。。”
这是夏怀六年前离开这里时给陈询留的告别信。下面的是这六年来夏怀给陈询写的信,一共十三封。
夏怀红着脸冲过去一把夺过信封和纸张:“陈询哥,别念。”
陈询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夏怀又羞又有点恼的看着陈询。
陈询带着宠溺,笑着说:“逗你玩呢。别恼好不好。”
夏怀揽住陈询的腰,额头靠着陈询的肩问:“陈询哥,你今天说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呀?”
陈询抬起手捧着夏怀的脸,让夏怀看着自己,说:“你觉得呢?”
肯定是夏家的遗传,无论夏诺,夏天,还是夏怀都有双大大的亮亮的眼睛。
陈询在眼前这双大眼睛里面看到了星星点点,还有自己清晰的影子。
自己像是漂泊在银河星海的孤帆,而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前进的终点。
夏怀看着陈询,试探,期待,羞赧,他问:“陈询哥,你能不能亲亲我?”
陈询用拇指擦拭着夏怀的下唇,夏怀满脸通红,眼神飘忽不定,侧过脸小声说:“陈询哥。。。”
陈询低下头去咬夏怀耳朵,嘴里吐出温热的气息。
陈询问:“都这样了,你说,我对你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陈询能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又紧了一点,夏怀脸红得好像要滴血,他重新看回陈询,说:“身上。。。有火锅味儿。。。先洗澡。。。我们一起。。。”
看着夏怀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还有这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陈询大腿的肌肉不自觉的绷紧。
他重新吻上了夏怀。
以前他不喜欢接吻,更不喜欢法式热吻,他潜意识里面认为这种交换唾液的行为很不卫生,可是他今天才知道,这种感觉很好,比完美完成了大项目更令他心情愉悦。
无论是嘴里还是心里都是甜的。
细数他迄今为止的三段情史,大一交往了第一个女朋友,却在那之后发现了自己的性向和女友体面的分了手。大三交往了第一个男朋友,那人和他很像,理性,克制,严谨,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怎么做,所以大四毕业的时候,因为各自的志向他们和平分手。工作第一年,他进了现在所在的实验室,半年后交往了第二个男朋友,同一个实验室的,可是那人没坚持下来,不久便辞了职也分了手。后来他便没同任何人交往,不过有过三个床ban,最后一个是半年前结束关系的。三次都是对方先提出的,明明是彼此不认识的三个人对他的评价却出奇的一致,虽然他qi大huo好,奈何每次跟他上chuang都像一场任务,一项工作,追求的是高效,是泄yu,没有一丝情yu,更没有一丝温情。虽说只是床ban关系,但是他们追求的是放松,是暂时忘掉烦恼的放纵,而不是把上chuang也上成了一种需要一丝不苟应对的工作,上成了一场奔赴前线的仗,yu是泄了,心还是空着的,填不满的那种空。换句话说,就是——陈询就是个拔吊无情,完全不懂情调的“渣男”。
陈询再次松开夏怀,公主抱抱起夏怀往浴室走,一边走一边问:“那你呢?喜欢我吗?又是什么样的喜欢?”
夏怀勾着陈询的脖子亲陈询的唇角,脸没有刚才那么红了,但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他小声说:“跟你一样。”
夏怀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又全黑了,陈询安静的睡在他身边,而整个屋子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夏怀第一次,有种赶快逃离这里,再也不回来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