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蛊》六两君

3、一对璧人

　　还没到东院，便见溪桥两侧各有一队戎兵穿盔配甲整齐行进，而桥上则立着一人。

　　她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

　　谢锦着藏蓝袍，宽肩窄腰，负手而立，伴着翠郁石桥清溪，彷如一副绝世画卷。

　　两队相汇之时，向着他恭敬行礼。
　　似有察觉，他侧过头来，一双淡眸却盛满了温暖的日光。

　　挽星心里揣着事，一边走上石桥，一边观他，“少主，你……没事吧？”

　　谢锦随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疑惑一瞬，却还是笑着道了一句：“无事了。”话了，又有些难为情，犹豫道： “昨日……是我不好。”

　　挽星见他如此，也不由地回忆起昨夜二人相拥一幕。摆了摆手，结结巴巴道：“没，我没事的。少主无需自责。”

　　事出紧急，少主并无冒犯之意，挽星自是不在乎的。

　　当下她担心的是另外两件事：
　　一是少主昨夜因何负伤？其发作之象，与寒毒相似。
　　二来，则是蛊虫一事……

　　少主所为之事，她不知其情，且帮不上忙。但看其现状，肩伤包扎过，看过医士，应当无碍了。

　　但蛊虫之事，却是与她相关。

　　挽星垂眸苦思，耳畔却传来了谢锦的声音：“挽星，你有心事？”

　　反正蛊虫已无，少主也无碍。
　　她抬起头来：“没有，一些小事，小事而已。现下，已经解决了。”

　　他的眸光带着探究。

　　挽星心虚，只好移开目光，眼见东院戎兵匆匆又至，便以此脱身。

　　“少主公务繁忙，挽星先回去了。”

　　谢锦还想说些什么，少女已经远去了，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粉白背影。想起少女紧张神色，红扑扑的脸，以及歪了的发髻，甚是纯真可爱至极，他不由地摇头失笑。

　　.

　　“阿星。”

　　挽星刚至院门，便听有人喊她，抬头一看，门前有一人正向着她招手。
　　台阶上，坐着一名少女，素衣盘发，年岁不大。见到挽星进院，少女连忙起身，笑容满面，展开双臂冲了过来。

　　挽星也认出了来人，一路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

　　“磬磬。”
　　她喜笑颜开，抬手向前。

　　二人相拥。

　　磬磬是三年前，挽星随神医来东寨，入住西院后，来伺候她的女仆。几年相伴，二人早已熟稔，挽星从未将她看作奴仆，反而以姐妹相待，磬磬心中感激，与她更为亲近。前段时间，她离寨频繁，磬磬也派到了别处。

　　二人数月未见，甚是想念。

　　“阿星，一别数月，你瘦了许多。”
　　磬磬眼中夹杂着泪花，举起包袱示意：“少主说你回来了，我立刻就来寻你了。没想到你不在。这么早，你去哪儿了？”

　　话语中满是想念与怀念，最后还夹杂了一丝小小的抱怨。

　　挽星避重就轻道：“一别多月，磬磬还是这么好看。”

　　磬磬嗔怪般笑了，将一切暂抛脑后，自荐道：“少主怕你劳累，特地去寻了我，来打扫西院。我来了，你就好好歇一歇。”

　　挽星愣住。
　　没想到昨夜因换衣一事闹出误会，少主竟亲自一早将磬磬调回。

　　“不用，我昨日已打扫过了。”
　　将磬磬拉进房间，二人在木桌旁坐下：“与我说说话。”

　　“好。”
　　磬磬将包袱放在一旁，提起手中糕点，摊开油纸，推了过去：“先来尝尝我的手艺。”

　　糕点细腻，莹白如雪，其中似有花香淡淡，格外怡人。

　　挽星闻之，诧喜：“竟是凌花糕。”

　　“没错。这几日，凌花开的正好，我记着你爱吃。一早采了，依着你教的法子做了这些，快尝尝，味道如何？”磬磬伸手捏了一块，送入挽星口中。

　　软糯香甜。
　　挽星备受感动，连连点头：“好吃！”

　　见状，磬磬又递给她一块，挽星接过，心中欢喜。这凌花不仅可以做糕，还可以酿酒，凌花酒香醇甘甜，饮之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做糕酿酒之法，乃是她跟神医所学。只因神医曾说，少主喜欢。

　　“自你离开，寨中发生了很多事……”
　　这边，磬磬不知她心中所思，自顾自地絮叨起来，将寨子里大小事一一列捋了一番，大到三寨来使商议，小到寨子里集市之上丢了一只家畜等等。

　　挽星静静地听着，忽然磬磬话头一转，看向她道：“今日我见东堂又加派了人手，难道是东寨主要出关了？”

　　东寨主自红叶林闭关已有两年，昨日见少主，也未提及此事。

　　挽星摇头，表示不知。

　　“东寨主都已经闭关这么久了，想来也快出关了。”磬磬满含期待地问：“东寨主此次出关，你与少主是不是就要成婚了？”

　　挽星顿时哑然。

　　而磬磬则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边说边点头：“东寨主早就宣布了你与少主的婚事，只是苦于你二人年幼，如今你与少主已适龄，想来东寨主出关，首要之事便是为你二人操办婚事。这下好了，我们东寨又要热闹起来了。不止，此乃东寨大吉事，理应是四寨同喜才对。”

　　挽星咬唇。
　　虽还未到这一步，但心还是忍不住地砰砰直跳。
　　磬磬所言不虚，她与少主婚事，东寨之人皆知，东寨主早有此意。

　　她仍有顾虑，只因……不知少主心意。

　　但……阴差阳错，同心蛊已入，日后他待她，定会一心一意。她亦还之，死生不弃。

　　.

　　春风已暖，凌花盛开，团簇绽放，甚至压弯了枝头。但凡有风吹过，大片的花瓣便会纷纷洒下。

　　挽星正在树下，拿着高高的竹竿，轻轻击打。落下的花瓣，俏皮地飘到她的身上、脸上和发上。

　　傍晚。
　　挽星才作罢，松快了一下麻木的双臂。蹲下身，将干净的凌花一点点捡起，放入竹篮。粉色裙摆盖在雪白凌花之上，如同雪山之上盛开的一朵粉莲。

　　忙活了半天，竹篮仅装了一半，作糕足以，酿酒还不够。她抬起头来，望着高耸的凌花树，大片的凌花盛开在高高枝丫，竹竿够不到的高度，不由地犯了难。

　　磬磬寻来时，不见挽星的身影，仅有树下那竹篮。她四周张望，喊了声：“阿星。”

　　刚想离开，却见凌花枝颤，花瓣纷纷。一抬头，就见高耸的枝丫上，层叠盛开的花瓣间，垂下的粉色衣裙。

　　“阿星。”磬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花簇中漏出一张娇俏的少女容颜。

　　“磬磬，你怎么来了？”
　　挽星看着树下的磬磬，将手中所摘的花尽数撒下，花瓣飞扬，花香四溢。

　　“阿星，你怎爬这么高，这太危险了。”磬磬担忧摆手：“快下来。”

　　“好。”
　　挽星不想她担心，只能应了。
　　许是蹲的太久，腿早已酸麻，刚一动身，脚下突然踩空，伸手抓枝已来不及，整个人向后倒去。

　　完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中。
　　一瞬间，心停跳了两下。
　　耳畔仅有坠落带来的风声，挽星吓得闭上了眼睛。后背一痛，好似撞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紧接着肩膀与膝间一紧。

　　脸颊靠着结实的胸膛，耳畔传来了稳健的心跳声。她猛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青年青丝玉面。
　　他睫羽低垂，原本凝视地面的眸子轻轻转了过来，对上她的眸。
　　竟是谢锦。

　　“少主……”红唇轻颤，难以言语。他接住了她，稳稳落于地面。

　　愣在一旁的磬磬回过神，冲上前来：“阿星，你怎么样，没事吧？”

　　谢锦随之将她轻轻放下。

　　“多谢少主相救。”她拍拍磬磬的手安抚，“我没事。”

　　磬磬关心则乱，失了礼数，连忙作补：“少主。”

　　谢锦未语。

　　挽星仍心有余悸，抬眸之时，却又是一怔。

　　面前之人只松垮的披了件衣服，墨发未束随意的散开，发稍湿润凝聚成水珠，滴落在他敞开的胸膛上。
　　仿佛刚沐浴过。

　　她突然想到这片凌花林前便是东院，而东院后方便有一池温泉。
　　难道……

　　怔愣之间，磬磬似乎也发现不妥，欲给二人留出空间，便主动退下，“阿星，我先回西院等你。”临走之前，在谢锦看不到的地方，向着她挤眉弄眼的打气。

　　忽有风起，伴随着漫天花雨，纷扬而下。
　　这一方天地突然安静了下来。

　　树下一对璧人，长发飘摇，立于漫天花雨之中。

　　“我看凌花开的正好，本想酿酒作糕，岂料花开太高，我未留心，多亏了少主施以援手。”

　　挽星率先开口，打破这尴尬的静谧：“待明日蒸了糕，我便给少主送去。以报答少主的救命之恩。”

　　谢锦微微敛眉，神色晦暗。

　　虽不明显，却还是被她敏锐察觉。

　　花落无声，地面又落了白白的一层，如雪覆盖。

　　挽星屈身，默默捡拾花瓣。

　　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指掠过洁白凌花。
　　她随之望去，谢锦屈膝，黑袍坠地，而那散着的长发也随之垂落一片，沾染花香。

　　挽星收敛心神，竟做了个大胆的举动。起身上前，解开缚袖的粉色系带，伸手挽起了那垂落的长发。

　　刚触及那柔顺的长发，他就仰头看她。二人前蹲后立，一上一下，彼此相视。

　　那双好看的眸，突的闯入眼底。

　　挽星脸颊发烫，但仍未停下手中动作：“我帮你束发。”

　　他竟真的乖乖地低下头。

　　长发如水在她手指间滑落，她小心翼翼地为其缠上粉色细带。

　　今日的他，与往昔似乎有些不同。

　　她只束了两缕两侧的头发，额角的碎发，软软地垂落在两侧，随着微风在他脸庞轻轻凌乱。

　　“我要回西院了。”
　　挽星挽起竹篮，见谢锦在出神，伸出手晃了晃：“少主，不回去吗？”

　　他垂眸摇头。

　　挽星知他有心事，并未提及要她相伴，也不多留，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声音。
　　“阿星。”

　　挽星一怔，回头看向他。

　　他似乎觉察出不对，小心翼翼地道：“我……可以这么唤你么？”

　　“当然。少主请便。”她心跳加速，“少主是有什么吩咐吗？”

　　谢锦欲言又止，又轻轻摇了摇头。

　　挽星也不多问，“明日此时，我去东院给少主送酒。”

　　她转过脸去，难掩喜悦之色，耳朵渐染红晕。见他微微一笑，便安心离开了。

　　青年垂睫。
　　霞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显出几分温暖之色，才使他那瘦削的脸不显得那么苍白。

　　鼻翼芳香充溢，不知是因凌花，还是少女。
　　可分明，方才的他，还一身血腥的立于温泉池中，肮脏无比。偶有一道悦耳笑声闯入耳中，他循声而去，拨开绿荫，便见花团锦簇之中漏出一张少女娇颜。

　　是她。

　　然而，粉色精灵如失翅般坠落。他想都没想，直接飞身去接。将柔软的娇躯拥入怀中，他心跳更甚，难以控制。

　　怀里的少女，睁开了眼。她面容娇俏，鬓发沁汗，红唇微张，一双黑眸清澈如水，似因受了惊吓，波光潋滟，怯生生地看着他。

　　那一幕，足以他铭记余生。

　　肩膀上的伤因方才动作而隐隐作痛，但他并不在意。

　　双指摩挲，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温暖。他勾唇一笑，如隐于暗中的毒蛇盯上了心仪的猎物。

　　是她先来招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