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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授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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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衿房间的窗前,苏蕙静静立着,目光柔若春水,流连在莫、萧二人身上。白驹过卻,忽然而已,她突然想到这八个字。十年,不过忽然而已。十年前的点点滴滴,却在她脑间泛滥成灾。
“我第一次见到沈姐姐时,她与泠儿差不多大。”终于,一声轻叹,回忆决堤而出。
骆青枫与秦子衿闻言,齐转头看向苏蕙。二人相对坐于桌前,一直沉默着。
“伯母是指萧姑娘的母亲?”秦子衿问道。
“不错,她精通音律,箫艺卓绝,因而与我很合得来。”苏蕙点了点头,仍旧看着窗外。
秦子衿听出她语中的笑意,不由笑道:“那首《桃夭》便是你们作的?”
“正是。我们还有个约定,将这曲子教给各自的儿女,等他们长大了,也像我们一样在萧家庄的桃林里合奏。”说到这,苏蕙的头微微低下了些,“可惜心儿不肯学琴。萧家庄更是……”苏蕙嗓子一哑,没有说下去。
知音,求而不得,不过落寞,得而复失,却断人肠。沈落雁一死,苏蕙心里的琴便也跟着破了。只因,世上不会再有一个沈落雁,持一支箫,伴她桃夭。
秦子衿懂得,怕她又添悲意,忙扯开了话题:“对了,随心妹妹去哪儿了?怎地半日不见她人影?”
苏蕙转过身来,黯然的脸上绽出一丝温暖的笑:“她的性子你也见识过,哪里有热闹便往哪里凑,今日一早便跟着她爹去料理丐帮之事了。”
秦子衿笑着颔了颔首,眼睛却瞟向骆青枫。陆随心把我都摞下了,恐怕是不想看见他。呵,这两人果然是一对冤家。
骆青枫低头不理。他忧心的是另一件事——萧泠是杀害张野龙的凶手——这是莫云中在来山庄的路上告诉他的。眼看案子即将水落石出,骆青枫心里便有些按捺不住。但看着苏蕙久违的欣喜,又实在不忍道出。一喜一悲,落差太大,他怕苏蕙不能承受。
苏蕙看见骆青枫欲言又止,便在他身边坐下,关切道:“怎么了?枫儿。”
“蕙姨……”骆青枫迟疑了一下,“有件事我不能瞒你。”
苏蕙淡淡一笑,看着骆青枫,道:“你说……”
“萧姑娘……”骆青枫顿了顿,“是杀害张野龙的凶手……”
苏蕙正要喝茶,听了这话,手一抖,茶水溅了一片。
“真的……都死了么?”沉默许久,萧泠忽道。她低着头,攥了攥手中的箫。
莫云中小心翼翼地点头,深怕她突然记起那段惨痛的记忆。
“为什么唯独我活了下来?”萧泠幽幽说道,“我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莫云中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萧泠的语气中并无悲伤,有的是淡淡的怨和隐隐的恨。他想安慰,却无从说起,一如当初,对半只纸鸢感到束手无策。
这时,苏蕙走了过来,对萧泠笑道:“泠儿,可否跟我去一趟琴室?”
莫云中连忙站起来,问道:“去琴室做什么?”
萧泠却应道:“好。”
苏蕙淡淡一笑,伸手拉过萧泠的手,携着她往疏影阁走去。
一进琴室,萧泠便看见那幅琴箫合奏的画卷。
苏蕙站在她身边,柔声道:“站着吹箫的便是你娘。”
“我娘……”萧泠定睛看去,一时出了神。她就是我娘?第一次,萧泠觉得有些心痛。画中的女子眉眼里有藏不住的喜悦,这么灿烂的女子怎么就死了?
苏蕙默默走至琴台前,坐下,然后抚起琴来。弦动,一段琴音从她指间缓缓流出。琴声轻柔悠远,若清风过竹,若轻云出岫,若鹤鸣空谷,若静水深流。萧泠听着,只觉心也柔了起来,不悲不喜,澹泊如镜。
一曲既罢,苏蕙见萧泠神情舒温,少了几分肃杀冷漠,满意地笑了笑,伸手又弹了一遍。这一次,萧泠边听边记起谱来,手指按着箫孔,想像着把琴曲转为箫曲。到第三次时,萧泠已能跟着琴声用箫吹奏出来。
曲过三遍,苏蕙停手起身,对萧泠笑道:“谱子可记下了?”
萧泠一顿,惑道:“夫人弹琴就是要我记这曲子?”
苏蕙微微点头,说道:“这曲子是我平日参佛时悟出来的,你听了可有什么感觉?”
萧泠恍然,道:“原来是参佛得来的,难怪我心里只觉舒坦。谱子我记了大部分,有些地方恐有些不准。”
苏蕙微微一笑,道:“无妨,各人有各人的音,按你想的去记罢。”
“嗯。”萧泠点点头,又问,“伯母为何要授我这曲谱?”
苏蕙移步走至画前,眼睛一润,轻声叹道:“你丢了记忆,难免有迷惘困顿之时,这曲子既能安心,与你自然有益。”
萧泠闻言,生出几丝感激之情,心想苏蕙面善心慈、情真意切,母亲与之知音一场,也不枉此生了。她却不知,苏蕙授谱还有另一番目的。初见萧泠时,苏蕙便觉察到她身上隐约着一股肃杀之气。她冷漠,警惕,出奇镇定,确符合一个杀手的性情。苏蕙唯恐她再行杀戮之事,因而想借这曲子清一清她的心。
“怎么?后悔了?”秦子衿呷了一口茶,对正向门口走去的骆青枫说道。
后悔?也许吧。苏蕙离开时的表情黯淡之至,骆青枫确实愧疚不已。秦子衿这么一说,无疑点中了骆青枫的痛处。他在门口停下,转身,盯着秦子衿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冷冷说道:“既然瞒不了,倒不如早些说出来。”
秦子衿听出他话中有话,挑眉笑道:“骆公子不愧是六扇门的捕头,竟一刻也未忘记我的身份。”
“你究竟对蕙姨做了什么?”骆青枫想起那日秦子衿以苏蕙相胁,心里便堵得慌。
“怎么不问我对陆随心做了什么?”秦子衿故意提起陆随心。
骆青枫一时语塞。
“陆随心那柄剑你当真有偷?”秦子衿嘴角一勾,睨向骆青枫。
偷剑?骆青枫当然不会忘记。正是因为那柄剑,自己才会离开寄梅山庄。秦子衿知道这件事,应是陆随心告诉她的。可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
“怎么不说话?被我猜中了?”秦子衿得意笑道。
她确实猜中了!那柄剑实非骆青枫所偷。偷剑的是林玄,他偷剑也是为了让骆青枫瞧瞧,怪只怪他生性丢三落四,竟将剑忘在了骆青枫房里,骆青枫为保好友,便站出来为他担了“罪名”。事实上,骆青枫根本无心辩驳什么。因为他不在乎。只是万万没料到,陆亭梅会真地将他送走。
“你……”骆青枫眉头一皱,很是疑惑,“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秦子衿不假思索道:“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骆青枫一怔。相信?凭什么相信!陆亭梅与苏蕙待他如亲生儿子,也只是在一番痛心疾首后将他送走,而未选择相信。骆青枫不怨他们偏袒,但他们对他的不信任,却让他难以释怀。而现在,一个来自无迹宫的敌人,却对他说出“相信”二字,他做不到充耳不闻。他看着秦子衿,像看一个陌生人。秦子衿自己也是一愣,低头捂嘴。我这是怎么了,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呵,相信?”骆青枫突然冷笑一声,抛下三个字,转身出门。
秦子衿只觉心凉了半截,身子一瘫,靠在桌上。秦子衿,你好糊涂!你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些?他又有什么资格听你说这些?你们是敌人,永远对立的敌人。可不知怎地,秦子衿又不忍往下想了,她突然心生一丝期待,期待骆青枫会走回来。
骆青枫自然不会回去。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子衿。那个亦真亦假的女子,让他觉得手足无措。她是罪犯,我是捕快,他拼命地这么想,可越这么想,心就越平静不下来。他生平第一次生出这样的烦恼。
“遇到什么烦心事了?骆大捕头!”莫云中靠着走廊的柱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对骆青枫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