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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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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脉血管破裂。”
白竹急声道。
鲜红的动脉血不断涌出,那常人看来触目惊心的场景在外科医生眼里却再平常不过了,仪器又发出了提示的“滴滴”声。
白竹一手拿着止血钳,一手握着手术镊,轻俯下身,目光飞速扫过每一个裸露在灯光下的部位,大范围锁定,没有丝毫犹豫,快速夹住一根血管,右手灵巧的一绕一翻,左手换上止血钳,随后进行血管修补。一分一寸,没有一点偏差,快,准,狠。
短短十几秒不到的时间,出血点就被补白竹把止血钳放回托盘,回头看了一眼江砚,用只有他们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刚刚没事吧?”
江砚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重新拿起手术钳,
手术继续紧张又有序的开展着,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约二十分钟后,江砚剪断缝针棉线,放下了手术剪刀:
“手术结束,送术后重症监护室。
出了手术室,又是一番麻烦的后续清洁消毒工作,用过的防护用具都被装入特殊密封袋中,等待处理。
等真正出来时,已近下午一点。
秋阳高照,万里无云,前几天的寒意被阳光驱散,骤降的气温缓慢回升,炎热似乎卷土重来,准备着下一次的断崖式下降,不过现在还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白竹出了手术室就一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如往常一样,迈着懒懒散散的步子向前走。江砚双手插兜跟在后面。
“白医生。”
她叫住了他,
“刚刚多谢了。”
白竹停下,转过身。听到这话,心却如同猛得,被刺痛了一样,骤然一缩,全身血液好似停滞了。他笑了笑,一言不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江砚,你永远也不用和我说谢谢的......
他在心中暗想着,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
“还有……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先飞北京,再飞美国。”
江砚隔了三五步的距离望着他,轻声说:“我知道了。”
白竹说得轻描淡写,满不在乎的样子。
“老白,你那手术做的,一个字,六。”
徐遇悠闲的晃荡过来,一巴掌拍在白竹的背上,
“第1次啊,没有全程的关注点都在江医生身上。你的反应速度都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搞得我们看手术的还吃了盆狗粮,猝不及防。"
“有本事就拉上你们家林护士去医院广播室里大张旗鼓的秀呗,韩妈不说你,我就没意见。
徐遇吐了吐舌头:
“行行行,慰不过你。谁叫你跟江医生是咱们急诊ICU的金童玉女呢?”
“不过你想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等到江砚走了,我也退了,你们家林护士成了护士长,你不就可以上位了。
“算了吧,那日子我可不敢想象,老江还了,你也退了,我不得忙死,我当然也一起退,我和你可是一个年龄段的,那叫什么,同甘共苦,共苦不太可能,但必须得同甘。”
白竹没有回答,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这个情况你马上就要遇到了......
9月初的天气,张扬而干净,天空没有一丝云絮,太阳仍然高高挂在当空,却少了几分疯狂和不顾他人死活的美。
浦江机场上,人来人往,行人们神色匆匆,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从人海中走出,再走入人海。
江砚没有吃午饭,中午12点打车,去机场。
大部分行李已经办好了托运,他只是拎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小包。
坐在出租车上,奶透过窗户,看着这座陪了她三年多的城市。三年时光过得太快,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她来到这个城市,似乎还只是在昨夜,而遇见白竹,似乎也仅仅是一天前的事。
机场的那条路上有些拥堵,江砚看了一眼时间,跟司机师傅打了声招呼,便自己先下了车,沿着路慢慢往前走。行李箱拖在人行横道上,时而磕磕绊绊,发出声音,江砚走的并不快,似乎边走边看,想要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更多关于这座城的东西。
往昔匆匆,如无船可渡的汪洋,即使在其中溺水了,也情愿成为世界的浪花,随着波涛起起伏伏,不愿上岸,干脆沉溺在这片海她跨进了机场的大门,一眼就在人山人海中看见了白竹,那个让她熟悉到陌生的背影,让她的脚步微微一颤。
而白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隔着茫茫人海,他回头向这边望了过来。
“你来了。”
白竹率先迈步,向她走过来,声音平静的如同这是在打招呼。
“你午饭没吃吧?给你带了。”
白竹把手上的保温盒递给江砚,声音里有愉悦之情散开来,
“我猜你今天中午没有吃饭。”
“吃过了。
江砚没有接过来,而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行李箱说道。
“我不信。”
白竹有些狡黯的笑了笑,
“江医生,我们俩在一起……认识也这么久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江砚也笑了,从善如流的接过来,两人找到了一个空的位置坐了下来,白竹拿着江砚的手机去帮她取票。
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就静静的坐在她旁边,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
江砚低着头,拿着一次性的筷子,捧着保温盒,吃得很沉默,几乎是机械化的进食。尽管等候室里人声嘈杂,但两人之间却还是如此的孤单而又乏味,就仿佛声音在他们的耳朵里消失了,只剩下了寂静。
白竹突然就领会到了上高中时课文里学到的那种情感,是你即使身处于人潮之间,也会感到的与世隔绝的孤独。
一个小时的时间却仿佛仅仅只是一瞬。
“请从上海飞往北京CA2106号飞机的旅客到检票口检票……”
广播声响起,江砚站起身。
白竹抢先一步拎起了她的行李箱:
“你为什么不直接飞美国?”
他到现在才开口问她。
“在北京有点事。
江砚回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向前走。
现在,真的要告别了。
当初不想在爱里走过场,拼尽全力成为这一场戏的主角,最后却下台,走的从容淡定,异常凛冽。
人生中的欢愉太短,多半时刻是这孤寂的肉身与前程和未来做长途的对峙,是告别的时候了,又说再见了,一次次反反复复对自己这么说,又一次次的忘记,人总是这样的不争气。
“江砚!”
当江砚检了票,身影就要被人海吞没时,白竹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她,
“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只顾着工作,注意身体......”
他隔着茫茫人海对她喊,声音却还是慢慢低了下去,然后被嘈杂掩盖。
江砚回头,似乎很认真的听着,将脑袋微微偏向一边,冲他笑了笑,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清晰地传入白竹耳中:
“白医生,再见。
随后转头,再也没有回来。
短短几分钟,恍若隔世。
白竹就这么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越来越远,最后再也看不到了,但他仍然执着的盯着那人海,仿佛他期待着,她还会回来,说一句话,哪怕只是再看他一眼,看一眼就好。
但怎么可能呢?
江砚,我只能陪你走这么远了,我能做的,就是让你继续走下去......
今后的日子会是这样的吗?在没有人陪的岁月里,孤独如急速上涨的水流,冲走身体内外的居所,那一束微光越来越远,但是有记忆的竹筏飘来,经过等待的渡口,成全了我的无望。
即使这样,还是有一些傻子仍然保持着等待的姿态,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人,因为除了等待,我再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除了成全,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白竹就那么傻愣愣的站着,就连机场的工作人员也以为他有了什么麻烦,过来询问:“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不用,谢谢。”
他转身离开,向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开车了。
坐在出租车上,过去的一幕幕景象从脑海中划过。
记得过年的时候一起看烟花,记得阿富汗的战火,记得婚礼时,她说的那一句我愿意......
现在这些都变成了回忆,而这个句号,已经由他亲自画下了。
白竹微靠在汽车后座上,突然看到窗外明朗的天空中一架飞机冲破云层,向远方而去,灰色的机身成了一个小小的点,白色的云朵飘飘逸逸散开。听不到轰鸣,听不到嘈杂,徒留一片安好和恬静。
那一只诊断书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成了定局。
他还记得过年时烟花碎片降落的过程,像黑色的海洋中浮动着的游鱼,若隐若现,只是一翻身便无法再翻回。即使它们曾经闪耀如星星,最后却还是潜入黑暗,了无踪迹。时间很长也很短,给了我们很短的时间去享受,却给了我们太长的时间去深情,去记忆过往,它并不知道烟花已冷却成灰,斯人再也不来,只记得那一瞬间的灿烂和绚丽。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就足够了......
白竹低下头,突然看见自己的衣角上粘了一根江砚的头发,细长,又顽固地粘在他的衣服上。
发丝柔软,随着空气的流动而微微颤抖着,让人的思绪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那是她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个东西吗?
白竹伸手,抚去那根发丝,又心疼的捡起来捧在手中,像捡拾一个王朝废墟中的瓦砾。
一切都回不来了。
在机场时,他忍住没有对她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