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传》卉苗菁彩

45、圣府

　　鼓乐声中，我立在轿子前仰望孔府的门匾“圣府”，门两边的楹联则是“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井老文章道德圣人家”，嗯，“富”字少一点，寓“富贵无头”，“章”字头上的那一点拉成一竖，通串“立”“早，寓“文章通天”。这份口气，我赞叹点头，不愧是“天下第一家”。
　　“这字儿不错”身边的春花与我低语“只是，这么好的对子，怎么就不落款呢？”
　　“落了，只是后来磨掉了”我轻笑“知道这匾谁写的吗？”
　　“谁？”
　　“严嵩”
　　“啊？”
　　“啊什么啊”我开始耻笑“他也不独写了这个，山海关的《天下第一关》的巨匾，六必居的招牌。”
　　“你以为做奸臣容易？不拘忠臣奸臣，但凡能出名的便是名臣”
　　“做为历史上与秦桧齐名的大奸臣，除了乱七八糟的政治原因，再就是这两人的才学”
　　“秦桧是状元，他的儿子秦熺，孙子秦埙也都是状元，这‘一门三状元’”我赞叹“遍阅《二十四史》，也只他老秦这一家”
　　“什么《二十四史》”春花不客气地纠正我“即便算上还在编撰的《明史》，也只《二十三史》”
　　哼，我说《二十四史》那是客气，加上民国，我该说《二十五史》才对。不过腹诽归腹诽，我嘴上却甚是客气“我的意思是前两千年，再后五百年，也出不了这样的‘状元之家’了”
　　春花白了我一眼，不再出声，我也就继续卖弄“秦桧不只学问好，这字儿更好。即便自他以后，后人再不以桧为名，但他这字儿倒是传了下来，只是没跟颜真卿，柳宗元一样称为‘秦体’，‘柳体’，而是改成了‘宋体’。哎”我摇头叹息“与他同时代的，蔡京，另一个大奸臣”
　　“他的字儿，与苏、黄、米、蔡四大家齐名，即便狂傲如米芾，也曾多次表示自己的书法不如蔡京。可惜啊”我再次扼腕“后人以名声故，不愿收藏蔡京的作品，致使后世流传甚少”
　　据说蔡京曾问米芾“当今书法什么人最好？”米芾回答 “从唐朝晚期的柳公权之后，就得算你和你的弟弟蔡卞了。”蔡京又问“其次呢？”米芾说“当然是我。”
　　沉默中我追忆蔡京的《节夫帖》，其字势豪健，自成一格。这样的世家，这样的兄弟，为何要弄政治？

　　“主子”身边的春花扯我“正说门联呢，怎么扯到蔡京身上去了”
　　“是啊”我回神，也是，不是在说严嵩吗？
　　“这个严嵩，虽说不是状元”我接茬白话严嵩“家世也贫寒，却也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先些年，官运不佳，一做了官儿，爹娘便死了，光丁优便丁忧了十一年，直到三十七岁，方出朝为官”
　　“一个丁忧，只三年，这十一年”春花问我“难不成，这严嵩有两对父母”
　　“这个”我沉吟片刻，可不是，遂点点头，表示认同“你说得很是，我琢磨着这父母只得一对，可这十一年”
　　“怕是老婆，什么的，也都死了两三个。总之严嵩出来做官时，横竖只一个儿子严世藩”
　　“这严世藩虽说只一个眼睛，科举也没考上，做官也全靠老爹关系，可这老婆可没少娶，前前后后，娶了八个姨太太”我掐指算了算，可巧儿，八加一可不是九吗，正与现今四阎王的明面儿女人一个数。
　　这个话题，危险，我立刻转了话题“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严嵩出朝为官”
　　“当时的皇帝，正是嘉靖。嘉靖相信道士，喜好青词，在他那一朝，凡善写青词者都能得重用，据后人统计，嘉靖十七年后，内阁十四个辅臣中，有九人以撰写青词起家。”
　　“青词是什么？知道吗？青词是道士上奏天庭或征召神将的符箓。一般为骈俪体，用红色颜料写在青藤纸上，故又称绿章。”
　　“你想，这宰相容易吗，不止要做国家大事，还要得能做得道士营生。”我赞叹“严嵩四十九岁那年以一篇祭文投嘉靖所好，从此入阁，顺风顺水的做了二十年道士宰相。”
　　“这二十年间，除了做宰相，写青词，严嵩还将孙女儿嫁给了六十四代衍圣公孔尚贤做了一品夫人。”
　　“再然后，便写了这门匾和对联。只是，后来严嵩失势，衍圣公府便将这落款给磨了”
　　“这也不算什么”春花点了点头“也算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我冷笑“嘉靖虽说昏庸，但对圣人一族也是厚待。严嵩势败前，赶来孔府请孙女婿衍圣公到皇帝面前替他求情，这位衍圣公为了所谓的大义，竟使爷爷辈份儿的严嵩枯坐长凳久候一天一夜，以致严嵩终等不及，黯然而去。自此这圣府里的板凳，便唤作了‘阁老凳’。”
　　“不怪后人有诗嘲曰‘敦实红漆阁老凳，观者嬉笑讽严嵩，权奸当道多显贵，失势难求衍圣公’”
　　“既这么说，主子，衍圣公府的这筵，咱不赴了，这便就与贝勒爷告假，咱们回去吧”
　　“回什么回？”我怫然“道理是道理，酒席是酒席，岂可因理误食，坏了难得的晚宴”

　　终于皇上和皇太后车驾到了，我与李氏，富察，舒舒觉罗这群德妃党一起跪迎，待鼓乐声中行完礼后，再相跟着德妃进衍圣公府。
　　孔府有九进大院子，花园子位于最后。既是过府赴宴，自没有走后门的道理，所以我扶着春花，领着太监，甩着手帕，仪态万千的一层层往里走。

　　“臣妾孔黄氏参拜皇太后”内府禁门外，第六十七代衍圣公孔毓圻的继配夫人黄氏领着女眷向皇太后行跪拜之礼。
　　虽说孔圣人是个众所皆知的非婚子，但这丝毫没影响他的后代成为礼仪大家。瞧这内宅门口立着的三对黄马褂侍卫，手里各擒着虎尾棍、燕翅鎲、金头玉棍三对兵器，但凡有人擅自闯宅，便立刻乱棍打死。至于挑水的差役，瞧见内门外的石砌水槽石流没有，担水夫将水挑到此处，倒进水槽，水便会顺着石槽自己流进内宅。石流，孔府为“男女之大防”研制出来的史上第一个自来水管道。
　　只是，若真这般尊从圣人教诲，衍圣公府为何又于顺治二年，上《剃头奏稿》，称臣(衍圣公)齐集上下众人，于闰六月二十六日，“恭设香案，宣读圣谕。……俱各剃头讫。……臣不胜惶悚战慄之至，为此具本奏闻”云云。
　　“臣不胜惶悚战慄之至”，我耻笑，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可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严酷现实面前，衍圣公府选择屈从现实，所以我，一个后院妇人，遵循出嫁从府的古训，屈伏恶夫棍棒，可是人之常情？
　　扫一眼内宅门口的石流，我昂首阔步登堂入室。

　　儒家的不要骂我，这个只是小说而已。若说只是一般人家，也不配与绮罗做踏脚石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