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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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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到四十三虽做了鬼差,依旧保留几分活泼好动的本性,这是他第一次因十世善人进不得鬼关,眼下看什么都新鲜,不好找大鬼炫耀显得幼稚,便偷跑去了临夏房门。
他兴致勃勃道:“看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小鬼想也不想推开房门,正要炫耀自己手中刚刚在一众尸体上翻出的极听话的鬼虱,却见鬼去楼空,现场只留下一堆显示朱六荒淫无度的纸钱铺在桌上。
四十三先是下意识躺了上去,喉咙里传出满足的咕噜声,又将纸钱从口袋里塞,塞得放不下了,才恋恋不舍地还回去,抗拒起本能,嘴里嘟囔着:“临夏呢,啥能力也没有的新鬼,不会胆子如此之大吧。”
吊死鬼杜杜莎的武器是舌头和长袖,书生鬼绍秀才有一杆伪判笔防御奇强,就连四十三看似手无缚鸡,也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是一个极其合格的探路小能手。
要不是四十三是一个很不喜欢拆分器官的好鬼,他说不准还想开膛剖腹,上演一场恐怖塞法。
眼前这些纸钱的味道真好闻啊,全是功德,但判官来了,四十三一毛也分不到,除非跟着判官顺道带临夏回鬼界,想到临夏,四十三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忍不住怪叫一声:“亲娘欸,我的功德!”
紧接着便是尖锐声推门而入,绍秀才扯着嗓子道:“什么功德!什么!那小鬼被鬼吃掉啦?”
“要死!”绍秀才眼珠子“啪”地一下砸在地上滚了滚,正到门框,“十功德的鬼!还有带着办理税款的提成!”
他的情绪总是不稳定,尤其是拿着伪判笔的时候。
杜杜莎闻声而来,不知发生何事,训斥道:“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周季那个狗玩意儿不在他房间了?”
绍秀才显然抓不到重点,又变了一副嗓音,古怪至极,带着森森阴气:“大晚上的,你去他房间干什么?”
杜杜莎一脚踢回他还在蹦跶的眼珠:“你晚上不行动?白天动?老娘我刚刚越想越不对劲,周季嘴上说判官两三个月才到,他娘的他自己不就是个现成的?为什么我们今天回来这朱六府上空无一鬼,所有东西全都安然无恙,是谁维持的秩序,难道不是周季,是鬼吗!”
“周季也是鬼啊。”四十三迷茫地“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问道:“那我们还能住这?这不是……会被抓起来吗。”
是个鬼都知道!判官查案,众鬼回避,若有不从,当场击杀。
“你是鬼差,他敢抓!最多判你免费工作二十年。”绍秀才怪声怪气。
“嘿呀!”四十三一拍自己圆滚滚的大脑袋就跑,“那我更要去找我的功德了!我要提醒他不要再回来了!鬼差可以卖身抵债,但他不过是个新鬼啊——”
鬼法有写:新鬼不入我登记簿,便入地狱门。眼下命案当头,临夏却没了鬼影,很容易被情绪上头的判官杀鸡儆猴,到那时便真成了任鬼宰割的鱼肉了。虽说是因善人才没来得及登记,可大鬼们只管抓鬼,哪管你死活。就算周季是熟人,不卖面子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跑,绍秀才也跟着跑,留下杜杜莎探头探脑半天才挠挠头道:“可我录音了啊。周季这也赖不掉的吧。”
杜杜莎撇嘴,便也赌气似的追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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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延庭带着临夏七拐八拐进了一小巷。
这地方偏的很,又是人间的边界处,没什么人来往,更是阴气森森,入目便见几十只鬼蹲守在一家独居老人门口。
鬼们一直在交谈,临夏站了一会便陆陆续续地知道,老人姓楚,名雅,几年前老伴去世,到了今日,便也到了大寿将至之时。
判官笔在临夏脑袋里逐渐变得不安分,临夏咬咬牙,刚想钻进去看得更仔细些,立刻有一鬼波澜不惊看了他一眼道:“呦,新人啊,也来蹲死气?”
死气是将死之人周遭的气息,不需功德法力,来者皆可受益,对鬼来说是大补之物,是破落鬼们的最爱。
若是阳间的死者也罢了,鬼不耐受阳光,少有足够修为的鬼在阳间行走,但在这阴阳交界处却是不同,人与鬼在此共存,常有鬼靠蹲人的死期,勉强苟活于世。朱六在成为情报鬼之前,便也一度靠在这里蹭死气而活。
临夏刚死没多久,自然也没有盛气凌鬼的架势,既然没登记,便没法拿到金银财宝,被认作破落鬼自是很寻常,见状“唔”了一声,不好冒头,只能含糊点头,也跟着乖乖站好。
自然没鬼将他当回事。
有鬼凑上去看老妇人的脸道:“这老人家一个人住这得有一两年了吧?家里好像都死绝了,啧啧,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过的。”
长舌鬼道:“那可不,我都在这块蹲了有三年了,基本没见什么人回来。不过早先有道人路过此地,批命说她早期儿女双全,福泽深厚,不知道是不是真假。”
“那可不,朱六为此还特意来过一趟呢,说是要看看这有后半生安稳的好命到底是个什么好法。”
说到朱六,大家的八卦之心渐起,众鬼皆听过前阵子朱六去世,更是知道朱六死了后一飞冲天逆袭的故事,纷纷打开了话匣子。
“朱六何止是关注,那龙凤胎出生的时候,他可是来围观过,不过那时候不知怎么只远远的看了一眼。”
“但他在那龙凤胎十周岁的时候不还去宴席了吗,还碰过那小儿的脑袋。”
临夏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妇人额上的皱纹,有两道绿线在身,一条浅些,一条深却泛着黑光,绿线尾部还缠着更细的绿线。
又是绿色!
临夏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叫嚣着,蛊惑着:再近些!再近些!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居然已穿过鬼魂们,抓住了那根越来越明显的绿意。
“诶诶,你这新鬼怎不知先来后到,还有没有王法?”
“快把他扯出来,这我老谢的位置!快快快!”在被拉出来之前,临夏脑袋早被争先恐后涌进的场面占据了。
少年在乡下,家境极贫,被兄长姐妹欺凌,为一口吃食跑几十里路却无果,傻母被视作累赘吃观音土至死;中年嫁人,男方城市户口却孤身寡人,无所出,农村无子是祸,她不愿受人眼光,好不容易得了一双儿女,至此转运,儿女均是读书的好苗子,长相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苗子,一路读上了大城市,眼看着日子彻底好起来了——
戛然而止。
临夏听到女人崩溃的哭声,男人一声不吭离开的背影,看到满世界寻人的茫然,听到手机跌落地面的刺耳“滋啦”声,医院打来的电话道:“请问你是卓可柟的家长吗,卓可柟出车祸了,方便来一下吗,喂,喂——”
女儿被拐,儿子一夜之间成了傻子,紧跟着,丈夫在找女儿的路上被一块过路的落石砸到瘫痪。
后来便是无止境的后悔,崩溃,上访,到子死,夫死。独身一人。
在虚无缥缈的空间内,临夏与十八岁的精致少年隔空对上视线——他心里的警铃大作。
他见过这个人!
顺着那条泛黑的绿线回头看,不正是他们来时的路?为了验证猜想,临夏顾不得被回忆挤爆的头痛欲裂,拨开向前的鬼群义无反顾地往外走。
“说起来,她女儿是不是来过?”见他走了,众鬼也不奇怪,临夏身后头上有一破洞的鬼问,“我这脑袋估摸被子弹打傻了,手气又不好,总是记不住呢。”
“你傻掉啦,那个看起来就很恐怖的人,看起来都七老八十啦,这人也才五十来岁,怎么做的成母女。我就说你这头破了该补补,你偏不信,这下好了,都会杜撰假消息了。”小脚老妇人骂道,“死鬼,让你趁早拿着功德去换头,你不听,你非得搁这耗时间。”
临夏顺着那破洞看去,果真看到脑干少了一块,所以……所以他刚刚要看什么来着?
常延庭手间卦象拼命变化,常延庭眉头蹙起,像察觉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临夏上前道:“常兄……”
“她女儿不对劲。”常延庭压低了声音道,“这屋里也有阳气,不宜久待。”
不对!
“我刚刚听到,她女儿就是前些日子回鬼界的十世善人,她们家的命运似乎对不上……十世善人怎么可能落在这样的人家苦了一辈子?”
临夏猛然抬头,却见众鬼热火朝天地交谈,全然不觉。临夏面目似悲若喜道:“她?怎会……那不该是个男子吗。”
他似乎有些看不清常兄的脸了。
“白为善先,黑是炼狱,绿表人道,是素未平生携取生机的卦象。”常延庭平静道,“你手心是不是有突起,你是阴阳师吧,一变成鬼便成了阴阳师,岂不是判官的好苗子,我送你一份大礼,你理当感激我。”
“感激?”
“我带你来,你没看到吗,这就是人道鬼界啊……”
人道。他来自人道。
临夏这才醒过神来,他心里一惊,脚步下意识往后挪,可腿却纹丝不动,耳边常延庭还在絮叨道:“鬼界阴阳师已经很久未出世了,你这样新鲜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我生前侥幸习得一点人间之术,还算小有成就,便让我猜猜你这新晋阴阳师的功底,你能看到的应是两绿,其中一条绿色尖尖连着更暗一点的绿,但尾部是一黑一白,是又不是?”
临夏眼中的震惊溢于言表,常延庭却看也不看,因此错过他眼底更深处的惊惧,也只有一瞬。常延庭慢条斯理问道:“你可知早些时候,这两条线的尽头都白到发光呢,再说那周季的底细,便是判官微服私访,此来为何。”
“为何。”
常延庭的声音似蒙上了一层重压:“为问那儿女双全福泽深厚的命,为什么走到了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容不了,鬼界容不得,那是活生生的一家四口啊。”
临夏的视线却飘向常延庭背后,定格在树木背后的红裙一袭,道:“可是常兄,若你所言为真,那这无尽黑夜里,生魂真的仅你一个吗。又或者,你身上没有人气,真是生魂可做得到的?”
常延庭一惊,闻言看去,却是眼前一暗,失了五感,变成了地上的一个纸人。
“呀,被发现了。”走出来的长发女子红衣飘飘,嘴角弯如月牙,她笑意盈盈,面目精致如画,却带着进了眼底的冷漠,抬手便唤出一八卦阵,略有苦恼道,“我可是第一次听说鬼界阴阳师呢,倒是很好奇人界有什么不同,可惜了。”
她神色清明,抬手便呼雷唤电,眼看要近身,临夏却面不改色,笃定道:“你如此嫉恶如仇,却一个好鬼没有误伤,又特地带我来此见你的生平,说要送我一份大礼。”
“卓可柟,何故不敢真面目示人。”
卓可柟,这一家四口里那位痴了的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