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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寻 ...

  •   路向北把脑袋藏在瓷碗后,透过沁着一层薄水雾的镜片望向门边的背影。那人一身黑衣,硬布料浆洗得显出些糙纸的纹路,似乎要融进墙壁上那幅青绿山水图。她虽置身欢腾之境,却如若肃立于世界被割裂的一角,未曾被身后喧闹之声影响分毫。
      “那是慕珩,说来她可是姑娘你的救命恩人呢。”
      一道陌生的声线将路向北的目光拉回,任榻旁细腻无瑕的月白色彩侵染她的视线。
      那人坐在几步远外,与女孩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清秀眉目似笑非笑,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心旷神怡。比起庄晟张扬的少年意气,则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温润公子气质。
      这两人随着庄晟前来,一冷一暖,一黑一白,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路向北看着白衣人的眉眼,只觉得脸颊发烫,一时间姜汤也忘了下咽。对上女孩直白的目光,对方倒也不恼,反而向她投去安抚性的笑意。
      那双眼眸里潜藏着隐晦而柔软的的光晕,路向北一时没有接住这个眼神。
      “您……”
      也许女孩的目光太过于炽热,男子仿佛是窥得日光被刺痛双眼般半阖了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团颤动的阴翳,像落着只墨色的蝶。
      “……您是?”
      那蝶停驻片刻便飞走了。
      “朱寻,字行良,”男子抬眼款款一笑,又补充道:“姑娘若是愿意,只叫寻的字就好。”
      对于一个来路不明甚至只是相见几分钟的陌生女孩如此热情,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些。女孩的眼神飘忽不定,最终落在朱寻静静垂落的月白衣角:“这……这不太好……”
      对方不语,只是笑着侧身,理了理垂落在身侧的布料。
      路向北撇过脸把瓷碗里的姜汤一饮而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喝完了?——过来。”四处“捉拿”庄晟的萧濯闻声停下脚步,抬脚向床榻走来。
      路向北听话地放下瓷碗,作势就要掀开被子下床来。
      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上女孩的额头,止住了她的动作:“停,是让你把头凑过来——要是觉得病好了就哪来的回哪去。”
      路向北立马正襟危坐。
      “好了,烧退了。那汤还剩了不少,你能喝便喝了,省得浪费。”萧濯收回手,自顾自收拾起药箱来。
      路向北又拉了被子,环视四周,见那名为慕珩的乌衣女子还是没走动一步;朱寻在榻旁双手交叠地端坐,不知在想些什么;庄晟坐在朱寻身后那张被旧书垫了桌腿的破木桌,垂头一下一下晃悠着双腿;萧濯更是拢着墙角的药炉不肯回头,房间里顿时又陷入一片寂静。
      『看来客人你已经初步适应了这个世界。』
      清冷的嗓音突兀地响起。路向北一个激灵抬起眼,见屋内众人都没什么动作才放下心来。
      就不能换一种交流方式嘛……女孩暗自腹诽。
      『那么,我将会为你接下来的行为做出提示,以保证你在这段时空中的安全。』
      ……我可以提问吗?
      『当然。』
      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回家呢?
      『好问题,看。』
      耳畔传来一声类似机械结构扭转却更加空灵的脆响。
      这是……?
      『听。』
      路向北屏气凝神——怎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再仔细看看。』
      路向北惊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对方话音落下的一瞬清晰异常,她看向墙角,先前药炉哗哗剥剥燃烧炭火和壶中液体滚沸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不光如此,那炉中吐出的火舌竟也定格在瞬间,在半空中凝着几点火星。
      女孩微微睁大双眼。
      停下来了?
      『没错。』
      又是一声脆响。
      气泡推开沉闷水层跃出水面,凝滞的水蒸气再次蒸腾起来,火光忽明忽暗,飘摇的光粒飞出几毫厘便黯淡下去。
      啊……
      『如你所见,在这段旅程中,时空可以为人所控。作为这段时空的创造者,时空内一切的发展与溯源,都取决于这个时空中唯一的变量——你。』
      就像可以存档的闯关游戏一样?只要我失败存档再复活打到最后一关就可以回家了吗?
      『是也不是。』
      『「时空」概念出现远早于「现世」,因为单一个体认知中客观存在的「现世」只有一个,但不同选择与时机判断的微小差别都会对时空发展产生扰动,毫厘之差,便足以发散出千万种时间「推演」。』
      『「推演」可以被「演绎」,但是时间具有的单向性也导致同种「推演」只能被「演绎」一次。』
      『当能够完整构建某一世界时间线的「推演」被尽数「演绎」,时空逻辑便完成了闭环,一个独特的「现世」因而产生,被滞留于其他时空之人方能回归。』
      『你,听明白了吗?』
      路向北显出解不出数学题的表情。
      『喔。不明白。』
      『简而言之,当你用自己的经历补全这个时空内缺失的片段就可以回家了。』
      女孩撇撇嘴。
      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故事当中,自有答案。』
      脑海中的声音消失,无论女孩如何在心中呼唤都再未出现。
      答案在故事中……?
      路向北想起之前自画中浮现文字,难不成“1933年2月5日夜离京抵沪”就是这个故事给她的提示?
      正当女孩犹豫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她手中被塞进一件薄厚均匀的本子。
      “这是之前见到你的时候你手里紧紧抓着的东西,你昨晚睡觉的时候帮你收起来了,现在还你。”
      萧濯摩挲着陶瓷棉西装外套的袖口,转身又走了。
      “呃,那个……这位是?”
      庄晟突兀地出声。
      “她就是丹青时常提起的义妹,叫慕珩。”朱寻压低声音说。
      “啊?慕组长不是……虽然她是慕组长的家人,但是我们一是不对她知根知底,二是眼下文物秘密转移事态紧急,这种时候让她跟我们一起走是不是不太好啊?”庄晟也降低了音量。
      像是察觉到二人窃窃私语的话题和周遭微妙的氛围,处于话题中心的慕珩将视线扫了过来。
      坐在庄晟身前的朱寻脸上笑眯眯的,背地里不动声色地推了仍在发表意见的青年一把,对方身形一歪差点从桌子上跌下去。
      “诶!组长你干嘛!”
      朱寻端正的笑容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痕。
      “小生只是说眼下这个时间不合——哎呦!”
      这下庄晟直接掉在地上了。
      众人都沉默了。
      慕珩掀起眼皮,黑沉沉的眼珠一轮,在屋里每个人身上流转一番,最终落在“罪魁祸首”庄晟身上,坐在地上的青年顿时噤若寒蝉。正当众人都不敢动作,以为接下来要爆发一场灾难时,慕珩却站起来,捏起长衫下摆利落一抖,没事儿人一样迈步出门去了。
      朱寻轻叹一口气,让比自己小上几岁的青年起身,又拍了拍对方学生装上的灰尘:“莫要慌张,你算是半个新人,自然有许多事是不知晓的。况且,慕珩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吓人,她不会怪你的。”
      萧濯不知从哪摸出来块饴糖,放在庄晟手心:“明明和丹青是一家子,怎么脾气性格就差这么多呢。”
      朱寻沉吟不语。
      “丹青……?”路向北转向看着就很可靠的朱寻。
      “是我们之前的同事哦。”朱寻哄小孩似的回答她。
      “他也在这里吗?”女孩探头试图透过众人的肩膀寻找到陌生的身影。
      不远处传来火钳磕到药炉的猝然响动。
      “他死了,”萧濯淡然道,“刚过完头七,日本人干的。”
      “诶,萧兄,孩子在这里呢。”
      “是孩子又如何了?人难道是不老不死的么?一个‘死’字就听不得了?”
      萧濯不知哪来的脾气上来就呛了朱寻一句,话虽出口又觉得说重了,想再解释清楚却又拉不下脸,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到最后直接放弃挣扎,噼里啪啦拨了几下炭火,挎起药箱头也不回就走了。
      “啊……萧大哥走掉了……”路向北抬到半空作挽留状的手又缓缓落下来。
      “他呀,还在怪寻昨天说他那一句呢。”朱寻故作苦恼地摇摇头,转向路向北,“姑娘莫要担心,萧兄平常不是这样的。”
      “啧啧啧,老古板就是老古板,气性真大,跟个河豚似的一碰就发脾气。”庄晟看着门口摸了摸下巴。
      “好了好了,景明。路姑娘归根结底也是女儿身,又是刚退烧不久,身子还虚着,我们便不打扰了。”朱寻起身欲行,又转过身嘱咐。
      “路姑娘,昨日你还未清醒,不曾问你家住何处。现在世道实在不太平,还是莫要在外多停留才是,等你歇息歇息寻便托人送你回家。”
      “我其实是——”
      路向北睁大双眼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宛若被抹了强力胶,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挣脱不开。
      『叮咚,小提示。』
      『在时空旅行中,任何不属于当前时空的事物都会被自动屏蔽哦。』
      “唔唔!”女孩无声地抗议着。
      “现在不方便说呀,”朱寻看着女孩面红耳赤地呜呜咽咽半天,得出如此结论,“没关系的,等姑娘愿意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女孩的额角沁出了汗,怯于与他人交流的她光是伸出手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在男子即将离去时紧紧拽住那片月白色的袖口。
      “请……请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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