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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梦谣·下 ...

  •   梦中惊觉已非昔年/长安兵戎见
      ——《桃花雪》

      “你们虚伪的嘴脸甚至让我相信了你们。”

      “小姐,小姐。白小姐。”

      人声?
      是很低沉的男音。

      白沐钟放下手肘,迎面却是刺目的电筒光,刺激得她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视野里一片雪花状的斑点蔓延铺满。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抽抽搭搭地说着:“你是谁,你是谁。”
      几十秒后白沐钟终于可以看清东西了。她看见一只丑陋的爬行动物匍匐在自己身边,它嶙峋纠结的鳞甲凸起,猩红的分叉舌头吐在吻部外,透明的涎液已经在地板上积聚了小小的一滩,而手电筒的主人却是——她抬起头看向光源。

      那是一个红发男子,一身黑色制服,类似于警服的设计,只是没有了警徽。他苍白面容古井无波,口里的话语关切:“我是小区保安乔治,今天是我巡逻,看你们这户有点不对劲就上来看看…”他目光落在那只爬行动物身上,口气骤然变得歉意起来:“抱歉,阿西确实有点吓人…这是我养的宠物,学名是…”
      “…科莫多巨蜥。”白沐钟轻声道,勉强露出友好的微笑,“久仰了,乔治学长。”

      乔治是他们学校里的一个神话,人尽皆知。
      初中六年他跳级硬是用三年读完,没上大学就直接转去了社会工作,老师们谈起这个学生时皆是为他没能上大学而捶胸顿足。同样的,他饲养的宠物也随着主人的扬名而在学校里声名鹊起。人人皆知乔治养了一只科莫多巨蜥,取名阿西。白沐钟也是凭借这个判断的这个男子和神话主角是同一个人。
      既然是校友,那就很好说话了。
      她垂下眼帘,任由乔治抓住自己的手腕,把她从地板上提起来。

      …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巧了,不是吗。

      白沐钟跟在乔治身后下了楼,在一楼客厅发现了另一个人。
      是个女人。
      巧克力色的鬈发用发卡在脑后夹起,黑色制服与乔治有所区别的只是性别设计。她倚着墙壁正低头调整着对讲机,听见下楼声就抬起头,碧绿色的眼睛温柔无害:“找到了?”
      “嗯。”乔治把那个女人介绍给白沐钟,“我的同事,莉丝。”顿了顿,补充,不过是说给莉丝听的,“一个学校的。”
      “噢——”莉丝伸出右手,微笑端庄大方,“学妹晚好噢。”
      “…嗯。”白沐钟也伸出手,两只女人的手一碰即分开。

      莉丝和乔治是一个类型的人,两人的成长经历几乎是一个版本,只是莉丝多了一个副本——帮学弟整蛊新人。
      而那个学弟。白沐钟拧起眉。如果她没有记错,似乎是…唐晓翼。

      果然没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是一个连环套。
      越来越有趣了。

      乔治和莉丝坚持要在白沐钟家待到她父母回家,白沐钟实在拒绝不了,只好先拜托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跑去厨房试图捣鼓点什么东西出来招待他们——还有阿西。
      白沐钟家的厨房是由大理石筑成的,地板光滑得能够隐隐约约反照出人影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鲜有人在这里做饭,不过冰箱和橱柜还是塞得很满的。白沐钟刚刚拿出茶叶罐就看见对面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这一层只有她和隔壁两户,而两家的厨房排窗是正对着的。
      现在也该有八点半了吧…隔壁回来很晚呢。

      白沐钟只是看了一会儿就低头开始洗茶杯。惯常的人情冷漠,戒备与自我保护会隔开每个人之间的距离,即使是邻居那也是咫尺天涯。白沐钟并不认为这是顺理成章,只是因为她对隔壁是下意识的避讳。
      会有怪异的自己领地被侵犯的感觉,白沐钟不知道这个应该叫做什么。

      ——是占有欲还是自我保护?
      ——二者皆有。

      滚水冲入茶杯底部,茶叶被裹挟着翻滚膨胀,鼻翼间满溢的茶叶香气。
      白沐钟放下水壶,唇角不自知地下垂,刘海抵着睫毛微微颤抖,细微的碎发摩擦着接触到空气的眼球部分,麻木短暂的疼痛。
      “茶来啦。”她端起茶杯,出门去。

      对面厨房的灯同时熄灭,玻璃后的人瞳孔如鸟儿扑零零,迅速扩散开来。

      四.相错

      我是波浪/你是陌生的岸
      ——《云与波》

      “你让我乘风飞起,去往未知的海岸。”

      “那么,真是麻烦你们了,很抱歉。”

      白沐钟在防盗门后微笑着,抬起手向莉丝做出道别的手势。皮鞋踏过地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声控灯次第点燃熄灭,仿佛是随着他们的离去而出现光明骤然抽离的情况。白沐钟定定地站在那里,手始终扶着内门,似乎是犹豫着要不要关门。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对门,紧闭的漆黑铁门无声拒绝打击着她。

      白沐钟盯了有一分多钟,突地为自己的神经质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果然还是神经过敏了,对门…才不是监视自己家的呢。
      她低着头把内门关上。门闭合时被压缩的空气从门缝中被喷挤出来,扬起一旁原本紧紧拉着的落地窗窗帘。
      对面的落地窗灯火通明,一个人影伫立在窗后的地板上,他的身后是一大堆蒙着白布的家具,在暖色的灯光下颇有鬼魅冷傲之感。
      白沐钟倏地重新拉好窗帘,背抵墙壁再度蹲了下来。
      是他。
      和莉丝有交集、和白沐钟是同班同学的…唐晓翼。

      “沐钟,怎么了?怎么还不过来?水已经放好啦。”

      白沐钟如梦方醒似的,回过头大声招呼着:“马上就来,妈妈!”她再次掀开窗帘望了一眼对面,那边已是一片漆黑冰冷,全然不曾存在人烟飘散过的痕迹。
      …是她神经过敏,看错了么?
      唐晓翼和自己素昧平生…怎么可能在监视自己家。
      她应该是有非常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白沐钟手慢慢攥紧窗帘,意识到自己的借口苍白无力到她本人都不相信。
      …才不会看错呢。

      那天晚上白沐钟终于还是没有写成作业,虽然在莉丝乔治出现后半个小时内来了电。
      乔治对停电的解释是接触不良导致电线短路,刚刚电工已经修好了。但白沐钟再蠢也观察得到,当她坐在一片黑暗之中时,对面落地窗的厚重窗帘之后,分明亮着一盏灯。虽然小到几乎看不清,但确实是证明他们撒谎的一个重要条件。
      白沐钟并不知道为什么保安要说谎,她只是感觉这样很奇怪。
      就好像…猝然变成了众矢之的,无人可以信任,无人可以并肩前行。
      白沐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思虑了好久,终于发现了一个重点——
      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他的出现。

      唐晓翼。
      从他出现开始。她复印书本、家中停电,一直到最后的乔治俩人的出场,甚至是隔壁的鬼影,仿佛有人在暗中操纵,自始至终,都是微笑着看着她垂死挣扎。白沐钟有了被人作弄的恼怒感,下定决心明天去拜访一下邻居。
      毕竟他不可能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不是吗。
      而且就算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白沐钟慢慢地攥紧了被褥。
      …如果他真的做出了…

      唐晓翼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走廊的窄窗开着,初煦的日光洒在瓷砖地上,而她的鞋子就踩在阳光上。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足部往上。牛仔裙,水红衬衫,银项链,披散的头发拢在肩后,锁骨突兀嶙峋得惊心动魄。近看其实她并不是特别的漂亮,只是第一眼看起来惊艳至极,眉目间流转的璀璨光芒是他所形容不出的,大概就是所谓的妩媚。她瞳孔是极纯粹的黑,很少有黄种人拥有这样的瞳仁。唐晓翼终于开始怀疑她特意化了妆,甚至戴了美瞳。于是他倚在门框上,抄手:“什么事?”
      “我还没问你看够了没。”即使是故意为之也要说得冠冕堂皇。
      他微微挑起眉毛,似乎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果是问我发现你在看我,那么是刚刚。”白沐钟表情不卑不亢,公式化地开口说道。然后她猛地一转话锋,唇角绽放绵延出灿烂的笑容:“如果是问我发现你在监视我的话,那么是昨天晚上莉丝出现的时候。”
      唐晓翼看着她这样的神情只觉大事不好,他决定转移话题,身体往后面一让:“请进。”
      他看见她微微一愣,还是走了进来。

      赤足行走在木质地板上,白沐钟紧张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进了龙潭虎穴、身前是恶狼身后是出口、好奇心害死猫。
      …回头是岸。
      白沐钟无意识地收紧拳头,圆润的指甲尖端抵住掌心。微妙的痒感。
      不可能落荒而逃。她抬起头看着前面少年的肩膀,面孔再度出现了刚刚的笑容。
      沉香气味轻轻腾空而起。

      唐晓翼带着她转过一架屏风,迎面是一个巨大的鱼缸。蓝莹色的水映照着雪白的地板,说不出来的盛大瑰丽,粼粼波纹在纯蓝背景之前缓慢扩散破裂,斑斓珊瑚和暗绿水藻互相纠缠生长,侵占了水底的大部分位置。明明是这么大的鱼缸,里面却没有一只鱼。白沐钟看得入了神,全然不知唐晓翼已经不知所踪。
      耳畔忽然一声“嗡”的悠长轻响,白沐钟清醒过来,瞳孔中映照出鱼缸一面玻璃缓缓张开的景象。
      那么干净大块的玻璃,从中分裂成两半,正朝着她的方向慢慢展开。白沐钟下意识的想躲,但她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不是被人做了手脚,而是她自己的身体不想离开——白沐钟实在恼怒,可感情的剧烈波动并不能使躯壳移动分毫。她只能看着玻璃张开到极致,然后绝望的闭上眼。
      水会灌满口鼻耳,然后倒灌向大脑、呼吸道和消化道。水流中夹杂着的细小异物会堵住咽喉道,摧毁溶进中枢神经系统。白沐钟悲哀的想着,他果然还是敢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
      …只是他们,真的有值得他敢于杀害人命的深仇大恨?

      白沐钟今年十五岁,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个正常人,没有什么记忆丢失的奇怪遭遇。
      她很自然的蹒跚学步、适龄入学,就连体育考试也一如女生普遍的情况——扭扭捏捏,跑几步就气喘如牛,立定跳远勉强混到一米七——白沐钟在这电光火石的几秒之中迅速回忆完了自己的十五年,到最后依然是满腹狐疑。
      她并不记得在此之前她见过唐晓翼。
      她也不记得自己这么多年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
      那么只能说明…他,认错人了。

      然而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之间的利害关系。
      水声已经在耳边崩溃,清凉的空气扑面即来,她感觉到有温润冰凉的水流从脚面上流过。
      并不是意料之中的大水汹涌。
      白沐钟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原来她也是怕的。
      鱼缸根本没有溢水,那些无生命的静物依然木讷美丽,只是水中多出了一个生命体。

      那个少年站在水中,洁净的水流在他身侧分开,形成蔚蓝的漩涡。他海洋一般温柔无害的眼眸睁开,金色的鬈发,雪白的衬衫,纯黑长裤下一双白皙足趾微微张开。白沐钟不觉看呆了,只见他从水中走出,透明的指尖仿佛流淌着琉璃的色彩。然后他在她面前站定,玻璃在他身后闭合。
      “真是抱歉,小姐,”他淡粉的唇开开合合,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模样摄魂夺魄,“如果不是唐太捕风捉影了,也不会把您牵扯进来。”

      白沐钟看着这个外国少年,他身上到处流淌的水不断滴到地板上,恣意滚动。
      他始终微笑着,神色淡淡的疏离和歉意。
      “我是亚瑟,小姐,”他友好的伸出手,柔软手掌肌肉均匀纹理优美,明显的养尊处优,似乎有温润的水在掌纹之间流动,散发出精致的光,“亚瑟·冯·蒙哥马利,祖上是英/国的那位著名将领。”

      …亚瑟?
      白沐钟重新审视他。少年拥有俊逸的华贵面孔和纤细的骨架,即使浑身湿透也难掩天生贵气。阳光下的他仿佛即将融化,那样华美而又脆弱不堪。
      “是大西洋船王阁下吗?”她听见有人这样说着,已辨认不了是何人。
      亚瑟神情有几分惊讶:“正是在下。”他的目光看向白沐钟身后,语气温度逐渐上升,到后来甚至有了狂热的情绪:“是欢婵么?”
      “不是。是莉丝学姐。”唐晓翼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声源却是大门处。白沐钟回过头,看见他还以原来的姿态倚在门框上,像是从未离开过,表情微妙的窘迫,眼睛望着门外:“不用担心,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亚瑟越过白沐钟,走到玄关入口,隔着一道地毯对唐晓翼说:“小姐怎么办?因为你的鲁莽,她差点…”
      “她差点怎么了?”有那么一瞬间白沐钟错觉唐晓翼的口气是冰冷质问的,只是他立刻到了亚瑟面前,隔扇上垂下的大簇花朵遮掩了他的面部,但他的话语依然清晰,“我没有把她怎么样,她全身上下并没有缺少什么。”

      但我刚刚还以为自己快死了。白沐钟心中默念。
      她望着亚瑟若隐若现的背影,喉咙深处微微的哽咽。
      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纵使接近也无法相通。
      原来一直是我在自吹自擂,以为足够同你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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