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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which turn{ ; ...
银灰色的沙滩在夜晚格外火热,层层海浪拍打着黢黑的礁石,乳白色的浪花在深黑的夜晚格外透亮。远处躁动的人群劲歌热舞,摇晃着酒杯折射出彩色的斑驳和热情的烟火。
“嗨,你的味道很香甜。”
“哇哦,你能为我留下性感的标记吗?”
秦扬像是回到了娘胎,西装衬衫上排扣子全解开了,不安分的在人群中穿梭揩油。
邵换行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高,告诉秦扬,“我回去了。”
“诶,别嘛。”秦扬抱歉的亲了亲白人光洁的额头,又拿纸巾擦了擦嘴,说:“还是老外花样多哈哈。”接着朝邵换行一笑,把他带到里面的吧台。
“来一杯,莫吉托。”秦扬把挂在手臂上的外套放在椅背,扭头问:“Enter,你要什么喝得?”
“冰山泉水,谢谢。”
那酒保诡异的看了一眼这两个黄种人,被秦扬强势的笑回去了。
“哈,环境不错!”秦扬双手撑着吧台台面,脑袋抻起来看天花板上万花筒的倒影,还不忘整理头发帘。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邵换行惊讶道。
“唉,”秦扬扯住想走的邵换行说:“喝的都点了你走什么?”
邵换行没好气的坐下,躲开身后人的搭讪,说:“我不觉得这有好好讲话的气氛。”
“多热闹啊,你难道还非得把过去讲得乱糟糟的,苦不堪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没必要。”
邵换行闻言挑眉,好整以暇他要放什么味的屁。
“唉,我啊,别看我现在这样,想当年我和你们一样大的时候,日子可苦了。”秦扬悠长的说。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邵换行痛饮一口山泉水,说:“你就直接说你跟樊东旭的事。”
秦扬嘴角抽了一抽,“你还不等我娓娓道来了?你小子从刚一开始就对我有意见,怎么,什么醋啊,一吃吃五年?”
“诶,你知道鑫鑫是我爸小妻的孩子吧?你听我俩说话口音就知道了,我说话没那么嗲。”秦扬自顾自的说道,“不过这倒无所谓,我很幸运,家庭一直很幸福,我爸爱我妈也,对阿姨没什么看法,她爱我也爱鑫鑫,我也喜欢鑫鑫,但又……刚开始一切都不是这样的,我以为一切得过且过就算完了。我妈走得早,没人管我,没人教我好坏。可是,后来我认识了樊东旭,发现,一切本可以不那样的。”
秦扬当年是个被惯坏的、娇纵的富家子弟,仗着头脑聪明家里有点钱,做事肆无忌惮的,直到他弃养了一个模特,人家告状告到秦老爷头上,耽搁了一桩大生意,秦老爷二话不说就是冻卡扔人。当时正赶上秦鑫妈妈刚进门如日中天,还生了秦鑫给家里生意冲喜,秦老爷子对于不争气的长子格外严苛,当时做法非常果断。
那时候秦扬自个也不大点,学也没念成,妈也没了没人疼,天寒地冻的俩眼一黑举目无亲就在圣地亚哥落地了。秦鑫天天打电话给他哭,把自个为数不多的几万零花钱都给他,刚开始还能让他勉强活下去。他也是倔,屁点本事没有还宁可流浪不肯求饶,他心里也是狠的,他知道他妈到死都遗憾自己没有生意重要,想借此机会惩罚他爸。期间秦扬被接回去过几次,他爸看他依旧没长进,都又重新把他扔回去了。
就这样,他上午送报纸,下午送牛奶,晚上当酒保,每天拿着不算多的报酬住教堂。他自以为见识到的人多,但当真的面对这一切时,尚浅的阅历又会让他撑不下去。
就在有一天,他饿了好几天实在挺不住有点想跳江自杀了。在去大桥的路上,路过一个悠长黢黑的小巷子,听到里面有咒骂声还有殴打的声音。打老远一看,站着的人还挺多但都是身体细长的青少年模样。还好没带枪,顶多算群殴也见怪莫怪,自己一个要死的人,就清净的死吧,于是慢悠悠的插兜朝远处走。
就在自己堪堪与那个巷口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的打斗结束了,一群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从巷子出来,像一群刚放学的普通少年一样。
这时一个人一脚踹开了一个瓶子,瓶子碰到石板地面上乒乒乓乓,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穿街弄巷、延绵不绝。那些人嬉笑着翻越马路中间的围栏跑过去消失在薄雾里,他们刺耳的笑声也被浓雾吞噬。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以后,街道又重新变得死气沉沉又肃杀。这里的一切都是非灰即白,偶尔乌云密布时天空和街角就变得格外肮脏,偶尔不小心还会遭到睡在街边的流浪汉咒骂。秦扬抬起头,一两滴雨滴落在他鼻尖,转瞬又化作了毛毛细雨,一片一片连成线,从空中坠落。
秦扬苦笑,再不回去,自己在教堂的位置就又被踩脏了,晚上就没地方睡觉了,于是又转过身去,戴着兜帽踢着石子往回走,踢着路边的瓶子,溜溜达达。
他沉着脑袋百无聊赖,继而一抬头时,看到了满身污渍,弯着腰扶着墙,颤颤巍巍的从巷口里出来的少年。
看他一身行头,穿着校服还背着书包,不像是个流浪汉,胸口的校牌闪闪发光,应该还挺有钱的,那怎么就被欺负成这样了呢?秦扬不动声色的慢慢跟在他身后,瞧这样子应该是觉得他个头不高,好欺负吧,唉,好可怜,多大点的孩子啊,就被这么一群青少年欺负,要是是鑫鑫,自己才不会让他这样呢。一想到秦鑫,秦扬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可是他最爱的弟弟啊,可是在他印象里爸爸从不管教鑫鑫,也不知道鑫鑫现在过得好不好,长高了吗,长胖了没有,有没有跟他一样放浪形骸,在学校受欺负。
秦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瞎想,莫名其妙一路跟着樊东旭到他家门口。
甫一到门口,看见樊东旭推开门进去,秦扬愣住了。
那是一栋外三层的深蓝色别墅,整栋楼棱角分明,拔地而起、肃穆庄重,四周没什么大树遮挡烈日,故门窗常年紧闭着,百叶窗扇也死气沉沉的黏在一起。别墅前干涸的喷泉池底积满水泥块和杂草,偶尔有一两只浑身脓包的□□趴在池沿透气,而后又沉回池底。
这不是他经常送报纸送牛奶的那一家吗?这家通常都没什么人进出,有天下雪他还想着去这家院子里的狗窝里住一宿呢,结果半夜就被女主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和一通叮咣乱砸的动静给吓跑了。
不过这个可怜的小孩怎么跟个疯子住在一起?这个疯子怎么没被送到医院里?门口邮箱里的报纸每天都会被拿走,难道就这一个小男孩管她照顾她吗?
满腹的疑惑,在第三天被蓄满。
就说怎么心里觉得熟悉惦念不忘,秦扬在报纸和广播上知道了那个少年的获奖信息,秦扬看了一眼报纸上男孩站在自家门口举着奖杯的照片就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个面色凝重的华人少年绝对和那天在巷子里被欺负的是同一个。男孩没有神采飞扬嚣张跋扈的举杯庆贺,一双好看的眉眼总是微微警惕的样子,目光笔直、坚定的朝前看去。
秦扬清楚的记得,这个小男孩从巷子出来以后,即使腰腹疼痛得背都挺不起来还是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回那个住着疯女人的家里去了。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攥得紧紧的,手背肿得很高,却不见血。他的肤色很浅,稍微有点异样就会触目惊心,而他一路就那么走走停停,轻轻喘着气,沉默的走回了家。
那天晚上,秦扬拨不通秦鑫的电话,问过管家才知道秦老爷知道秦鑫偷偷给他钱,收了秦鑫的手机。
那天晚上电闪雷鸣不知道有没有冲破那道天际,秦扬不放心他那个没哥哥疼的弟弟,看着雷声过迹,他莫名其妙跑到了那栋肃杀的深蓝别墅门口。
果不其然,女主人又发作了,和电闪雷鸣一起。
秦扬发誓,这在显示发生的一幕他永远不会忘。
一道惊雷掠过天际,划破夜空,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举着摆钟里的摆锤,在大厅里挥舞,尖叫,她好像很痛苦、很绝望,不知疲倦的挣扎着,像是浑身缠满了蜘蛛网。她把嘴长得很大,头发被自己扯得凌乱不堪,隔着窗户只能看见她瞳孔里反射出来深紫色的白光。
而在大厅的另一角,那个小男生拿着水果刀,跪缩在歪倒的铜像旁边的阴影里,身体发着细细的抖动,机警的端倪着女主人的轨迹。
秦扬知道,小男孩身上常带着累月的伤,怕是根本无力反抗。正准备喊人来帮忙时,别墅旁边的住户拿着麻绳跑进了这栋别墅,还顺便赶走了看热闹的秦扬。
秦扬并没走远,屋里的吵闹声很大,他听见深蓝别墅的女主人咒骂了一会,安静下来一小会后又是新一轮的争吵声。是狂怒的大人和声音沙哑尖锐的男孩争执的声音。
这是人之常情,谁会愿意这么富丽堂皇的别墅小区旁边住着时不时会发病的女人呢,可大概是小男孩手里拿着刀子,他把赶来的住户也赶了出去。
住户家大人气急败坏的走回去了,他们的金发儿子还在和紧闭的大门对峙。
看来这个小男孩和那个欧美小孩是朋友啊,那小男孩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吧。
秦扬想着,背靠着篱墙滑坐到泥泞的地面,嘲笑着自己都活得一地鸡毛呢,还有闲心思打听一个陌生人的生活。大概是在这冷漠的二亩地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同一肤色又可怜兮兮的小男孩吧,激起了秦扬的某种情节。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秦扬都没再见过小男孩进出那栋别墅,有点担心了。
于是在一个冷锋过境的傍晚,秦扬敲开了别墅的门。
“那个,”秦扬仰视着这个高挑又病态的女人,她身材干瘪,却仍旧盛气凌人,不愧是Ere家的小千金,秦扬从包里掏出另一罐奶瓶,说:“祝您节日愉快,今天多送您一瓶奶。”
女人没多说什么,拿过奶瓶之后想关上门。
在门阖上的一瞬间,秦扬鼓足勇气,单手卡在门缝里,等门打开之后说:“那个,您能为我们的服务提出点宝贵的意见吗?方便我们以后更好的服务。”
秦扬始终站在台阶以下的草皮上,女人斜睨了秦扬一眼,沉默的回过身去拿笔和纸,消瘦的肩胛骨猛地从绸子睡衣里插出来,十分骇人。
在她走后,秦扬使劲的把脑袋往房子里伸,除了一片黝黑和死寂,再看不到其他什么。
秦扬莫名的有些心慌,想着该不会小男孩已经出事了吧,要不要报警啊之类的,然而当他拿着女人递来的反馈之后,女人竟然想把他请进屋子里。
“你好像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女人空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了秦扬一大跳,他闻声抱着箱子跑远了。
这一幕被隔壁的男生看到了,他拦住秦扬。
“你跑什么?”金发男生的声音滚入秦扬耳中。
秦扬知道这个男生了解这个别墅的情况,他慌乱的呼吸着,往身后指,“那个女人想让我进去。”
金发男生愣了一下,不假思索的问秦扬,“她儿子不在吗?”
她儿子?难怪。秦扬摇摇头,俩人莫名其妙的对视了一下,秦扬又问:“她儿子没事吧?”
金发男生蹙眉,眼底浮起一层寒意,“你什么意思?”
秦扬最不怕人来硬的,他舔舔嘴唇,说:“小男孩几天前都消失了,你不关心一下你的朋友吗?”
金发男生闻言冷笑一声,又朝秦扬轻蔑道:“管好你自己。”说罢把书包往肩上甩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回家了。
秦扬恍然大悟,对哦,关我什么事,旋即也自嘲了一声,走了。
然而,在男孩伤痕累累出现在自家门口的前两天,秦扬又在广播里听到了有关他摘金的新闻。
这次男孩没有着急进家门,四处打探了一圈之后才从后窗翻了进去。
秦扬觉得更有意思了,谁进自己家还得偷偷翻进去?
于是他起了玩心,再次敲响了深蓝色别墅的大门,只是这次没人给他开门,只有一只高尔夫球棍堪堪从秦扬身旁的窗户飞出去,一两片玻璃碎渣甚至还划伤了秦扬的脸颊。
秦扬被吓得一愣,放下奶瓶后发现金发男生正背着书包悠哉悠哉的往这栋深蓝别墅走。
“喂,别过去。”秦扬鬼使神差的抓住金发男生的胳膊。
金发男生只瞟了秦扬一眼,甩开胳膊就饶有兴致的往刚被击破的窗户里看。
果不其然,室内是有内容的,不然金发男生也不会兴奋到瞳孔皱缩,冷漠的嘴角也不会上挑起诡异的弧度。
秦扬也想一探究竟,可刚有这想法就再次被那个从窗户飞出来的书本打断了。幸好金发男生躲得快,他并没有被伤及。
秦扬趁着事态还没有发展得太严重,悄悄的溜远了。
途径那本书掉落的地方,秦扬注意到图书封面赫然写着中文,心下一动,觉得幸运。对秦扬而言,阅读中文书籍不用太费劲,于是就顺手捡走了,打算当每天的睡前故事看。
可第二天早上,秦扬去挨家挨户的送报纸时,注意到男孩没去上学,手里拖着昨天甩出窗的高尔夫球棍在院子里低着脑袋在草坪里翻来覆去,不时还跳上废弃喷泉水池台阶上翻找过。
看来小男孩再次那样挺过来了,很坚强嘛。秦扬随便那么一想,真是抗揍。
就在他下午过来送牛奶时,又发现深蓝色别墅门口的街上有人扭打,时不时还有几个刚步行下班匆忙赶路的男子驻足观望,然后浅浅一笑,说小伙子真是有活力。
金发男生和小男孩扭打的地方离深蓝色别墅有一段距离,所以秦扬打算悄悄放下奶瓶就赶紧走人,没料想却听到他们的对话。
“那是我的东西,你把它还给我!”躺在地上的男孩倔强的说。
金发男生不以为然的,轻松自得的揪着对方的衣领,乐呵呵道:“什么东西?”
男孩一咬牙,争取到了一点优势,喘了口气说:“别装蒜了,你那是偷!休想让我放过你!”
“我拿了又怎样,”金发男生照样乐呵呵的,“你每天都被疯女人揍的视频大家都看过了,大家都知道你妈妈是疯子。一本写着汉字的破书而已,有什么值得提的?”
书?秦扬眼皮稍微抬起来了点,放慢了脚步。
那男孩过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神,声音颤抖着,倔强的重复了一遍,声音洪亮,“还给我!”
这个声音不像怒吼那么声嘶力竭,不像暴怒那样歇斯底里,但金发男生闻言一恍惚,不小心就挨了男孩一拳,又翻身躺在了草坪上。
这时一旁有人上前劝阻,使劲拉开刚占上风的男孩。
男孩圆溜溜的脑袋上留着乌黑的头发,一簇一簇的,很细很轻,在橙黄的晚霞中蹦哒着一两颗活跃的尘埃。那颗光斑脏脏的,却发亮。
男孩被拉住起身,却仍没放弃,“那是我的东西!你又看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拿走!你是又想在学校里瞎说一些什么吗?”
到此,秦扬已经远离了纷争,回头看了眼身形瘦小被层层包围住的少年,于心不忍,悄悄把背包里的书塞进了篱墙脚下的树丛里。
秦扬那时候是个流浪汉,经常会遇上打劫什么的,稍不注意身上仅剩的有点价值的东西就会被其他更熟悉业务的流浪汉抢走,所以他习惯把睡觉、吃饭用的东西背在身上,反正也不沉。
也许是命中注定秦扬要和樊东旭有点什么,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
秦扬在教堂里睡的那个角落漏雨,半夜里他被冻醒,再然后就睡不着了。
不知道他发现了没。
夜深人静,鼾声四起,头顶偶尔折射出一缕发白的月光,也许他不信教,上帝不能指引他,所以他擅自做主,顶着大雨跑到深蓝色的别墅附近。
老远的,他就看见那个男孩打着黑伞举着灯,还在找。
秦扬趁着男孩不注意,把书朝男孩在的方向扔了过去。
书落地的时候浅浅的砸了草坪一下,溅起一片泥点,随后就沉寂了下去。周围狂风呼号,豆大的雨滴砸在雨棚上乒乓作响,男孩还是注意到了这个细小的动静。
男孩一下子飞扑到地上,也不管裤腿是否会脏,抱起书本,对着路灯看了一眼封面。
是《长征》。
在漆黑的夜里,男孩的眼睛透过乌黑的头发和玄色的雨伞,透过雨滴落下纷乱的声音朝草垛的地方望去。
“谁?谁在那?”男孩的声音逼近草坪,发现没人以后,死死的抱住书,又迟疑的往后推,口齿清晰的问:“你是谁?谁啊?”
秦扬躲在路边大树下的垃圾桶那不敢出声,心惊胆战的听着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诚然,他的声音没有多么响亮,也不是特别明媚,甚至说不上有什么特色,但每一声都是如此铿锵有力,像能击穿人乏味的胸膛,产生振聋发聩的回音。
“求求你,无论是谁,放过我好不好……你是谁都不重要,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她只是我妈妈,她生病了……请不要攻击她……”男孩咽喉嘶哑,“我也许是和你,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但请放过我妈妈好不好……我只是想平淡的上学、放学,你们就饶了我吧……饶了我妈妈吧,除了她,没有人需要我了……她只是生病了,她生病了……呜呜……放过我吧……”
秦扬的心跳随着砸在脸上的雨滴,一下一下变得缓慢,变得冰凉。
他忽然想起了他冲进病房以后,妈妈看她的最后一眼,她眼底黯淡无光,蒙了一层大敌当前的轻松释然,静静的躺在病床,看着不知名的方向。
“请保持秩序,请保持秩序!”
“你们怎么搞的!不是说手术很顺利吗,我夫人怎么会突然大出血呢!你们医院难道没有更好的医生了吗!”
“菲菲啊,我的女儿……你个没人性的医生,就这么把我的女儿送走了!你赔不起!你赔不起啊!”
秦扬身边充斥着咒骂声和推搡,仪器没有丝毫的卡顿,仍在滴答滴答作响,母亲苍白的嘴唇微动,秦扬挣开层层包围,从大人的脚底下钻过去,抓着妈妈的手。
“妈!你再坚持一下,我还没考大学,还没准备好孝敬你……”秦扬两眼朦胧,看不见一点光亮。
母亲艰难的扯住一个笑,拽着秦扬颤抖的手,把他的耳朵拉到嘴边,隔着氧气罩,说:“妈妈真的好傻,忘了除了你爸爸,我还有你啊。”说着露出了释然的笑,迅速的松开手,再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秦扬终于知道了,妈妈一直以来都在自证价值,证明自己对于一个不爱她的人的价值。而这种价值远比不上一个能在生意上让那个男人如鱼得水的价值,所以妈妈到死都在介怀自己过于顾家,而不是有人插足她唯一仅有的婚姻。
他忽然懂了妈妈的怯懦和无助,知道了人在面临困境而迷茫时拾起勇气去面对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此前他常因母亲的过早离世、自己年纪尚小无依无靠而痛苦自责,一边想着争一口气一边又被现实打击沉浸在伤感里纸醉金迷,现在仔细回味起来,在他浑浑噩噩的几个岁月里,他是有羡慕早早离开的母亲的,她不用操持家务、不必相夫教子、不必担心柴米油盐和四季冷暖。而这样轻松的态度,本就不应该是一个活着的人所羡慕的,活着本就是痛苦的、活着就应该挣扎、需要去消耗、去磨砺,才能理清一生功过。这样,等死亡来临的那一天才能坦然面对,不那么痛苦,不带给身边人痛苦,不给这个无疾无终的人世间仅留下痛苦。
那天晚上的雨,下的很大,下了很久,第二天黎明的时候才渐渐停下来。
秦扬被一阵席地而来的凉风吹醒,甫一睁眼,他看见了无比整洁的黑色大街。他抖擞了一下挂在身上的树叶,嫌弃的扔下从来时一直穿在身上的大衣,弯腰捡起乱摆在垃圾桶脚下的玻璃瓶,回头看了眼寂静的深蓝色别墅,它高贵又孤独。秦扬浅浅的笑了一下,大步离开了。
“下一次见到他,就是出事的那一回,身为直接目击证人,我也需要跟警察走一趟。”秦扬豪饮一口火焰情人,摇摇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暴毙,被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他,却异常镇定,镇定的好像看了场平平无奇的电影。”
“他浑身都是血腥味,坐在车厢里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而我已经被吓得坐立难安了……”秦扬揉了一把血红的眼皮,说:“录完笔录以后,霍斯找到了我,他让我把我看到的一切告诉他。我那时候还处在震惊之中,甚至失神到把什么都说了出来。而樊东旭给了警方一份百分之百完美的笔录和证词……他太可怕了,就好像下雨的那天晚上,那个抱着书哭喊求救的人不是他一样,好像他所谓的不能失去的人,他的妈妈,离开了却也无所谓一样。他完美的复盘了血案,解析着死者死前的每一步动作,像个事外人,最后全身而退。”俄而,“或许应该是他脑力太强了吧,强到突破了正常人能够承受的心理、生理极限。他在那之后大病了一场,我因为涉案,为了躲避可能引起的出入境问题被他们一伙人收留,跟樊东旭相处了一段时间。”
秦扬冷笑了一下,说:“长久以来的相处,我又觉得他这个人也没什么特殊的,就跟平常十一二的小伙子一样,爱睡懒觉,被吓坏了还是会做噩梦,吃到好吃的能一连续吃好久都不腻……却又不一样,他特别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他智商的确很高,高到你根本看不懂他,高到你会怀疑他有没有痛觉。”秦扬打了个酒嗝,“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他,或许跟他一起经历的那些太震撼人心,或许也是,总觉得他能再给我来,来点什么。他太迷人了,就跟,毒品一样……不,毒品会让人精神萎靡,身体腐烂、发臭,而他,会让人觉得,只要能行动,就能带来希望。没有绝路,这世界上没有绝路。”
聒噪的摇滚乐震荡着耳膜,空气中弥漫着各异的香味和甜味。
邵换行说不出话来,他食指摩挲着杯沿,粗糙的盐渍攀附在他的指尖。
“我有的时候真很好奇,你们最后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在我看来,你跟他天差地别,可能日常生活习惯都不一样吧?”秦扬拿肩膀撞了邵换行一下,他说:“你喜欢热闹,喜欢被簇拥的感觉,可他却是习惯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邵换行沉着眼皮浅尝了一口汽水,说:“那是他不敢,得人带着。”邵换行说着又睁开眼睛,说:“拉倒吧,要不是你想和霍斯在生意上有往来,你最后不会一直缠着樊东旭的。”
秦扬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我查过你公司,应该是你回国前,就恢复了在你家的经济能力,然后你家生意爪子借机就伸到了南美。”邵换行平静的说:“你的确是个好商人,奸诈、狡猾、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自私,但也仅限于此。你的这些都跟樊东旭无关,他让你看清了自己而已。我不否认,我曾经在意过你和樊东旭之间的各种细枝末节,但那些远不足以引起我的嫉妒。”
秦扬一直以来上扬的嘴角被扯平,过了一小会,他舔舐一圈上颚,“你这臭小子,话不要说这么难听啊。后来,我也想改变的,不也的的确确帮到他了吗,倒是你,从始至终,你缠着他,受益的只有你一个吧?要不是他,你能有现在这些眼光和成绩?”
邵换行呼出一口气,“成长是两个人的事。”接着趁其不备,拿走了秦扬挂在腰上的车钥匙,离开了。
邵换行记着来时的路标,一路飞快的开回家。
等他到家了以后,门锁响了两声,房檐下的风铃也叮叮当当的响了两声,樊东旭穿着厚重羊毛质感的薄睡衣站在台阶上,目视邵换行下车。
“嗯?怎么是你?”樊东旭揉了把惺忪的眼睛,“你刚才去哪了?都没拿钥匙。”
邵换行看见他,方才的躁郁即刻烟消云散了,他飞快跑到台阶上,紧紧的搂住樊东旭,把脑袋埋进樊东旭的颈窝,大口大口的呼吸。
樊东旭被他的短发扎得痒,侧着脑袋回身带上门,还不忘数落,“都回来过了又跑去喝酒,浑身寒气。这么晚,多危险啊。”
邵换行旋即身体力行的堵住樊东旭的嘴,樊东旭瘫软的靠在门上,急促的呼吸着。
“没睡醒?”邵换行捏着樊东旭的腰,把人顶在自己身上。
樊东旭迟疑的点点头,趴在邵换行身上。
“那就不做了。”邵换行托着他的屁股,起步上楼梯。
“你还没说你刚才干嘛去了,我还以为我是梦游从小农场回的家呢。”樊东旭软烂的趴在邵换行身上,又咬了一口邵换行的脖子,说:“还是说你出去偷男人了?那车都不是你的。”
邵换行被气笑了,把人再往上抬了抬,说:“家有软香玉,我要外面的野山鸡干嘛?”
樊东旭酣睡着笑了一声,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樊东旭手机响了,他一激灵直接坐起来,又后知后觉的头痛,按了免提,坐在床上揉脑袋。这才想起来,昨夜他在门口等邵换行来着便无知无觉的吹了点风,。
邵换行微眯着眼睛听樊东旭讲电话,了解到樊东旭的又一份资料得到批复,一批工作量正式递交,甚至还有些机构发起了合作邀约。
随后樊东旭拿邵换行的电脑查看了一下新邮件,深深吐出一口气,往后一倒,“啊,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邵换行揉揉他脑袋,“辛苦了辛苦了。”
樊东旭伸手揉了一把眼睛,过劳睡眠后眼皮肌肉充水紧绷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问:“你今天有课吗?”
邵换行打了个哈欠,慢慢下床,“满课。你待在家里休息吧,我晚上七点就到家了。”旋即光着膀子,弯腰把电脑什么的收拾起来。
樊东旭看着邵换行光着屁股走来走去又穿戴整齐,揽着他脖子留下深深地一个吻之后又蜷在被子里睡着了。
邵换行把樊东旭手机呼叫转移到自己的手机号上以后,就背上电脑包走了。
貌似是昨天一个下午经历了太多事,邵换行忽然有种好久没上学的感觉,一路上鸟语花香,阴云密布。
他一路上遇到几个一起上课的熟人,都友好的打过招呼后,竟然还碰见了卞博文。
看起来他在新的集体里生活得也很不错,一身时尚弄潮儿的打扮,和东南亚朋友们勾肩搭背的。只不过俩人告过一次别之后,卞博文总是还想拉着邵换行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犹豫什么最终还是和别人嘻嘻哈哈的背向走远。
第一节课下课以后,邵换行注意到还有两周,就可以上到樊老师的课了,又屁颠屁颠的走到另一栋实验楼上电磁信号传播。
灰白的教室四角堆满了备用器材,在这栋五彩斑斓的教学楼里格格不入又分外华丽。
“嗨!克里斯!”一个女同学跟在邵换行身后进入教室,并大喊着打招呼。
邵换行注意到以后扭头看到了背着大提琴的克里斯。
克里斯也注意到了邵换行,不冷不热的和那个女生打完招呼以后径直来到邵换行面前。
就算洗过澡喷过香水,克里斯身上也还是有一点昨天烧烤的味道,显然白人并不在意实质,只在意外表结果。他单手撑在门框上,说:“你在这上课?”
邵换行友好的笑笑,“嗯,你一会有俱乐部活动?”
“哦,这个,”克里斯抬了一下他挂提琴的肩膀,他说:“只是,从老鲍勃那把它拿回来而已。”
邵换行颔首,拿拇指指了指身后教室说,“没什么事的话我进去上课了。”
就在自己回身的时候,克里斯又叫住他,“你一会下课了有空吗?”
邵换行一头雾水的摇摇头。
克里斯说:“那一起吃午饭吧,你是带的饭盒还是?”
邵换行说:“我,在食堂吃。”
克里斯颔首,旋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邵换行正百无聊赖的打算进教室时,手机响了,意料之内的是某个实验室的通讯人员打来的。邵换行接通以后,跟对方助理简单聊了聊,感觉对方好像没有多大诚意,一通电话也没敲定什么,他也就没着急把电话回给樊东旭,只简单给他发了个邮件,就赶紧去上课了。
这节实践课很简单,邵换行愉快的下课,再跟教授要了实验提纲以后就在门口发现了一直在等他的克里斯。
“哇哦,那可真是有趣呢,克里斯。”红唇美女单手拿着文件夹打趣。
“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遍了,真是倒霉。”克里斯摇摇头,余光瞥到刚走出教室的邵换行,继续靠回墙上,单脚点着地,说:“正说着呢,下周有月光演奏,是这位美女的乐队,要来玩吗?”
红唇美女注意到邵换行,友好的伸出手,“你好,我叫米希亚,刚才上实验课就在你后面,你真的很认真,很酷。”
邵换行递过去半个手掌,说:“我叫Enter,谢谢夸奖,你在课堂上也很活泼。”
那个红唇美女闻言乐的不行,“可去他的吧,中国人都这么有意思吗?”
邵换行跟着她浅浅一笑,克里斯旋即从墙上起来站好,说:“我们要走了米希亚。”
“OK,拜拜,”米希亚大方的说:“Enter是嘛,我下节课要和你一起做实验!”
邵换行含蓄的耸肩,并没说什么。当他意识到这里的人格外牵强奉承后他人后,他便一直这样敷衍的回应回去。
到了食堂之后,邵换行本想考虑着克里斯的用餐习惯去标准区,结果克里斯提出去国际区,俩人各自挑了自己的午饭后又安静的挤在同一个餐桌的对面。
他俩个头都不小,都在一米九上下,一张桌子对头坐塞不下他俩的腿,都向外大敞着,来往端着餐盘的学生无一不为他俩驻足,看清长相后再议论纷纷的走开。
“听说中国人都吃熟食,沙拉吃的惯吗?”克里斯拿叉子指着他的餐盘说。
邵换行拿西兰花沾了点沙拉酱,说:“国内也有很多人喜欢去西餐厅吃饭,对于熟食的话,我个人不是特别执着,因为下午回家就能吃到。”
克里斯旋即鄙夷的看了邵换行一眼,等自己嘴里东西咽干净以后,发问:“你会做饭?”
克里斯的瞳色是很好看的蓝色,瞳孔随着他说话轻微的颤动,向周围扩散更浓密的蓝色墨水和黄棕色。他那认真的样子就像是在质问,你明明会自己做饭昨天还不给艾米做凉皮。
邵换行没管他,只觉得自己方才好像话题涉及隐私了,不想跟他聊那么认真,便打马虎眼说:“把东西煮熟而已,不算难。”
克里斯兴致缺缺的点点头,埋下头继续安静的吃饭。
“对了,之前怎么没在实验楼里见过你?”邵换行问。
克里斯隔了一会,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又喝了口水说:“我是今年年初来这里借读的。你知道,老鲍勃在这里任教,我在这里获取学位后可以直接去另一个工业实验基地。”
邵换行颔首,意识到自己方才嘴里含着食物说话可能冒犯到克里斯了。
不一会,克里斯又问:“听说你是新学期的交流生?想必以后也会留在这所学校深造学习吧?”
邵换行挑眉,“一般来说,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就是这样,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
克里斯点点头。
邵换行越吃越没胃口,本以为克里斯自己意识到了昨天自己态度不对,想来跟自己道歉,正好吃顿饭让关系破冰呢,可一顿饭吃完后克里斯却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走出餐厅后,邵换行兴致缺缺,掏出手机给樊东旭打字发消息,“刚吃完午饭。”过了一会,手机刚自动熄屏,他又想起来发“记得休息,别太累。”
这时克里斯的声音从邵换行耳后响起,提出要一起去湖边走走。看向克里斯的神态,邵换行明显感知到对方刚才偷看了自己的手机,虽然确信对方不会知道他跟谁都聊了些什么,但他已经对克里斯自我散漫的态度惹恼了。
邵换行一步做两步追上克里斯,强撑着笑意说道:“我还有其他安排,先走了。”
邵换行没有回头所以并没看到,克里斯愣在原地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分犀利与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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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今天看到高考放榜有个和东东很像的小朋友成绩优异,名列前茅,报考了刑警学院。于是我感觉到了他对我的鼓励,决定重新完善一些故事细节,将于所有内容修改后统一上传,绝不拖沓。希望看到这篇公告的朋友能记得,我们于2024年农历新年第一次完结,我们也将携手走过接下来的风风雨雨。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