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海蒂可以说不

3、第 3 章

　　眼前的男人上身穿着白色衬衫，下身是西装裤，很寻常的穿着，在菲律宾这个堪称蛮荒之地的地方却看起来很出众，这里的人大多不注重打扮，或者说不时兴这类型的打扮。瞧着像是个体面人。

　　他的面目神情在马尼拉下雨的黄昏里模糊不清，林芪此刻也没有心神琢磨他的面貌，她甚至不敢直视他。

　　但在这样的场景下，在这住宅里，想也能猜到他是谁！

　　她垂下的手指蜷缩起，心跳到喉咙口，嘴角微微扯起，强作一个友好的微笑，吐出一句：“我误闯进来的！“边说她边缓缓一点一点往后退，解释道：”我这就走！“

　　她左手上还端着一个盘子，她顺着路峥的眼神滑下来，手忙脚乱地将盘子就地放下，搓了搓手指，指尖上沾了一点盘子上方才溢出的肉汤，油腻腻的。

　　路峥瞟过眼前这个女孩，浑身潮湿肮脏，脚上的鞋子上沾上了泥土，头发蜷成一团，鬓发夹成一缕，脸上有不明灰印，眼神戒备又狐疑，这样的状况下，依然能看出—肤色很白，眼睛很大。

　　他问：“中国人？“

　　他的普通话发音很地道，长得也是典型中国人的样子，嘴角轻轻挑起，林芪心里松动一点，又不敢全然放下戒心。

　　她点头，须臾像是觉得点头不够，她补充说道：“是的，中国人。“

　　她心里升起一阵渺茫的奢侈的希望，她不敢奢望得到什么帮助，但或许能容留她在这儿再待一晚。

　　一阵脚步声赶来。

　　一声惊呼。

　　郭妈和几个菲佣一脸惊骇地望着这边，他们紧紧盯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孩，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样子已经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了。他们又转过去望路峥——

　　林芪也抬起眼，满怀希望，心里叮叮咚咚，发点善心吧！

　　他瞧着实在像个体面人，她仰脸看着他，雾蒙蒙一片，雨水里蒸腾出水汽，让这世界呈现飘飘然的朦胧感。雨在訇訇地舂着，四周除了雨声再没有其他的声响，林芪搓搓手，在一片嘈杂的寂静里，她的心扑腾扑腾地跳着，她听到——

　　他转过身，毫不留情道：“是他们在找的人，报警吧。“

　　像是多看一眼都觉得肮脏，他抬步往里去，半步也不曾停顿！

　　林芪睁大眼睛，心跳讶异地停了一拍，她深深懊悔，方才就应该拔腿就跑的！而不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这男人，分明毫无善意和宽宥之心！他要将她押送到菲律宾警局！他要将她交还给公司的人！什么体面人！哪有这样的体面人！

　　她刚才实在是太天真了，经历了这么多，仍然还没有抛弃天真！

　　她咬牙转身就跑，院门就在仓库左前方处，她记得很清楚！她听到身后又是一阵惊呼，是那位善良的老阿姨，感谢老阿姨的善良，托了她喂野猫的福，让她撑过了这四天，四天比她预计的五天要提前了一些，但或许，公司的人早已放弃了也说不定。林芪心下一定，跑得更快，她越过水坑，穿过草坪上的拱门，翻过栅栏，一路跑捷径，冲向院门。

　　雨水轰然倒下，她浑身湿透了！

　　她能想象此刻的自己定是狼狈不堪，水浸透了满身，她的嗓子嘶哑，疼痒难耐，胳膊无力，连摆动都觉得困难，更惨的是，她的腿，每一步都像在踩棉花，随时都要软倒下！太累了！灼热与寒冷交替，她已感受不明白自己的体温，眼前水朦朦一片，雾气好像更大了，她眼前愈发空茫……

　　院门近在眼前，就要成功了！

　　她心下泛起一阵喜悦！

　　她看到有一群人骂骂咧咧地朝这里靠近，她提起一口气，在雨水的蒸腾里，她依然一眼认出他们是谁！她没想到他们还没有放弃！她微张开嘴，眼睛瞪大，转身往身后正屋里躲，脚绊了一下，她轻呼一声，疲惫地喘气，还好稳住了，砰地一声，她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很硬，很难受，有人闷哼一声。她急忙后退两步，抬眼往上看，是刚刚的那个男人！

　　他正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的白衬衫和地上的脚印，眉毛因为刚才的闷痛微微挑起，嘴唇紧抿，像是有些生气。

　　林芪毫不怀疑，若她现在是个小孩，怕要被他拎起来打。

　　这是个毫无同情心的、冷酷的、徒有其表的男人！

　　她现在已经深刻明白了他的本质，并不再抱有希望！

　　但是没有办法，怎么都比被抓回去强，被公司的人毒打、监听，还有不知道什么样的事等着她，一年半载一定是很难脱离了！她下定了决心，上前，仰脸看他，眼里蕴出几滴泪来，恳求道：“我是被骗到马尼拉来的，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在犯法，不要把我交给他们。就收留我在这里几天，等我回国，我汇款过来当作报酬，我可以立借据……或者可以帮我通知中国大使馆吗？他们可以证明，他们可以帮助我……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就几天……“

　　此刻她嗓音嘶哑，伴着抽泣声，更是难听。

　　初时她的眼泪有博同情的意思，后来说着说着，越来越伤感，想到从好端端的国内被陈斌骗到马尼拉，每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饭也吃不饱，又逃命一般地跑出来，四处躲藏，此刻力气衰竭，疲惫不堪，喉咙嘶哑，身体滚烫，整个人要蒸发了。

　　那因博同情而生出的几滴眼泪越流越多，越流越快，到后来，止也止不住，她像是需要急切的发泄一般，泪水糊了一脸，还有继续爆发的趋势，哭得如同一个孩子。

　　她的手伸出去，像是要揪住他的衣角，又怕弄脏了更让他嫌恶，手又缩回来。

　　蓦地，她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身体越来越热了，呼出的空气都是灼热的，腿越来越软了，软绵绵的，都不知道是不是站着……一阵眩晕、一阵黑暗，她彻底晕过去了！

　　路峥愕然地后退两步，一脸莫名其妙地缓缓低下他的头，看地上倒下的女孩！

　　实在是个脏样子，也是个很大的麻烦。

　　他嫌恶地撇开头，啧了声。

　　……

　　林芪陷进黑甜的梦乡里，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这么舒服了，仿佛回到了中国的家里，在那里，有干净的床铺，有父母，有家常但温暖的饭菜，总之，一切都还是她还没有出国的样子，那么好又那么远！

　　她的嘴角轻轻翘起，眼角落下一点水渍，不知是不是刚才淋湿的尚且还没干的雨水。

　　总之，冰冰凉凉的，慢慢地，她发现不仅眼角是冰凉的，酸软的腿，磨破皮的脚底，微微作痛的肚子……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冰冰凉凉的，越来越冷，又越来越热，她的嗓子好像要着火，她轻呜了一声……

　　路峥听到这一声，身形一顿，将手里的咖啡杯搁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转身上楼去，身影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女孩哭起来太吓人了！他嫌恶地撇撇嘴，像她是什么脏东西！

　　林芪浑然不知，她一阵发抖，太冷了，她挣扎着醒过来，看清了现在的处境，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她又低头看了一圈，她还在方才的地方！她刚刚晕倒了，她竟然就躺在晕倒的地方，刚下过一场，地砖冰凉彻骨，难怪她这么冷，她又一摸额头，滚烫滚烫的，她好像发烧了。

　　随即，她又心里一喜，她还在这里，她没有被交出去！

　　她抬眼往大厅里楼上望去，她姿势不稳地强撑着站立，看到楼梯上正往上走的男人，他快要到楼上了，林芪立正站好，出声，道：“谢谢！”

　　她的嘴角咧开，扯出一个清朗的笑容，甜美动人，就连她浑身的赃污都可以忽略不计，耀眼如天上太阳。

　　正在走动的男人脚步一顿，脊背肌肉一紧，他愕然转过头。

　　他毫不怀疑他要是再待下去这女孩能向他鞠一躬，他加快了步伐，像是后头有人在追，几步便到了楼上。

　　林芪心里暗吁了一口气，他没有否认，这一关她算是勉强过了！

　　甭管他是多么冷漠、傲慢、恶劣，但最后他没有报警，也不知道怎么打发走的公司的人，这已经很好了！

　　她是真的真心感谢！

　　她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刚刚抬步离去的男人在楼上的楼道里走了几步，又像是忍无可忍一般，回身转过来，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叫道：“郭妈！让人带她去洗洗！洗干净点！”

　　郭妈哦哦了两声，赶紧过来，林芪的笑意更大了，她早想好好洗洗了，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她现在浑身脏污，自己都快要受不了了！

　　路峥撇过头，第一次觉得人的笑有些碍眼，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看来不仅看起来落魄肮脏，脑子也不太好使。

　　也是，脑子好使怎么会被骗到马尼拉来，西北角那个大厦里的公司做的什么生意再清楚不过，他想起方才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莫名心里有些烦躁。

　　他轻嗤了一声，略有些嘲讽地扯起嘴角笑开，就差直接骂一句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