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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顾长明和老伴从北京站出来,直奔儿子家。昨天儿子电话里说,儿媳要上班了,让他们过来帮忙带孩子。顾长明上次来北京还是儿子结婚的时候,一晃又好几年过去了。
      1997年,顾长明因为不肯按龚鹏的意思结案,坐了冷板凳。卫宇总为顾长明鸣不平。在刑警队里,顾长明的资历要比龚鹏老得多,当时大家都以为顾长明会当上副局长,后来才听说龚鹏局里有人。卫宇年轻气盛,说要举报龚鹏。顾长明把他摁住,说,局长一两年就要退休,副局长对于龚鹏来说只是个过渡,他肯定是要当局长的。卫宇说,局长怎么样?局长不也有人管着吗?顾长明说,如果背后没人,他当得上这个局长吗?况且这个案子现在没有头绪,告龚鹏什么呢?卫宇说,那咱们怎么办?顾长明说,沉住气。
      98年,顾长明学会了炒股,一门心思投入到炒股中。或许是新手运气好,顾长明不到一年就赚了大钱。顾长明索性一门心思在家炒股。弟弟妹妹们也把钱交给他,全家都着了魔。起初,他们也的确赚了不少钱。老家人听说顾长明只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赚钱都羡慕得不得了。顾长明计划着再赚个几十万就给儿子在北京买套房。这就叫东边不亮西边亮。我老顾不仅干刑警是一把好手,炒股也是一把好手。
      2000年,股价开始跌了。老顾每天看着自己的资产跳水,心疼得厉害。他还要给儿子在北京买房呢。他还要让弟弟妹妹都过上好生活。老顾不甘心,把手头的钱都放了进去。他研究各种经济学家的判断,试图找出一条稳赚不赔的路子。看不见摸不着的钱像水一样流走了。老顾睡不着了,头发也一把一把地掉。他每天幻想着逆风翻盘。他不敢穿红色的衣服,生怕股市又跌了。跌到后来,他彻底失去了自信。他每天和高中毕业的弟弟通一小时电话,听他的建议。然而,那些财富还是像海滩上的沙堡,一阵浪打过来,它们就全都不见了。2001年,老顾一败涂地,不仅花光了存款,还欠了不少外债。他对不起老婆儿子,也对不起兄弟姐妹,屡次想从窗户跳下去一了百了。老顾不再出门,生怕碰到熟人,被人耻笑。
      卫宇想来看他,被他拒绝了。现在的刑警队早已不复过去的荣光。马俊杰按龚鹏的意思结了案,两年后成了龚鹏的乘龙快婿,很快被提拔成刑警队长。卫宇在刑警队里孤立无援,有时候他想要是师傅在这就好了,有时候又想还好师傅现在不在这,不用受他们的气。卫宇怕老顾因为钱的事儿想不开,总给他打电话请教各种案子。卫宇知道老顾虽然调去别的科室,但他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个。没准用这个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就会振作起来。2005年,老顾终于接受了自己在炒股上的挫败,又钻研起案子来。这一年,卫宇暗中收集了一些龚鹏违法乱纪的材料,他没和顾长明商量,就把材料递了上去。没想到,没过三天,冯俊杰就找到他,让他别再搞小动作,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他们不是朋友,龚鹏早就收拾他了。千万别再有下一次,否则他也保不了他。老顾批评卫宇过于轻率,他一再说沉住气。卫宇说,师傅,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已经八年了。顾长明说,现在不是做事的时候,等着云中变天吧。卫宇说,我已经举报过他了,他会放过我吗?还不如鱼死网破。顾长明说,龚鹏这个人我了解,他贪财,但不敢害命。你别光琢磨这些事了,三十岁的人了,该成家成家,别整得这么凄惨。卫宇说,我原本是想扳倒龚鹏再成家。顾长明说,你这不是冒傻气吗?这两个又不矛盾。赶紧成个家。卫宇总算是点头答应了。

      顾长明夫妇到了顾乡家,儿子不在,儿媳客客气气地给他们交待孩子的情况。顾妈妈连说,你放心吧,你看我们把顾乡照顾得多好,从小就结实。程念点点头。顾长明说,你们工作忙,我们照顾孩子,你们也可以多休息休息。程念说,辛苦您了。顾妈妈说,一家人说什么辛苦啊,都是应该的。程念上班走了,顾长明嘀咕,这小程怎么怪怪的?突然这么客气了?顾妈妈说,哪怪?你看谁都怪!人家北京人讲礼,谈恋爱那会上咱家不也客气嘛。顾长明没吭声,总觉得儿媳妇这客气里透着点冷淡,跟以前不太一样。
      这么着过了一个月,连顾妈妈也看出来儿子和儿媳妇好像有点不对劲。从前,儿媳妇总挽着儿子的胳膊,一双眼睛就像长在他身上似的。现在呢,他们的话少多了。吃饭时说几句,也都是孩子的事。顾妈妈私下问儿子,你俩没什么事吧?顾乡迟疑了一下,说她想多了。再说,现在都老夫老妻了,跟谈恋爱时肯定不一样。顾妈妈半信半疑,转头一想,哪对夫妻不闹别扭,两人有孩子,就算有什么别扭,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经过顾妈妈的提醒,顾乡终于注意到程念的情绪。他问程念,是不是最近太累了?程念没接茬。顾乡坐过去说,我给你按摩按摩吧。程念看着顾乡,眼睛红了。顾乡抚摸着程念的脸,说,这是怎么了?程念委屈地哭了。顾乡抱住她,说,你有什么话说出来,好受点。程念说,你还问我呢?你就没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你的微博?顾乡明白了。他拉起程念的手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是我老婆,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顾乡和程念说开了。程念流着泪说,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生怕我们重蹈我爸妈离婚的覆辙。我生怕孩子会跟我小时候一样。你知道吗?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命不是太好。
      从程念记事起,程爸和程妈就不停地争吵。程爸说程妈从未尽到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她从不收拾家,家里堆满了她的画作、颜料,她自己不收拾,也不允许别人收拾。在程爸的强烈抗议下,她将这些都归置到一个房间,却在门厅的走廊上挂了一幅裸体画像。程爸生气地将它撕下,说,不知羞耻,你还有个女儿呢!程妈轻蔑地说,人都是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人的身体不羞耻,羞耻的是那些看到人的身体就产生邪念的人。
      程妈做不好饭。程念的三餐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单位食堂。到了周末,程爸做饭。如果程爸出差,程念就很难按时吃饭。往往到了两三点,程妈才做好饭,味道不是咸就是淡。有时,程妈干脆煮点泡面。她说这些都是俗事,不该为此费心。
      程妈看不上程爸,说他庸俗,无趣,没有一点艺术细胞。有次,程爸指责程妈将波提切利的《春》挂在客厅,说,我就看不出这波利的画有什么好的。程妈夸张地大笑,波利,你只知道鹦鹉,这是波提切利。程爸恼了,骂了句,神经病!程妈昂着头挑衅地看着爸爸。
      程念九岁那年,他们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争吵。程爸向程妈提出离婚。奇怪的是,虽然程妈对程爸不满意,可她从未提过离婚。程爸呢,总觉得离婚丢人。就这样,他们的婚姻才延续了十年。程爸让程念跟她走,程妈哭了。程念看着哭泣的妈妈,想起有一天,她迷迷糊糊地起来上厕所,看见妈妈那个屋子有亮光。程念好奇地走过去,看见妈妈开着台灯,坐在窗边,小声啜泣,墙上是她巨大的影子。程念看看她,又看看那影子,忽然觉得她很可怜。白天,她是一只好斗的公鸡;夜晚,她是一片薄薄的影子。这么一闪念,她选择了妈妈。她也只有她了。
      成年后,程念想,或许妈妈太孤独了,她总觉得没人理解她,她也从不想去理解别人。她总是游离在真实的世界之外,她是俗世的孤魂野鬼。她也曾问过妈妈,既然她看不上爸爸,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妈妈冷笑了一声,就是因为看不上他,才嫁给他。程念追问为什么,妈妈却不说了。程念就在这种拧巴的家庭里长大,她渴望婚姻,又害怕婚姻。她爱顾乡,正是因为顾乡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顾乡永远记着她所有的喜好,比如不吃香菜、葱姜蒜等,每次都会细心地帮她挑出来。顾乡不管去哪出差、应酬,一定会提前告诉她。久而久之,她几乎忘了那可怕的命运。顾乡抱着她说,对不起,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伤心。程念在顾乡的怀里抽泣着。
      顾乡的承诺没几天就落空了。顾乡爷爷眼睛出了问题,老家的医院差不明白,说可能是白内障,顾长明坚持要带他来北京看病。他征求儿媳的意见,问能不能让老爷子在他们家住几天。程念有点为难,说,咱家两居室,住得下吗?顾长明说,这个好说,我们爷俩住一屋,你妈睡几天沙发。程念看看顾乡,顾乡说,那就对付几天吧。顾长明又问程念叔叔在三甲医院工作,能不能让她叔叔给找个熟人。程念一听就不靠谱。程念叔叔是消化科的大夫,跟眼科挨不上关系。再说,程念爸爸和她叔叔关系一直不睦。程念叔叔也不愿意别人麻烦他。程念爸爸生病的时候,都不愿意去她叔叔的医院,更别提顾乡爷爷了。顾乡说,北京不用托关系,咱们就正常挂号就行。
      顾乡爷爷确诊了白内障,但手术排到了两周后。顾长明说趁着老爷子身体还好,他要带老爷子好好转转。程念心里一凉,这几天已经够她受的了。顾乡爷爷一直在农村生活,没有卫生习惯,洗完手,不管是谁的毛巾拿起来就用。程念偶然发现自己的毛巾被用过,心里着实懊恼。她丢了那块毛巾,干脆用一次性的。老人不习惯用公筷,总在盘子里夹来夹去。顾乡他们不愿意让老人不高兴,总是迁就他。程念不愿让顾乡难堪,也总是忍着。她心里数着日子,结果好不容易熬到头了,这又续上了。她顿时有点崩溃。顾乡说,要不你先回你妈家住几天?程念有点生气。顾乡说,你别误会,我是怕你在这不舒服,你也好久没去看妈了,你在这边住上两周,我爷爷就回去了。
      程念一想也是,收拾东西回了娘家。林艺文一听她要住两周,就问,你们吵架了?程念说,没有没有,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林艺文说,不对,你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程念顶不住林艺文的压力,就照实说了。林艺文冷笑一声,说,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程念说,顾乡也是为她好。林艺文说,真为你好,就该让他们住宾馆。这时候看出来了,你就是他们家的外人。程念心里憋屈,说,妈,你别说了。林艺文说,这事不能这么处理,你得跟顾乡说清楚,下不为例。你要是不行就我来说。程念说,我来说。林艺文还是气不过,给顾乡打了电话。顾乡没料到林艺文生了这么大的气,他觉得一家人就应该互相帮忙。林艺文说,这个家首先是你和程念的,而不是你们全家的。你要搞清楚家的边界。顾乡有些不快,在他的人生经验里,亲戚就是要互相帮忙,为了亲戚,做一点牺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不是亲戚的帮助,他爸不可能从农村走出来,他也不可能考上好大学。如今,他们的日子好了,当然要回报他们。不光顾乡这么认为,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来北京后,他总觉得大城市的人没有人情味,生怕别人给自己添麻烦。林艺文对他的说法很不屑,顾乡也不愿再和她争论,只说他以后会多考虑程念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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