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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重逢 ...

  •   楚豫静静的站着,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为了平复心神,他一直在捻菩提。

      大殿的门开了。

      士兵如蜜蜂尽数出巢般涌了进来,刀剑明晃晃的,铠甲剑尖都滴着血水,将站在大殿中央的他团团围了起来。铁腥味血腥味混在一起,从空气中飘来,还夹带了一股雨水的气味。

      一双漆黑的靴踏入殿内,一脚踩在自士兵们衣服上滴下的水汇聚形成的浅浅水塘中,几滴水珠向四周溅开来。

      大殿的地砖是漆黑的,水滴了上去,天黑看不清,有点血流千里的感觉。

      士兵们的身上都湿透了,唯有那人身上是干净的。他握了把折扇,黑发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隔着莫约十步的距离,他停下了脚,开口问:“陈言?”

      楚豫看向他:“你就是沈意?”

      对面微微一笑:“陛下英明。”

      楚豫道:“已经不是陛下了。就地正法还是游街示众?”

      沈意似乎有些惊讶:“这么痛快?陛下,你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

      楚豫眉头一跳:“哪里不一样?”

      沈意将折扇哗的一声打开,在殿中来回踱步,真的给他细细数了起来:“传闻你优柔寡断,遇事不决,不会治国,书画倒是一绝。”

      怎么还跟我唠上了?

      楚豫搪塞道:“生死这件事又由不得我,有什么好抉择的?说实话,你也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说来听听。”

      管他呢,时间拖得越久,陈言就走得越远。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相与一些。”

      沈意又笑:“我向来很好相与。不过陛下倒是和传闻中一般面容姣好,这双手,也很好看。”

      “我记得先生曾说过,那是一双天生就该抚琴的手。”

      熟悉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楚豫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记忆翻涌,某个声音又从回忆响起。

      楚豫偏过头朝殿外看去,于是他便看见他撑着一把伞,自暴雨中走来。他跨过殿上的血海,一步一步朝楚豫走近,停在沈意的身旁,不再往前。

      秦文不敢逾越,也不想对上故友的眼睛。

      秦文完全能想象到这双眼睛会是什么神色,震惊、错愕、疑惑,亦或是……憎恶。

      就像场噩梦一般。

      重逢的惊喜和秦文会身处叛军的震惊狠狠冲刷着他,他感觉到自己像是处在无底的湖中,透不过气来。

      湖水太深,阳光照不进来,他拼命的向上游,却仿佛停在原地,没有力气,只好任由身躯向湖底沉去。

      捏在手中的菩提珠串断了,菩提散落一地,叮叮当当的自台阶上滚下来,滚到台阶下的那一片血水中,滚到屋内的阴影之下,有一颗停在秦文脚边。

      楚豫试探性的开口叫他的名字,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秦……览……颂?”

      秦文微微垂眸,低低的应了一声。

      楚豫其实不希望他应的,他宁愿是自己瞎了聋了或者是在做梦,那个不是……不是他爱恋了那么久的秦览颂。

      现实把楚豫努力安慰自己的想法击碎,两年多的思念决堤,和着泪,似那滚散的菩提珠,落得满地狼藉。

      一个个梦境,他幻想的重逢,被打的七零八落,他感觉自己这几年就好像自导自演了一出无人观赏的戏,曲终人散,唯落得自作多情的感伤。

      秦文终究来赴约了。

      只是,两年以前二人一起埋下的酒,恐怕再也用不上了。

      楚豫有些晃神,向后退了一步,才堪堪定住身形。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你?!

      你凭什么?!

      你怎么能?!!!

      “秦览颂……你忘恩负义!你狼心狗肺!你畜生不如!”

      楚豫这辈子没怎么骂过人,还是第一次骂这么狠。

      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痛。

      楚豫眼眶通红,他跑下台阶朝秦文冲过去,被士兵一把拽住压跪在地上。

      他便跪在地上嘶吼,如一头濒死挣扎的困兽。

      可算有一次相对正常的情绪,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因为你而起?!你为什么要这样……?

      楚豫意识不到,因为自小被父母捧在掌心中长大,听惯了恭维,习惯了高高在上,他下意识把所有人都看作应当对自己好,就好像他胜于所有人之上,因此别人的疏离会让他愤怒。

      但秦文不同,他将秦文置于一个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因此,秦文的背叛令他悲痛。

      秦文的一双眸子隐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不镇定。

      两年前他离京的时候,楚豫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以为凭借他对楚豫的了解,可以算准这人的每一步行动,可他算错了最后一步。

      他以为楚豫会护送陈言离开,所以今晚根本就没希望可以逮到陈言,可他是怎么也没有算到楚豫会自己留下来李代桃僵。

      他本想的是,楚豫离开后,若是想结婚生子,安宁过完一世,他就派人暗中保护,不去打扰,若是想换个身份重归朝堂,他也会替他扫除一切障碍,在背后默默保护他就好,还是不要见面了。

      不料阴差阳错,俩人还是重逢了。

      “果然不是陈言,不过,他是?”沈意出声问。

      “楚玦声,我的旧识。”秦文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他就是楚豫啊……”沈意像是察觉不出秦文的情绪,他双目微睁,似乎有些惊讶。

      “治人者之罪非治于人者之过,我不杀无辜的人,先带下去吧,还需向他问些事。”

      沈意这一句话便算是定了楚豫的命运,几天的牢狱之灾他是免不了的。

      秦文想出声要人,想了想又作罢。沈意倚重他又忌惮他,一直在找他的软肋,可惜他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沈意一直未能如愿。若让沈意察觉出他对楚豫的重视,怕是会让楚豫陷入危险。

      秦文甚至不敢去看楚豫的背影,他怕他掩饰不住眼底的心疼。

      我阻不了他,又护不了你,该怎么办才好?

      秦文隐在袖中的双手已经握紧,青筋突出 ,指甲嵌入血肉,纵然这般,心脏依然如刀割一般痛。

      重逢他也盼望过,可他不能连累楚豫。

      他不求楚豫能回应他的心,只求对方能一世安稳便好。

      沈意派人来游说他时,他同意了。陈言太懦弱了,完全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与其去扶他,还不如另立一个贤明的君主。

      他有想过在信中和楚豫言明此事,但凭借楚豫的性子,定会骂他大逆不道。

      于是他选择了不回信,干脆让对方以为自己死了。

      逃避不是个办法,他也会因为思念而难以成眠,但是,他真的不想让楚豫觉得自己是一个乱臣贼子。

      辛辛苦苦维持了两年多,还是这个结果,造化弄人。

      他家境贫寒,幼年时碰巧大旱,颗粒无收,父母不止他一个孩子,不可能全养活了。他是最小的一个,干不了活,父母将便他逐了出来。

      他对父母的印象已然不多,只记得离开那天,父亲将自己带的很远很远,让他在原地等自己,便走开。

      一走就再没回来。

      他站在原地等了整整一天,从日出等到日落又等到日出,才终于明白,爹娘不要自己了。

      来不及想自己哪里惹爹娘不开心,才会把自己扔掉,他太饿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家。

      就是那天,他发现咸咸的眼泪竟然如此甘甜。

      饥荒之下,无处谋食,待到树皮草根也都吃尽了,看了那么一两回易子而食的戏码,也庆幸了一下无父无母。

      饿晕在路边,又差点成了别人的口粮。

      亏他命大,逃了出来。

      后来又跟随一帮难民一路逃荒逃到燕京。他们在城郊发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村庄,难民就在这个地方暂时安顿了下来,后来渐渐的修整修整,大家又在这个地方开垦土地,住了下来。

      终于,这回,有人愿意要他了。

      没过几年,村里来了个教书先生,办了个学堂,他借钱凑了束脩便去了。

      他见惯了踩低捧高的嘴脸,见惯了人世间的险恶,从小缺失又不稳定的亲情让他习惯于将自己缩在角落。

      他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生死面前,不叫人。

      为了活着,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偷抢盗杀掳掠,血肉至亲也下得去手。

      官员私吞了大部分的赈灾款,那一年的饥荒不知死了多少人。

      无人会在意那些逝去的生命,他们就是世间的蝼蚁,是尘埃,是草芥,在荒无人烟的角落死去。

      朝廷追究下来,官员又花了些银子买通了上一级,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无人在意那一年的横尸遍野,唯有经历过的人记得。

      他恨这个世道。

      衣冠楚楚的众人万相,剥了那副人皮,都是兽,吃人不吐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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