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向日葵也会偷偷关注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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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是程抒，我的家庭跟他们说的一样，糟糕透了。
我爸是酒鬼，喝醉了就打我妈，后来也会打我。我妈很奇怪，一边哭着跟我说对不起，一边又拿戒尺逼我学习，让我超过所有同龄的孩子，被迫成为一个大人。
我从来不知道爱是什么，每次作文写《我的爸爸妈妈》时，我都会空着，然后被老师叫到办公室。
老师会问我:“你为什么不写作文？”
我就回答:“我没有爸爸妈妈。”
然后我就会被请家长，被打。他们都说我是一个撒谎精，说我是怪胎，诅咒爸爸妈妈快点死。
老师会教育我:“爸爸妈妈都是为你好。”
“这天底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除了你的父母，你看谁会关心你?”
“做错了肯定是你的原因，他们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你为什么不懂得体谅呢？！”
“父爱如山，母爱似水，你以后要好好瞻养你的父母，不被社会唾弃才行。”
不过其实有句话说得挺对的，“父爱如山，母爱似水”。
爸爸会说爱我，他的爱跟大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妈妈呢，就是泛滥成灾的洪水，稍有不慎就会丧失生命。
我只能让自己转得跟个陀螺一样，这样妈妈才会对我发自内心地笑。
久而久之，我变得不爱说话，老师问什么，我都不会再答。
于是我就有了新的称号:哑巴。
我想，哑巴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多说多错。我不会再发表意见，不会说忤逆他们的话，挨打的几率都少了。
因为爸爸觉得被打的那个人不求饶没意思。
我的沉默，让我在这个世界上格格不入。他们异样的眼光流走在我身上，我能听到那些人的嘲笑。
我只能把自己缩在蜗牛壳里，我等不到自己的太阳。
我是被世界抛弃的人类。
（二）
我十岁那年，爸爸因为醉酒杀人被关了，时间挺长的，七年。我和妈妈却因为交不起房租，被赶到与繁华城区仅一墙之隔的贫民窟居住。
之前的地下室我都住习惯了，这个贫民窟对我来说，反而更惊喜一点。
因为这里有窗户，不会像以前那样黑蒙蒙的，我可以搬凳子到外面写作业，不用在屋里点蜡烛，不用担心蜡烛会不会燃尽。
虽然可能外面会更危险一点。比如隔壁那家，王秦的爸爸，就是一个被关起来的杀人犯。
可是我的妈妈除了我的学习之外几乎不管我，我可以每天用半个小时偷偷在贫民窟里找东西玩。
我用狗尾巴草自学，会折很多小动物。
我还在乱糟糟草丛里发现了一株向日葵的花苞，不知道是谁种在这里的。
它根本不符合贫民窟的印象，很突兀，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突然坐上一辆劳斯莱斯汽车那样的突兀。
它不应该来的，可它却实打实的存在着。
（三）
在发现向日葵的第一天， 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真的很漂亮，粉色的蓬蓬公主裙和精致的丸子头，我用我学会的所有的词语都形容不出来这个女孩的好看。
她好像是迷路到这里的，又好像住在这里。
她对一切都很热情，包括我。
“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写作业?”
“你想和我玩吗？”
“这株向日葵是你种的吗？它什么时候开花呀?”
“……”
她让我喊她月亮。
我常常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不能开口 。
不然她一定会离开我的。
妈妈不让我和别人玩，她讨厌所有住在贫民窟的人，同样，这些原住民也看不起我妈。
可能因为我还小，加上不会说话，他们天生对弱者有一点高高在上的同情心。
当然，只有一点。
心情不好的时候，管你是小孩还是老人，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我也知道了不少市侩语言，但我从来不会用。我妈给我塑造的oc是:聪明，听话，哑巴。
我妈炫耀最多的，就是我的成绩。稍有不理想，棍子被打断都是常有的事。
原先我不太在意，只是那个小女孩来后，我就很少“犯错”。
原因无他，只是不想让她看见我这么狼狈的一面。
（四）
还没和小女孩熟悉几天，她就要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爸爸妈妈，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身上都是同学们炫耀过的高奢品牌。
我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我和她之间的差距。
月亮会回到天上，淤泥永远只能烂在地下。
她走之前偷偷和我抹眼泪，我从这个小女孩口中知道了她的来历。
她是被她妈妈送到这里来的，她妈妈对她不好，但又很好。
只要她不和爸爸待在一起，妈妈就对她很好。
我想，她妈妈应该和我妈妈一样，有共同话题。
她说她不想离开这里，我是不是可以自恋地想一下，她不想离开我呢？
她妈妈很漂亮，抱着她的动作很温柔，好像在抱着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
是啊，失而复得的月亮，就要被全世界宠着。
（五）
晚上在家里，妈妈带回了一个男人。他们进了唯一的一间卧室，我没有吃晚饭，趁着这个机会跑出去打听那个月亮的消息。
“那个女的老以为自己女娃要跟她争她老公的宠，哎哟你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妈?”
“可不是，都来这里好几次了，听说这回那女人要把这小娃子送国外去了，好像是什么精神病吧？”
“……”
我担心月亮会在她们口中的国外出什么事，于是辗转找了很多人要月亮家的电话号码，用家里座机偷偷打了，没有回音。
正好那几天班里流行写情书，我想，不然以写信的形式寄到月亮那里吧。
月亮会看到吗？
我不知道，但我还是写了。
每天一封信，不，那应该不算信，都是琐碎的话语，还有我微不足道的安慰。
我希望她能开心快乐，不要被所谓的世俗束缚了自由。
我把信藏在繁华城区的一个邮箱里，那里我关注了很久，那户人家很有钱，不知道有没有国外的亲戚，这样就可以顺便帮我带一带信了。
那户人家应该知道的，有一个小男孩会在五点多钟的时候偷偷打开他们的邮箱，把信放进去。
因为好几次我都在邮箱里看到了一瓶牛奶，还有一张小便利贴:
赠——期待来信的孩子。
（六）
后来我如愿以偿，等到了一封信。
女孩的笔画稚嫩，写的很认真。用的信纸上画了向日葵，她也在信里说，很喜欢向日葵。
她说她想吃蛋糕，因为在医院里，如果想吃蛋糕的话，就要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可她明明就是正常人呀。
但那些医生叔叔不信，他们按照妈妈的嘱咐，要好好照顾她。
她问我有没有做过噩梦，她说她做过。
她梦到妈妈掐死她，面目狰狞地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跟她抢爸爸的爱。
可她是她生下来的啊，为什么妈妈对她的爱是建立在爸爸不爱她的基础上呢？
她很痛苦，她恨不得按梦里的那样马上死掉。
但她又不想让那些爱她的人因为失去了她而感到痛苦。
所以她选择收敛自己的情绪，成为一个他们眼里的“正常人”。
“我承认有病，我接受治疗。”
之后我就没有看到她回过的信了，但我依旧给她送信，估计被别人扔掉了吧，不过我已经不在意了。
（七）
这一年，我很幸运，能够与她重逢。
即便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月亮的身边有星星坏绕，她在她的朋友面前，很自在，快乐。我看得出来，她很放松。
我不应该来的，因为安蔷的一个客套的邀请，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见她。
我缩在角落，心里只希望没有人能注意到我。
可她看见了。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接受了大冒险，把酒杯递给我，问我:“喝吗？”
我不敢答，因为我现在依然很狼狈，这个少年因为一时冲动，闯入了月亮的世界。
他应该是小心翼翼的。
就在我鼓起勇气想要跟她说话的时候，安蔷开口了。
“他……是个哑巴。”
我的勇敢突然消失不见，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觉得好笑。
为什么自己会自不量力呢？明明早就知道了，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包厢里没有能让我存在的地方，我悄悄溜了出去。
这个酒吧私密性很好，什么都有，我甚至在服务台看到了一枝向日葵。
我突然想起几年前找到的那株向日葵，因为被我妈发现我偷偷照顾它，以为我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所以把花一铲子撅掉了。
我问了花的价格，12元一枝，算是我三天的饭钱了。
我把花买下，准备回去送给她。
快要到门口时，我突然看到她倚在门前，她的对面，是一个很成熟的男人。
那个男人手里的一束白玫瑰，就要比一枝向日葵不知道高了多少倍价格。
好温柔啊，他在看向她的时候。
我没有再自取其辱，手上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下的，反正我离开了这里。
而且是以一种羞愧，自卑的心态。
从那天开始，我就拼了命地学习，很火的一句: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班主任挺担心我的状态，特意去找我聊天，他希望我能把身体放在第一位。可我知道，因为我是优等生，他才会勉强看我一眼。
幸好我是个“哑巴”，不能说话，让他们放下了不少戒备。
不过马上要到运动会了，我听说她报名了女子八百米跑，我想做她的后勤，但怕她被说闲话，于是放弃。
我去了财委那里，并希望我能担任搬水一责。
财委同意了，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近她了。
（八）
她发挥的很好，太阳照下来的时候，感觉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女生们都围上去夸她，有人不小心拿走了她的水，我看到她很渴，幸好我当初多留了一瓶，请了一个女生帮忙转交给她。
她会知道是我吗？
（九）
月考结束了，我考了第三。这下我妈应该要来学校闹了，她会勒令我退学吗？还是逼着我对老师下跪，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我暗暗祈祷，只希望她不要看到。
班主任跟我妈聊了，说我成绩下降可能是因为我坐前排，有人打扰我学习。于是他决定把我调到后面去坐。
我的座位在饮水机旁边，她来接水，我疯狂地刷题。
她注意到我了，我没有说话，她可能知道我是哑巴，递给了我一张纸巾，让我擦擦墨水。
我听到了她和官声声的聊天，知道她也想养花了。
于是我晚了半个小时回家，去花店买了一盆小向日葵。
幸好我妈今天跟那个男人出去住，她不在家，不然明天又得请假了。
（十）
我没有手机，唯一接收信号的来源是同学口中的话语。
我听说她又上表白墙了，那张照片被学生们说是神颜。
我偷偷去找书店阿姨借了手机看，确实很好看。我把它保存下来，决定在七天假里洗这张照片。
照相馆里我又一次遇到了她。
我装作不认识她，因为我不想让老板认为她是一个不检点的女孩子。
在贫民窟里，只要有个女孩子和男人一道行走都会被骂不知廉耻。
回去的时候天都黑了，只有昏黄的路灯，和清冷的月亮伴我行走。
我想，向日葵有一面是向着太阳的，那么背面呢？是不是会向着月亮?
我好像知道了答案。
（十一）
马上要高考了，班主任带我们去了市里一个挺灵的寺庙。
其实我不信神，但如果是为了她，我可以跪拜佛祖，求她无恙。
一个班分成几小组，我是去求签的。
我抽到了下下签，旁边的方丈很严肃，把我拉到一边说话。
“这位小施主执念太深，日后会有灾祸反噬的。”
我知道我的执念，和她有关。
“她日后会如何？”我问。
“幸福美满，顺遂一生。”
“那就好。”
（十二）
七年过去，那个男人出来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以前他的“朋友”，去赌，去喝，然后满身酒气地回来。
或许知道我考得很好，他便每天对我陪着笑，也像个正常父亲那样对我。
我不相信他能够做出改变，一直在防着他的动作。
可还是疏忽了。
他在我的水里下了安眠药，然后登上了我的志愿填写中心，卡着点把我的志愿改掉。
他说，如果我能去上那个大学，我们家就能得到十万。
很可笑，因为十万，葬送了我的前程。
那道鸿沟，我再也跨不过去了。
（十三）
我拼命干了二十几年，终于身体倒下了。
我感觉到深深的痛快，那是我一直藏在心里的郁气。
医生断定我活不过二十三岁生日，我想趁着还有时间，把我的千纸鹤叠完，送给她。
千纸鹤我叠了很多年了，从她离开的那一天开始，一天一个。
什么颜色的都有，其中粉色的是因为她跟我互动了，所以想要暗戳戳地留下纪念。虽然粉色的也没有几个。
没关系，就算只有一个我也很开心。
我还想着给她买一个蛋糕，不过她身边已经有照顾她的人了，那就算了。
果然，我听说她生日那天，之前我见过的那个人跟她求婚了。
我的眼光没错，她值得，那个人真的很温柔，配得上我的月亮。
好像不能说是我的了啊。
不知道她在婚礼上有没有难过，我想勇敢一点，再见她一次吧。
她为什么会哭?是因为头纱不见了吗？
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妈签的，她已经决定放弃我了。
好吧，最后一天，给她打个电话吧 。
她好像很累，是不是刚出差工作回来?
她睡着了，那我就跟她好好告个别吧。
“我的月亮，再见啦。”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向日葵也会偷偷关注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