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凝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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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残忍血腥的画面历历在目，顾不得身上不停冒出的虚汗，我捂上了自己的胸口，它总是在我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疼得像万箭穿心。
记不得梦中挥刀人的模样了……我深呼吸，怎么也记不起来那人的模样。
“晚凝……”我房间的灯被人突然打开，柔和的灯光仍是让我有些眩晕，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它在开灯前就已经烫红了我的眼眶。
“晚凝，你又做噩梦了吗？”姜廌一双小鹿眼担忧地望向我，她穿着一身可爱的睡衣，怀中抱着一只在她十二岁生日时我送给她的粉色小猪玩偶。
“是啊，梦见我被恶鬼追杀，你懂的呀，那种被鬼逼着跳楼的噩梦，然后在快落地的时候，我就吓醒了。”我故作不在意地双手擦了擦脸，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轻松地向姜廌说道。
姜廌的神色似乎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带着她的玩偶小猪躺到了我身旁的位置。
我和姜廌打小便认识，我们两个的父亲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亦是好友，所以在两个孩子还没出生时，还被打趣过要当亲家，可惜在我们都出生后，这件事被不了了之。
自十年前那起凶杀案后，我什么都记得，独独忘记了那个拿着刀挥向我父亲，我母亲，我那年幼弟弟的杀人凶手的脸。我被安排让人收养，但是我死活不愿意，最后是姜廌的父母出面，将我安排在他们家对门，那个被特意布置的温馨漂亮的小房子里。
虽说是这样，没过几天我就被哄骗着住在了姜廌的家中，桑月阿姨待我如己出，姜伯父亦是温柔慈祥。他们关怀着失去父母亲人的我。
头顶昏黄的灯光温柔地浸入黑暗，桑母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关闭了房间的灯，而后又悄悄关好了房门。她特意踮脚的小心翼翼，其实仍有细微的声音。
“晚凝……”就在我闭着眼，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观看脑袋中那一幅幅血液飞溅的回忆自虐的时候，姜廌突然凑到了我的耳边，悄声叫我的名字。
温热的气息出现在我的耳边，我睁开眼，侧过头看去，是姜廌那双被月色照的亮晶晶的眼。
“怎么了？”
姜廌不说话，只是将小猪塞进我的怀中，她则是一只手毫不费力地抬起我的头，把手放在我的脖颈处，她像是环住小宝宝一样把我抱在怀中，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肩颈。
这是那件事后她常做的事情，她会不顾那段时间性格大变的我的崩溃，在夜晚降临前出现在我的床边。
我有些哭笑不得，“姜廌，都多大了。”
“嘘嘘，睡觉睡觉。”姜廌不顾我的抗议，小声地嘘嘘着。我闭上了眼睛，终于在这无边的黑色梦中，是难得的宁静。
忘记说了，姜廌从小的愿望就是当一个正义的警察。所以现在的她正在C市最好的警察学校上大三，再开学，便是大四了。现在我们都处于大三下学期的暑假当中。
第二天我醒得有些早，因为我找了一个可以打暑假工的餐馆，所以得收拾收拾上班。
看着在床上大字摆开，白皙的肚脐外露得毫无睡姿形象的少女，我轻笑了一下，拉过被子给她改好后走出房间洗漱。
刚走到浴室门口，就见到了早起的饭都做好了的桑月阿姨。
“快快快，晚凝快来吃饭！”桑月阿姨见到是我，拉着我的手就朝饭桌走去。
“谢谢阿姨，我先洗个脸。”这话说完桑月阿姨才放开我的手，余光看到了桌上的饭菜，已然将我的那碗盛好了。
“你这孩子，非要出去打工，还不让我告诉姜廌那个死丫头，这下好了，等她醒了见不到你，到底是要多闹腾一阵子了。”桑月笑着打趣我，我低头，抿了抿嘴角，只是带着些笑，不说话。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碗筷，被桑阿姨瞧见后毫不客气地轰出厨房，我应了下来。记得小些的时候，我怀着去别人家讨生活要低声下气，要勤劳做家务的想法来到了这里，即便被万般拒绝，仍旧偷偷地趁人不注意进了厨房，想着这样能被夸，不会被讨厌，然后打碎了一大堆盘子。
那时候桑阿姨忙查看我受没受伤，姜廌看我无碍后还笑我，说我这双手万不可做刷碗这种细碎的小活，得是那种掌管他人命运的大人物才是。
走在去店面的路上，我想着这些事情，心中涌起怀念的感情。姜廌自那之后从不在我面前叫桑阿姨为我妈，而是桑女士桑女士这样称呼，我知道，她是怕我伤心难过。
终于跟着导航到了这家比较偏僻的餐馆，如意餐厅。没想到开在这深巷当中。
店面不大，就一层，十来桌的容量，但是打理的很是干净。我也是通过同城的报纸上面找到的，难得要暑假工，我更是不能挑剔。
似乎是看出我的好奇，店里另一个知道我今天来报道的员工带着笑给我介绍：“咱们这店铺偏僻是偏僻了些，但是从来都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这家也是有些名头和老顾客的，都开了十多年了，信誉保证的。”
她这话让人放心，我放存好自己的东西，再次环顾四周，没想到这样看着门可罗雀的店铺倒是有十多年的店龄了。
被简单地介绍了工作内容，我道了谢，这个比我年长许多的员工姓张，我要叫她张姨才是。
情况也正如她所说，还没到中午吃饭的点，便已经来了许多人了。店内的风扇努力地工作着，却也吹不散这屋内的燥热。
被客人问及推荐的菜品时，我熟练地询问了对方的忌口及喜好，按照这个进行了推荐。
终于是忙完了，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近两点钟，饿久了的肚子终于是得到了食物的馈赠。
张姨，厨师王叔，外带我，三个人，忙碌过后，是王大厨对大家的关怀，我讨厌鱼头，但是他做的很好吃。
正当我们三个人一言一语地说着话的时候，餐馆门口装饰的帘珠发出了清脆的碰撞的声音。我循声看去，是一个低着头，但是带着口罩看不清神色的人。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正准备迎上去，却被一旁的张姨用力制止，她按住了我的胳膊，我有些不解地望过去，她冲我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迎了上去。
“欢迎光临，您要吃点什么？”张姨的声音意外的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是冷漠？不，不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打包一份西红柿盖饭。”男人的声音很低哑，这么说来，我方才都没注意，他竟然带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的帽子。
我收回目光，手中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动着碗中的米饭，王叔起身走到前台去，“张儿，你去打包，这位客人，您的饭是十三块钱。”
我本是听着的，可是实在是对方在这挺热的天气中打扮太过于奇怪，所以还是想转身看上一看，就在我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张姨点了一下我的头，一句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要好奇，不要回头。”
我照做了，虽然我仍旧是好奇那人的长相。
“前几年可不是这个价钱。”男人的声音仍旧低沉。
王叔笑了下，摆摆手：“可不是嘛，现在这时代飞快，物价也是噌噌往上涨啊。这店都十多年了，不会乱收费的，咱也是有口碑的。”
那人不再说话，我没有听到机器收款的声音，想来，这人应当是付的现金。王叔接过了张姨手中打包好的西红柿盖饭递到了那个客人的手中。
我再一次听到了帘珠攒动的清脆的响声。那客人想是离开了。
两人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气氛意外的有些沉默。
“张姨，刚才怎么了嘛，我年轻，应该让我多干点呀。”我放下手中的碗筷有些不解地问。
张姨抬起头看我一眼，然后转过视线，她的眼睛和王叔交汇在一起，似乎两人同时产生了纠结。
她犹豫了一会儿，一对唇纹深重的，有些干裂的唇张了又闭，下定了决心后开口：“小竺，以后这个点，你到后房休息，免得耽误下午的工作。”
我感到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这其中原因，必然沉重一些，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解释。但还是非常听话地点头：“好的张姨，我会好好干活的！”
接下来，是有些沉默的，三个人将饭都吃完了。
晚上六点下班的时间到了，看着那些没能吃上饭而有些挫败的原路返回的人，我终于是十分相信如意餐厅能够开在这深巷中十多年还不倒闭的原因了，哈哈哈，话说道这个份儿上，多少是有些过分了。
巷子深，即便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天色在这深巷当中便是黑的，王叔非常细心地将我送至巷口人多的地方，笑眯眯地摆手：“丫头啊，回家的路慢点走，明早好上班啊。”
我回头也笑着点头，连声道谢：“谢谢王叔送我，王叔明天见。”
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我溜达着走回了家。
一进门我便被飞扑过来的姜廌扑了个满怀，踉跄着靠在门边上才勉强支撑住，别看她好像很瘦小的样子，其实力气大，个子也算得上高，有一米七三呢。
“晚凝，你怎么偷偷瞒着我出去打工啊？我都说了以后我赚钱养你，干嘛背着我偷偷出去打工，快说！”
从我身上下来后，姜廌假装一脸怒气地质问我，我抿嘴笑了笑随便找了个话题搪塞了过去：“姜廌，警察局的实习还好吗？你可是你们专业第一的，风满校园的优等生，这么优秀，是不是很多人都喜欢你啊？”
姜廌似乎被我带偏了，她原本有些生气的小脸蛋上神色转为得意：“那是自然，带我的师傅都夸我厉害优秀呢！而且我本来也是打算毕业后就回到这边当警察的！”
我看着她生机满满朝气蓬勃的模样，故作夸张地鼓掌：“天啊，姜廌你也太厉害了！”
就在我和姜廌两个人在门口闹的时候，桑阿姨带笑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姜廌，你别闹晚凝了，她累了一天，你们俩快点进来洗手吃饭了。”
姜廌一边应答着，一边拉住我的手朝卫生间走，我看到了一瓶崭新的未开封的茉莉花香洗手液。我很喜欢这一款，虽然是洗手液，却留香持久，味道淡雅不昏人。
“怎么样？”姜廌一双眼像是盛满了星星，一闪一闪地看着我，“你先前用的那瓶不是快没了嘛，这个味道的洗手液还是蛮难买的呢。”
我看向她期待的眼睛，捏了捏她光滑没有毛孔的鼻尖：“谢谢姜廌同学！”
“不客气。”她很高兴，眉毛似乎都快要飞出自己的脸蛋了。
饭桌上，姜叔叔和桑阿姨聊起了最近亲戚间的事情，姜廌夹着筷子，将我喜欢的菜疯狂地朝我碗里夹，“晚凝，快快快，桑女士做菜的时候我可就偷吃了，味道非常符合你的喜好，你快多吃点。”
我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将她最喜欢的糖醋肉喂到了她的嘴边，她得偿所愿般吃进嘴里，边吃边摇头晃脑，十分欢喜的模样。
桑阿姨那边似乎是大人间的事情聊完了，十分关心地问我：“晚凝，今早上走得急，忘记问你，在哪里打工呢？你叔天天下班那么早，我让他去接你。”
“不，不用的桑阿姨，我这平时也不锻炼身体的，走回来就半个小时的路程，权当是锻炼了，对身体好嘿嘿。”我放下筷子，咽下了嘴中的菜拒绝。
“晚凝啊……”姜叔叔有些受伤的姿态让我感到紧张，可是我……
“哎哟，你们两个人！”姜廌声音娇俏且大，打断了姜叔叔的施法，“这么无聊啊，这么无聊给我点注意力。”姜廌挥了挥自己的手。
她是在替我解围。
“我这都实习一周了，今天从带我的师傅那里听到了一件事情。”姜廌故作神秘的样子可爱到让人有些发笑。
“什么事儿，你还不能直说，非在这里吊人的胃口。”桑阿姨对着姜廌翻了个白眼。
“这个嘛……”姜廌一双眼滴溜溜地看向我，见我认真地看着她，便轻咳一声，不再装腔拿调，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们还记得几年前的J杀案吗？那个□□犯刑满释放了。”
“咳咳……咳咳咳！！”姜叔叔原本是想喝口茶的，被这话惊的呛到了嗓子，桑阿姨一边震惊一边帮着姜叔叔拍背。
姜廌似乎是对大家这种震惊的情绪十分满意，这就是她要的效果。
“没错，就是那个J杀了十七岁女高中生的那个杀人犯。”
姜廌说这话的时候，我观察着她的神色，果然，是我印象中那个嫉恶如仇的，永远站在正义这一方的姜廌，她的眼睛中是愤怒。
姜廌说的J杀案件，是五年前发生在这个小县城的震惊全国的案件，犯人跟踪上晚自习的高二少女，在其路过小巷时实施犯罪行为，后怕事情败露于是杀人分尸，幸而最终被捕。
但是事件进入了第二次的高潮，那个人只被判刑了五年，赔偿金……七万元。女孩儿的父母在事情发生后情绪陷入极大的波动，母亲申诉未果最终选择跳楼自杀，其父亲心梗而死。几乎是几天的时间里，女孩儿一家家破人亡，而道听途说的五年期原因，是因为那个罪犯有精神分裂症，事发时神志不清，行为不受控制。
那段时间，整个小城中的人对其唾骂厌恶，但，除了警察，再没人知道那个该死的东西长什么样子。
“哎……”所有的感慨，悲痛，惋惜，全在这一声轻叹中了。
吃完饭，姜廌拉着我的手躲到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姜叔叔被桑阿姨赶去厨房刷碗，而后我们两个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只是我刚坐在书桌旁没多久，房门便被敲响了，我回身，发现姜廌已然笑得谄媚的脑袋瓜出现在门前。
“怎么了？”我合上桌子上的书本，奇怪她怎么来找我。说奇怪，其实也不奇怪，因为姜廌总是有事没事就来找我，非要和我黏在一起。
“没事还不能来找你啊。”姜廌蹦跳着跑到我身边坐下，看着我桌子上的书本，想伸手拿起来看，被我捏住了她乱动的手。
“怎么？你都没事情忙，就来找我？”说着，我将书本放进了抽屉当中，并当着姜廌的面上了锁。
“晚凝，你这样真让人受伤，我只是想和你分享一下实习以来这段时间的心情。”她将头搭在我的肩膀上，声音有些泄气。
“怎么了。”我理了理她额边的碎发，看着她一双眼没了朝气蓬勃，此刻正低低地向下望。
“就是说正义啊，这种事情。”
“你竟然会对正义感到迷茫？”我觉着惊奇，从小到大，可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是啊，就拿今天我听到的这件事情来说，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活刮了这种畜生都不为过，可是……这种人渣，这种社会中的败类，这种……这种……”
我知道，姜廌已经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她现在需要我的开导。
“姜廌，你不能这么想，你有这样的想法是非常正常的，我想其实绝大多数人和你的想法是没有差别的，但是想想你所学，法律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样的罪犯当然是被人们所希望千刀万剐，可是，死刑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判定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
“……所以啊，只要是犯了罪的人，都应该交由法律来进行审判，对不对？”我说着我所不相信的话。
“晚凝，你果然也是这样想的吧！”姜廌拉住了我的衣袖，一双眼期待地看着我，她瞳孔深处，有着让我忍不住加快心跳的，某种，姜廌对我的期待。
“是啊，我是这么想的。”我在撒谎，但我看向姜廌的眼睛非常的坦诚。
“真是太好啦！”姜廌重重向后倒去，呈大字躺倒在我的床上。“你这么想，最对了，没有比这更正确的事情了。”她嘴里嘀咕。
“虽然我有些不甘心，但是，那个张姓的姑娘……”话没说完，姜廌睡着了。
我坐在位置上，面色无波地看着姜廌的睡颜，姓张的姑娘，应当是那个死去的女孩子的姓氏吧。
深深呼出一口气，想着明天还要上班，我起身整理好姜廌的睡姿，关了灯，借助透过窗帘的月光躺在了床的内侧。
我背对着姜廌，看向那天上隐约朦胧的光，思绪飘忽不定，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五点多我便睁开了眼，看了下身侧，是仍旧处在深睡当中的姜廌。
我点点头，下定决心打工的这段时间，绝不能让她再踏进我的房间一步，毕竟我也是有隐私的人。
看着桌子上买回来的早餐，我知道又劳烦桑阿姨早起了，这是我不愿看到的，可是看着桑阿姨等着我夸奖，想看我高兴的表情，我咬住了自己的腮肉，吞咽了原要说出口的话。
“哇！”我露出开心的表情，“谢谢桑阿姨，我正想着出去买早饭，就看到您准备好了呜呜呜，您简直就是我的……”我闭上了嘴，夹起一个小甜包放进她的口中。
“让最辛苦的桑阿姨先吃，我要好好赚钱，给桑阿姨买生日礼物。”
“你这丫头，”我抬头，看见桑阿姨的眼中闪过的难过，我知道，她是在替我难过，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
今天的如意餐厅，人仍旧很多，但是我也已经习惯了，就是洗碗的孙姨，昨天我第一次来时她正好请假，所以便没有见到她。
中午忙了好久，终于是到吃饭时间的时候，我想着昨日张姨同我说过的话，不待我做反应时，人已经被推到了后房休息处。
隐约的帘珠的清脆声传了过来，没有昨日我在饭桌那边听的仔细，但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想必昨日那奇怪的人又来了。
孙姨拿着王叔做的牛肉拌黄瓜，递到了我面前，我有些疑惑地抬头，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愣着干嘛，你这丫头呆愣愣的，给你，你就吃呗。”
“可是，”我抬头，“这里有监控，而且老板知道了不太好，要不端给王叔她们，等下我们一起吃呀。”
“嗯？”孙姨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王叔自己就是老板，干嘛还要看老板的脸色。”
我竟都不知道，只当王叔是个普通的厨子了。
“哎哟，你可别和你王叔说这是我说的。”孙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抬起手在嘴边来回煽动，我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对了孙姨，我看别家的饭馆下班都很晚的，为什么咱们家下班那么早啊？王叔……老板都不想着赚钱吗？”这确实是我心中的疑惑，虽然对不起好心的孙姨，但我终归是需要利用她打听些东西。
“不知道，几年前就这样了，可能钱挣得多了呗。”孙姨笑嘻嘻的，也不知她是如何知道，我又不知这其中原因几何。
繁忙的日子做的习惯了，我也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同样的，我发现那个总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每天都会在下午两点左右准时准点地来这里打包一份西红柿盖浇饭。
孙姨曾在人走后与我吐槽，这男人真是专一，只吃西红柿盖饭，都不会吃腻的吗？我和孙姨的关系日渐亲近，因为我总是在不忙的时候下去帮她刷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再加上她本身就是一个八卦的人，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听到许多奇奇怪怪怪有趣的八卦。
“看到你张姨那个没了拇指的左手没，就我所知啊，那是她好打麻将赌，然后有一天想明白了，这事儿不能这么干呀，所以啊，她狠心，拿刀把那拇指给剁了！”
这是我从孙姨那里听到的最令我震惊的八卦了。说实话，可能是太忙的原因，我从来就没有自习看过谁的手指，听孙姨这么说，我便特意在吃饭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果然，孙姨的大拇指是缺失的状态的。
“晚凝有想过毕业后去哪里发展不？”吃饭的时候张姨随口问，饭桌上的人似乎都很关心我的未来。
“我想留在咱们县城。”我微微垂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人家都说这读过书的孩子都选择去大城市发展，晚凝怎么还选了咱么这小破地方带着呢。”孙姨说着，夹了一块儿肉段放在我的碗中，想必是她觉得我喜欢。
“我喜欢小城镇，因为很小，想见到的人，只要心中有所想，就必然会遇到。”轻戳着那块儿肉段，我抬起头有些傻笑地回答。
“哎哟，不得了的女娃子，”王叔轻轻敲了下他的碗边，“舍不得家人哦。”
我又笑了，只是我笑的原因是因为，我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应当说什么。
“有这部分的原因。”是的，我确实很舍不得姜叔叔和桑阿姨，尤其是姜廌，她说过，毕业后会选择留在家乡，她那么优秀，我想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一定会步步高升，所有人都会喜欢她的。
时间很快，我来如意餐厅打工也半月有余，一天早上，张姨和王叔似乎很忙，准备了好些菜，都打包带走了，看样子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好些食材我看都是提前几天订好的。
两人临走前还嘱咐好孙姨，让今天少招待些客人，菜不用担心，他找了人帮忙，尤其是下午的时候，不要让我出现在前厅。
可谁知道今天不是饭点还是有零星的人来吃饭，就那么一会儿孙姨去忙的功夫，那个每天准时准点的男人就掀开了珠帘。
“欢迎光临。”我笑着迎了上去，“您要点什么？”想必又是打包一份西红柿盖饭吧。
“菜单拿来我看看。”他抬起了头，只露出了那双让人不舒服的眼睛。
我脸上挂着笑，朝他点了头，“好的，您稍等一下。”说完跑到一边的桌子下的抽屉中拿出一张菜单准备递过去，整个过程，我都感受到了背后那打量的视线。
背着身子，我笑了笑，转身走过去将菜单递给他。
今天的他依旧带着黑色的口罩，帽子，只露出那双阴郁的带了血丝的眼睛。
“给我来个青椒炒肉丝吧，再来一份米饭。”他根本就没怎么打量过那份我递过去的菜单。
“好的，您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吗？”我本着职业询问。
“这些就好，不，来杯水吧。”
“好的。”
孙姨上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她看见我把餐盘放在了那个位置上，但是她不好过于表现得明显。
“这家餐厅都没有外卖服务的吗？”他拿出了桌子上的一次性筷子，挑下孰料包装，抬着眼问我。
“没有，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其中原因。”我摇头。
“这家的饭好啊，我就喜欢，天热生意多好，下午还有好多人等着吃这家的冷面呢。”他状似不经意地说。
“您很了解呢。”现在不忙，我有闲暇和他多聊两句。
“老主顾，老主顾。要不是不知道，我得加个店长的微信好订餐。”
我低头弯眼，这种时候，无知的少女的回答会是怎样的呢？千百的思绪在我脑袋中飞速旋转。然后一秒不到的时间再次抬头。一脸殷切的好心地问：
“要不您加我微信，到时候我把您推给我老板，这样做您觉得……”
“可以可以，”他快速地答着，拿出了手机，他的微信似乎用的不太流畅。但终于是成功地加上了他的微信。
“丫头，快来帮忙，快快快，你手脚麻利。”我刚做好一切，孙姨便急切地喊我，虽然知道她是装的，但我还是抱歉地朝他看了眼，而后转身跑去。
等我再次出现在前厅的时候，那个位置已经没有人了。倒是饭菜吃的干净，店里的青椒可不是一般的辣呢。
“晚凝，他和你说什么了？”孙姨拉着我的袖子，不让我去收拾桌子。
“啊，他说咱家菜好吃，还让我把老板微信给他呢，但是我也没有啊，所以，他就写给我了。”说着，我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那是我方才现抄的，但是也没什么影响。
孙姨接过了纸条，看了好久。
王叔回来后，孙姨将纸条给了王叔，但是幸好，看王叔的表情，孙姨应当是没有说我在前厅和那个奇怪男人见到的事情。
之后的那个人仍旧是每天准时准点地来吃饭，他不再像那天那样在这吃，而是恢复了打包带走的习惯。
终于是没过几日的一个下午，五点多些的时候，这个时间王叔不再接待客人，而是将餐厅的门观赏，挂了牌子，他只做现在座位上客人点的吃食了。
我的手机发出了消息提示。
不小心摔倒了，方便送餐吗？老板那边联系不通，听说快下班了老板会生气。
我抬头看了眼老板放在台子上的手机，似乎从未亮起过。
‘店里目前较忙，不太方便。’哪有人会那么热情，赶着上去接近一个阴郁的神秘奇怪的中年人呢？
‘害，太馋了，也怪我，这样，我给你一百块的跑腿费，你看怎么样？下班说你要吃，这老板肯定做。’
一百块，我笑了笑，将手机放在一边，把王叔准备好的菜端给了相应的客人。
见我没回消息，那边的消息又发了过来，‘一百五十块。’
这次我答应了，他询问了我的意见，听说王叔炒的兔肉好吃，我歪了歪头，兔肉……
‘好的。’我应了下来，想着早上扒的鸡蛋还有些，正好给这人一块儿给带过去，顺便的，还拿了冰箱中一瓶冰凉的啤酒。
当然，这全都是我找个借口。
“要知道你也喜欢吃这炒兔肉，天天给你做啊。”锁门时，王叔乐呵呵地看向我，他的眼中带着怀念。
“那可不行，这卖钱的东西可是宝贝，我在这打工，发了工资我就买，这样更有成就感，就是得请王叔到时候给我多放点。”我故意打趣着说。
王叔像往常一样将我送至巷口人多的地方。
我目送了他们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根据微信上的地址，我七拐八扭地穿梭于小巷中，终于来到一栋破旧的老楼前。
天色变暗，这地方着实有些恐怖。我没着急上楼，而是看着头顶那昏暗的十分有恐怖氛围的小灯发呆。
这地方我再熟悉不过了，陌生而又熟悉。
啤酒瓶上掉落的水珠唤回了我的神思，再不上去，这啤酒可真就不凉了。
快速上楼后，我无意朝楼下看去，真凑巧，看到了不远处已经关掉牌匾灯的如意餐厅。
我敲响了房门，在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很快。
我看着细小的门缝中眨动了一下的浑浊的眼睛，在家还带着口罩，不是怪人是什么呢？
“您的饭来了。”说着我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他没有接。
门缝突然变宽，原是他将这门推了开来，屋内昏暗的灯光透了一丝亮光出来，但里面的东西皆是看不清。他勾了勾眼，似乎是想要笑出来，然后一只手接过我手中的东西。
“进来坐一下啊，我去拿钱。”没错，他没有用微信转钱给我，联想到之前他都是付现金吃饭，以及他笨拙使用微信的样子，我想他应当是不太会这些电子产品了。
“不了，但如果可以您能现在就吃吗？我着急回家，这碗筷……”没错，想着是我带回家，王叔便是用食盒装在袋子中让我拿着的。
我被拽着衣袖带了进去，他仍旧勾勾着自己那浑浊带着让人摸不透的眼睛想要装出和善的模样来。
“叔也不是坏人。”他看我露出了害怕的情绪，好想要安抚我一样，把手伸到了我的背后。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拿到了一百五十块。但是他既没有表现出送客的意思，又没有吃饭的动作。
“您不吃吗？”他将屋内的大灯打开，光线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整间，拥挤的屋子。
“不着急。”他朝我走过来，我有些害怕地朝后退，他叹了口气。
“你来的时候有谁知道吗？”他坐在位置上，打开了包装袋，辣炒的兔肉香味儿一下子就飘了出来。
他像我那天看到的那样，扯下了一次性筷子的包装。
今天是个机会，但是他饭不吃完，我没什么办法，还需要立住我现在的人设。
我尝试打开门，门被锁了，钥匙的那种。我勾起嘴角，难怪进来的时候，发现他家的门尤其古怪，原来是换成了这种门。
“你来的时候没见着吗？这里只有我一家住户。”
传到我耳边的是他不慌不忙的吃饭的声音，我转过了身。
“我现在应该大喊大叫吗？”我走到了他对面，坐了下来。
对于我现在这种不慌不忙的态度，他似乎很是意外，但是并没停留太久，而是继续吃饭，顺便喝了那瓶酒，吃下了那个鸡蛋。
“这地方虽然破旧，却是离八方巷很近。”我朝着外面已经露出星星的天空看去，不出意外的话，我的手机应该都快被姜廌打爆了吧。
“为什么不叫？”他吃下了那两个鸡蛋。
看样子他并不着急对我动手。
我开始借着灯光任意地打量着他那张枯萎苍老的脸，按道理来说他应当还不到五十岁吧。
明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他却仍旧是不慌不忙，喝着冰凉的啤酒，大口吃着那兔肉，许是有些辣，他那脸黑红黑红的。
“王叔知道我是来给你送菜的。”我突然出声，声音轻轻的，有些飘忽。但是对面的人坐不住了。
他突然顿住手中的筷子，抬起头，一双眼阴冷地在我的身上略过，但是他突然又笑出声，“小朋友，你说这个干什么，都说了我不是坏人。”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很明显，我今天绝不会活着走出这扇门，如果我没有做任何的准备的话。
他扒拉着口中的饭食，锵锵打了个吃饱的饱嗝。然后像是憋气一般双手拍打了两下膝盖，看样子是吃的很满意啊。
“厨师做的饭菜很好吃对吧？”我盯着空空的碗筷以及酒瓶，意有所指地问。
“嗯，不错，很合我的口味。”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作为一个杀人犯，我想他早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所以小姑娘，这么怕我却是到现在都没走啊。”
“啊？”我故作疑惑，“你不是都拿钥匙把门反锁了吗？干嘛还明知故问。”
“而且，”我继续说道，“我还得把东西带回去洗干净呢。”
他的神色很是怪异，“你能？”话没说完，他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响起来了。我歪头，戏谑地看着他的丑态。
“还不去厕所吗？会拉裤子哦。”
他没有去，没过一会儿，屎臭味飘到了我的面前，他拉肚子了。
我带上了准备好的口罩，事先说明一下，我并没有下毒。
这几种食物放在一起吃可是不行的，看他吃得那么香，我还觉得有些好笑呢。拉肚子其实也有等级之分，像眼前的这种，属于那种会全身无力，呕吐感极强的类型。
“您现在像一只狼狈的狗一样呢。”我蹲在他的面前，嘲讽地说道。然后忍住不适应的恶心，从他的身上找到了钥匙，而后离开了他家，朝着这栋楼的六楼走去。
熟练地打开门，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铁锁等要用的东西，我又锁好门下楼去了。开了他的门，果不其然，我就知道，眼前的男人正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袭击我。
……
我把他控制在了他那狭小的，没有东西可以求救的厕所当中，顺便的，收下了他一侧的耳朵。
收拾好餐盒后，我拿着钥匙打车回了家。在走过那黑暗的小巷时，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手机上是十几个未接来电，有姜廌的，有桑阿姨的。我把电话回给了桑阿姨。
“桑阿姨，不好意思我才看见，因为今天人太多了，老板忙不过来，所以我留下来帮忙了，您别担心，我马上就到家了。”没错，我打了个车。
“ 竺晚凝！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我生气了。”姜廌的声音夹带着怒意与担心。
“你躲远点。”是桑阿姨轻斥姜廌的声音。
“晚凝啊，”桑阿姨的声音更近了些，“以后这种事情提前说，啊，要不我们都担心你，可不许这样事后撒娇啊。”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桑阿姨。”说话的间歇功夫，车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一进门，姜廌便凑了过来，拿过了我手中的东西仍在一边，“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给桑女士打？”
“你这样，我怎么敢给你打电话啊？”我甩了甩姜廌的手，没甩掉。
“哼哼，”姜廌的眼睛看向被她扔在一边的饭盒，“好呀，你竟然还把工作地方的没刷完的饭盒带回来增加我工作量呀！”
我的眼皮跳了一下。
“当然不会让你刷呀。”我推了推她瘦小的背部，她被我带着坐在了沙发上面。
“不过也幸好哦，今天我领导来家里吃饭，所以……”姜廌冲我挑眉，“我们还是要一起吃饭的嘿嘿。”
我原本吊着的心松下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必然心中有所重担。
可是，姜廌的领导，不也是警察吗？原本松下的心又再次高高挂起。
放下小背包去了洗手间，姜廌屁颠颠地跟在我身后，“洗手液……”
我看着台子上被换成常见无味洗手液，下意识地看向姜廌，眼神中带着询问的意思。
“哎呀，领导来了，你那么喜欢那个味道的洗手液，我就收起来，不让他用嘿嘿。”姜廌笑得傻不愣登的。
我动了动鼻子，没仔细思量她的话，“洗衣粉味儿……”卫生间的味道变得是桑阿姨平时喜欢的洗衣粉的味道。
“哇，张局长，你现在可是个大官儿了哦。”姜太平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身正气的人，张天安拍了下姜太平的肩膀。
我站在房间中，侧耳爬在门上偷听。想着想要一切结束了，这种情况倒也是不坏了。
所有人都落坐了，姜廌坐在我身边，夹着菜一下下放在我的碗中，热情地朝张天安介绍我：“张局，这是我的朋友，你叫她晚凝就好了嘿嘿。”姜廌放下手中的筷子，挽住了我的胳膊。姜叔叔和桑阿姨在一旁笑得柔和。
“张局好。”我略有些局促地问了好，低着头，不太敢看对方的眼睛，人都是这样的，在做错事情的时候，看什么的眼神都觉得是至纯至善，能够看破自己内心的。
“你好你好，”对方很是和蔼，不像是我在电视剧中看到的那样威严，“姜廌在警局倒是没怎么提起过你啊。”
我抬起头，抿了抿嘴，“姜廌很优秀，不会把日常的私人情感带入到工作当中，尤其是她还即将成为一名警察。”
是啊，她未来会是一名警察，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饭桌上，我和姜廌倒是没怎么太多的说话，张局一顿饭，去了好几遍的厕所。听大人们讲话，我大致听出来，姜叔叔和张局原是打小的同学，是几十年的朋友了。
我和姜廌被桑阿姨赶回了房间，而后桑阿姨就端着一大盘零食水果进来，让我们两个人在房间里好好玩。
“老姜，那孩子，是当年活下来的……”张天安倒了杯酒，和姜太平碰了杯，喝了半晌酒水的人，虽已经面色通红，那一双眼却是清醒的很。
“是啊，我们照顾的还不错吧。”姜太平一口闷下，面容上有些小得意。
“是挺不错的，现在上大学，读的什么专业？”
“医学专业。”
“哎哟。挺不错的啊，这以后当个医生再好不过了，当年的呢事情，幸好啊，幸好她受刺激太大，忘记了。”张天安身体朝后靠了靠。
对，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知道，我忘记了那年当天，发生的所有事。但这都是我想让这些人知道的，可是事发那几天，我确实是忘记了，不久之后，记忆，便全部都回来了。可是我谁也没说，所以，除了我自己，谁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凝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