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我如星君如月》听香晓榭

3、第三章

　　南宫浣韵并非女眷，出门也不必前呼后拥，于是他便只带着昭云轻车简行，来到了丹凤阁。

　　“殿下，后面有尾巴。”昭云的警惕性极强，自是早就发现了。

　　南宫浣韵对此无甚意外，无所谓道：“无妨，我早就料到颖王对我心存提防，他们愿意跟就跟吧。”

　　昭云知道对方心中已有计较，也就不再多言。

　　此次画展声势不小，其中不乏一些名家名作，丹凤阁中宾客云集，许多世家子弟也前来凑热闹，更有不少画师现场留墨，以画会友。

　　南宫浣韵喜好丹青，是以每副墨宝都瞧得十分仔细，所有人当他只是前来品画论技的同道中人，偶尔有人上前攀谈几句，甚为愉快。

　　最终他在一幅画前驻足，画中描绘的是崇渝帝都恢岐城的街市风貌，其中最为显眼的建筑，便是水云台，当年他母亲就是在这里，一舞名动京城。

　　“贵人可是喜欢此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南宫浣韵没有回头，而是由衷叹道：“笔法细腻，意境生动，引人入胜，果然是好画！”

　　来人闻言欣喜，出言相邀：“贵人果然是懂画之人，听说今日三楼所陈佳作，皆是丹凤阁老板的私人珍藏，平日里难得一见，不过上去的人须是同道中人方可，不知贵人可敢一试？”

　　南宫浣韵回头，客气道：“先生相邀，却之不恭，请！”

　　果然，三楼台阶之前设有画台以及文房四宝，想要上楼的宾客，必须要在此一展画技。

　　南宫浣韵拿过画笔，寥寥数笔便勾画出一幅苍劲又不失灵动的墨竹图，引得围观众人叫好，鉴画之人对其画功与风骨也表示赞赏，自是欣然放行。

　　“殿下，阁主在楼上等您。”到了三楼后，二人并未止步，而是直接再往上走。

　　到了四楼雅间门口，引路之人为南宫浣韵开门，后者道了句谢后方才入内。

　　见到故人，南宫浣韵熟稔道：“怀叔，久违了！”

　　座上之人早已年过四旬，但看起来不过三十四五，举止儒雅俊逸，谁也不会想到，这位便是名震江湖的揽月阁阁主，莫逸怀。

　　揽月阁，是一个极其庞大而又富有的江湖组织，主营情报与暗杀，行事极其隐蔽，而其名下的各类铺面亦是遍布九州。

　　莫逸怀看到南宫浣韵，眉目含笑招呼道：“六郎来啦，快坐吧，我可是特意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雪冬青。”

　　南宫浣韵坐下后浅尝了一口，笑着揶揄道：“怀叔莫要蒙人了，这明明是母亲最喜欢的味道。”

　　“哈哈哈…还是六郎懂我！”疏朗的笑声掩盖了莫逸怀心底的怅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想通了，既然故人已逝，无法再尽片缕之心，那故人之子，他尽全力守护便是。

　　南宫浣韵调皮道：“都说我的眉眼与母亲有七八分像，难怪您一直这么疼我。”

　　莫逸怀假装很委屈：“六郎这样说可就太没良心了，自你我相识，哪次你有事我不是操碎了心，跑断了腿！”言至此处，他顿了顿，道：对了，之前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南宫浣韵听罢，登时敛去了之前的戏谑，神色带着几分期待：“哦？如何？”

　　莫逸怀道：“当年那个自称受命于三皇子，暗通祈楼出卖肃州青州兵防部署的兵部侍郎何勤，他的妻女还有一个幼子，如今正被秘密软禁在琉琼。”

　　“琉琼？”南宫浣韵没想到他们行事竟会这般谨慎：“闽海帝都，我记得五皇子丰林瀚的王妃，正是闽海的公主。”

　　“不错。”莫逸怀接着道：“至于被流放的那个长子何瑾，目前也还活着，想来当年之事他也不知内情。”

　　“都活着，那就更有意思了。”南宫浣韵意味不明地说道。

　　莫逸怀了然一笑：“你的意思我明白，再给我些时日。”

　　南宫浣韵趁机卖乖：“就知道怀叔对我最好了！”

　　莫逸怀没好气儿地瞥了对方一眼：“我再给你说件事，你会觉得我比神仙都好。凌王的那个贴身侍从鼎宇，他没死。”

　　南宫浣韵闻言色变：“之前不是说他在流放途中被灭口了吗？”

　　“从前得到的消息确实如此。”莫逸怀道：“也是赶巧，两个月前四皇子奉旨巡视齐东四州，你让我派人盯着他，旁的倒没什么，只是他在过襄州时，秘密去过一个偏僻县城的监牢，无人知道他见了何人谈了什么。后来我派人潜入牢中探查，竟意外发现了鼎宇。”

　　“果然是衍王…”南宫浣韵回想，两月前丰林澈应该可以下床走动了，而大越和崇渝的联姻之事也基本敲定，对于衍王而言，丰林澈废了，鼎宇这步棋倒是可以活起来了，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南宫浣韵心中已大致有数：“此人有大用处，还得劳烦怀叔帮忙盯死了，以免生变。”

　　“这是自然。”以莫逸怀的心思和手段，又怎么会教目标在眼皮子底下飞了。

　　“哦对了。”他又想起一事：“头几天你让昭云传信，查太医署张霖茂的背景，此人是个孤儿，出身难以考证，盛通四年拜入百草堂学医，听闻他天赋极高，后被选入太医署。之后的事人尽皆知，当今皇后分娩难产，太医署束手无策，最后是他力挽狂澜助皇后顺利诞下公主，从此便入了皇后的眼，成为了她的心腹。”

　　南宫浣韵思索片刻道：“年纪轻轻便已为太医署首座，王家如此提携他，其中原因恐怕不止于此吧？”

　　“六郎聪慧。”莫逸怀咬了一口点心，方道：“张霖茂医术超群，是王家笼络人心的一件利器，受过他恩惠的朝臣，十之七八都归入了太子的阵营。”

　　南宫浣韵讳莫一笑：“看来此人不仅精通岐黄之术，更深谙为官之道啊！”

　　与此同时，颖王府。

　　“有劳张太医亲自送药过来。”丰林澈诚心感激。

　　见对方这副模样，张霖茂难掩心忧：“殿下，臣这药若是服得久了，还是会亏了身子的，您还是…”

　　丰林澈抬手制止了对方的话：“张太医，如今本王与母后的处境，想来你也清楚，如果本王真的大好了，不仅颖王府的危机会更深，只怕还会连累到你。”

　　张霖茂思量一番，重叹道：“哎…真是难为殿下了！”

　　丰林澈浅笑：“本王底子好，张太医不必担心。”

　　张霖茂一时也想不出更妥善的办法，索性不再于此纠结，上前几步低声道：“今日臣来，还有一件要事要禀告殿下，前几日工部的周大人与臣讲…”

　　丰林澈原本平和的神色随着张霖茂的讲述而变得愈发阴沉：“竟有此事？”

　　张霖茂点点头，又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从袖中掏出了二十文铜钱，呈给丰林澈过目。

　　丰林澈取出一枚细看，微微眯了眯眼，转而问道：“本王知道你与周域相交莫逆，可此等隐秘之事，他怎会轻易与人讲起，还特意寻来此物？”

　　“臣与周大人相交数载，自认对他还是十分了解的，他虽为宰辅门生，可是为人正直耿介，并不同于一般王党之流，况且…”张霖茂讳莫如深道：“他祖籍云州。”

　　丰林澈抬眸，眼神锐如鹰隼：“他知道了？”

　　张霖茂摇摇头：“他只是在试探。”

　　丰林澈略作沉思，方道：“此事重大，本王还需细细思量。”

　　张霖茂退后两步，俯身一拜：“臣告退，过些时日再来为殿下诊脉。”

　　丹凤阁雅间。

　　南宫浣韵继续恃宠而骄：“如今我已入越，还得劳烦怀叔多多留意大越朝堂和江湖上的动静。”

　　莫逸怀颇为无奈：“你还真是赖上我了！不涉庙堂之事是揽月阁的铁则，这你也是清楚的。”

　　“哎呀怀叔！”南宫浣韵狡黠道：“如今您是满月令主，私下帮帮我，想来也没人会计较吧？”

　　这些年，莫逸怀拿对方是啥招没有：“行吧行吧，谁教我上辈子就欠了你们母子的。”

　　莫逸怀年轻时是何等潇洒恣意，放浪形骸，他虽为老阁主之子，却也无意接掌揽月阁，只爱风花雪月，奈何一见神女误终生。

　　当年他与云水台花魁妙音可谓是郎才女貌，二人因舞乐与书画结缘，情投意合，鸳盟互许。可惜造化弄人，二人终是错过了，好在他如今还能看到一张与妙音相似的脸，已是极大的慰藉。

　　南宫浣韵忽然又想到一事：“对了怀叔，你之前给我配的那个药，回头再给我一些。”

　　莫逸怀先是一愣，而后骂道：“你小子是不是脑子坏了？乱七八糟的药吃多了，搞不好会真的不举！”

　　南宫浣韵笑得没心没肺：“真不举了也比一生困在崇渝要强，好啦怀叔，你放心，那药我不会乱吃的，但还是得有备无患才好，毕竟颖王现在还不大信任我。”

　　莫逸怀盯着对方，语气变得有些沉：“六郎，你真的想好了，一定要趟丰林澈的浑水？自两年前他出事后，你便要我关注大越那些个权贵的动向，我本以为你只是想予他些许帮助，以还当年之恩，可没想到你居然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面对此问，南宫浣韵的眼神异常坚定，就像他当年为质子时，无论经历多少痛苦折磨，他都不会放弃挣扎：“颖王为人，虽然表面上孤傲冷淡，可是他的心是热的，血也是热的，正因如此，他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必须要帮他。”

　　莫逸怀感觉像上了贼船，不禁追问：“先不说这一路上步步杀机，就算最后你们真的成功了，他还是不接纳你，你又当如何？”

　　南宫浣韵反问：“怀叔，当年母亲抗不过皇权威压，背弃了与你的三生之诺，你可怨她怪她？”

　　“我…”莫逸怀语塞。

　　他若怪她，怎会至今未娶；他若怪她，怎会在云滇傣庭一眼便认出了南宫浣韵；他若怪她，又怎会将其子视为己出…

　　虽然结局残破，但若让他重新选择，他还是愿意在那个明月高悬的夜晚，看到她于灯火璀璨之下，一舞惊天人，一笑尽芳华。

　　话说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南宫浣韵起身，朝着莫逸怀恭敬一拜：“怀叔，此地我不宜久留，就此告辞，以后若有要事，便教昭云传信于我。”

　　“罢了！”莫逸怀回神，他太了解这孩子的性情，知道劝不动，也就不再劝了：“赶紧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南宫浣韵点头：“怀叔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