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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盛通二十四年仲秋,大越北境。

      火炮轰隆炸响,滚滚黑烟遮天蔽日,厮杀声持续了整整一日,刀锋所及,血流漂杵,哀鸿遍野,哪怕秋风呼啸催人泪下,也依旧吹不尽这铺天盖地的硝烟与血腥。

      待到残阳如血,堆尸如山,敌军终于鸣金。苍茫天地间唯余几声乌鸦哀啼,伴着伤兵们困在喉咙间的低微呻丨吟,为这幅狼烟下的断壁残垣之景,再添一抹悲凉。

      “殿下,撤军吧!肃州青州均已失守,如今这云州已是孤城一座,守不住的!您是皇子,若真有个好歹,教卑职如何向陛下交待!”城楼之上,副将跪地恳求道。

      丰林澈俯瞰着城外不远处敌军联营的连绵火光,平淡的声音背后是如铁的决心:“大越王旗在上,万千子民在后,你教本王如何能退?”

      “殿下…”副将跪伏于地,脊背微微颤抖,似是在轻声恸哭。

      翌日清晨,敌军再次整装攻城,铁蹄踏破旭日山河,军号战鼓之声震彻云霄。

      丰林澈身先士卒,率领云州残部决然应战,血染征衣誓不休。最后也不知战了多久,杀了多少人,直至他再也提不起剑,抬不起眼皮…

      盛通二十六年季秋,大越帝都,颖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二子丰林澈,天资华颖,品行奇表,文武通达,缨绂彰彰,遂赐婚崇渝皇六子南宫浣韵为颖王正妃,礼仪诸事,宜令有司,择吉日以成百年之好,钦此!”

      “儿臣领旨,叩谢父皇隆恩!”丰林澈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而后双手捧过这块本没有多少重量的金绣黄绸,却似千斤。
      管家恭敬地将传旨内侍送出王府大门后,赶忙回头小跑几步,追上了步子极缓的丰林澈:“二郎君!”

      丰林澈止步回眸。

      “二郎君…”管家上了年纪,跑了几步便有些喘,但他等不及把气调顺了,忙不迭地说道:“呼…二郎君,您如今…呼…如今已被削了兵权,失了…失了皇嫡子的身份,身子又一直不好,为何陛下还是不肯放过您?”

      丰林澈摇了摇头,如海的深眸中闪过一丝细碎的光:“巴叔,你说错了,这次父皇他…终究还是念了一点父子情分的。”

      管家不解:“陛下这一道旨意下来,生生断了您的嫡脉,这也叫情分?”

      丰林澈无所谓地笑笑:“父皇这是在昭告天下,他绝不会把江山托付于本王,所以本王的那几个兄弟,便没有必要继续把本王当作眼中钉了,如何不是情分?”

      “这…”巴叔好像明白了几分:“所以陛下是打算,既断了您的念想,同时又保您今后富贵无忧?”

      大越国风准娶男妻,但天家血脉不可无嫡,所以皇子只可纳男妾,不可娶男妻,除非皇帝赐婚,但如此也就意味着彻底斩断了此皇子的前程。

      “君父之心啊…”丰林澈喃喃,下一瞬他的嗓音变得坚忍而狠厉:“本王从无非分之想,即便没有子嗣亦无妨,但母后和三郎的冤屈,本王定会为他们洗涮,那些曾经害过我们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哎…”巴叔看着少主人这般模样,于心不忍,可是他也无话可劝,只能叹息。

      丰林澈拍了拍巴叔的手臂,费力提了提嘴角:“巴叔,不必担心,两年前本王重伤垂死,所有人都认为本王活不了了,可老天爷就是不收本王,这不就是天意吗?”

      “二郎君,这可苦了你了!”巴叔从小看着丰林澈长大,又怎会不知后者是个什么性子,如今他也只能是尽全力,替皇后主子照顾好后者的身子。

      “崇渝六皇子南宫浣韵可入京了?”丰林澈不愿巴叔再耽溺于往日的悲伤,转而问道。

      巴叔点点头:“嗯,那位怡王殿下前日便已入京,如今在皇家驿馆下榻,二郎君可要去见见他?”

      丰林澈摇头:“不必了,大婚在即,你且教府中上下好好准备吧。”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巴叔向丰林澈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院中只剩下丰林澈一人,他站在原地,脑海中无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南宫浣韵…”

      东宫,宁安殿。

      “如今圣旨已下,颖王再无机会,总算是没辜负当初的筹谋啊!” 宰辅王阙山吹了吹茶沫,轻呷一口,似是悠然。

      丰林潇闻言轻蔑一笑:“老二本就不足为虑,一个蛮夷罢了,而且母后说过,他那身子撑不了几年了。”

      “倒是老臣多虑了。”王阙山放下茶杯,神色晦暗不明:“眼下殿下的对手,就只剩下一个衍王了。”

      提起衍王,丰林潇的笑容渐渐凝固,眼神满是狠厉。

      一月后,颖王府张灯结彩,鞭炮鸣响,红纱缚雕梁,红毯布玉阶。

      丰林澈奉旨,以迎娶正妃的大礼,将崇渝六皇子南宫浣韵风风光光迎入王府。

      颖王大婚,对象又是崇渝皇子,这件事,既是皇族家事,也是大越国事,必定十分隆重,大越皇帝亲赐重礼,皇子们悉数登门,百官道贺。

      丝竹管弦之声持续了整整一日,待众人散去,所有礼节皆毕,洞房之中,红烛之下,只剩下丰林澈与南宫浣韵两人。

      “臣妾拜见夫君!”南宫浣韵于塌前,恭恭敬敬地给丰林澈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怡王殿下不必多礼,起来吧。”丰林澈淡淡道。

      “谢殿下!”南宫浣韵再顿首后方才起身。

      二人一站一坐,相互打量,半晌无言。

      丰林澈身上有一半祈楼血脉,又常年征战于黄沙间,本应身姿健壮,鲜花怒马。奈何之前的重伤令他卧床了整整两年,如今病体残躯,人不免羸弱消瘦,倒是生出了几分书生气质。

      他与南宫浣韵已有五年未见,如今再见,他发现对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小质子了。虽然身量仍旧单薄些,但难掩蓬勃之姿,青春之恣,乌发如缎,五官晶雕玉琢,尤其是那双凤目,格外明艳动人。

      “殿下?”南宫浣韵轻唤了一声,打破了久久的沉寂。

      丰林澈回神,此人已是他的妻,自是要尊重的:“此次你我成婚,实乃国政邦交所致,虽说委屈了殿下,但若能以此熄战火止干戈,换两国黎民福祉,想来也就不辜负这份委屈了,殿下以为呢?”

      南宫浣韵淡然一笑:“崇渝战败,我是父皇奉于大越的赔偿之一,自是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何况嫁给殿下,也谈不上委屈,请殿下还是按照规矩,唤我一声王妃或浣韵吧。”

      “王妃之称侮辱殿下了,那本王就叫你浣韵吧。”丰林澈道:“本王知你这些年过得不易,也希望这颖王府可以护你一世周全。”

      南宫浣韵闻言挑眉:“殿下有此心意,浣韵十分感激,可是您现在连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够庇护浣韵呢?”

      丰林澈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识趣,目光随即冷了下来:“你此言何意?”

      “殿下心知肚明,当年凌王殿下到底因何而亡?那时您重伤垂危,自顾不暇尚可搪塞,可如今您连您的生母都庇护不了,更遑论浣韵呢?”这种扎人心肺的话,南宫浣韵竟可含笑说出,还是在两人的洞房花烛之夜。

      “放肆!”丰林澈被激怒了,敛在衣袍之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南宫浣韵并未因这声厉喝而住口,反而变本加厉,好像是生怕对方不够愤怒:“殿下在世人眼里已然无关紧要,大越也好,祈楼也好,都视您为弃子,所以您即便有满腔怒火,恐怕也只能发泄在这闺房之中了,不如就让臣妾好好服侍您,过些时日再多纳几房美妾,从此风流度日,倒也…”

      “住口!”龙之逆鳞不可触,丰林澈忍无可忍,一时气急竟抽出随身马鞭,朝着南宫浣韵便是一记横扫。

      祈楼祖先是马背上的民族,如今虽已立国两百余年,但国风依旧尚武擅骑。丰林澈虽为大越皇子,但他的生母却是祈楼的公主,铭刻在血脉中的印记他始终无法抹去,比如他偶尔脾气暴躁难抑,再比如这条当年他母亲亲手赠予他的马鞭,他从不离身。

      其实他也没想真的伤着南宫浣韵,不过威慑后者闭嘴罢了。

      天子赐婚,他若在大婚之夜打伤王妃,传出去必遭众臣弹劾他私德不修,所以他即便再愤怒,出手时仍是留了余地的,且据他观察南宫浣韵的步态和气质,他断定对方必然习过武,想躲开这一鞭并不难。

      然,南宫浣韵竟一动不动,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鞭,手臂之上登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淤紫。

      “你…”丰林澈愣住了,有些骑虎难下。

      南宫浣韵睨了一眼手臂上的鞭痕,表情一丝不变,就好像这伤并不在自己身上一般,而后他望向丰林澈,眼神竟透着娇羞,嗓音娇柔如一汪春水:“没想到殿下竟有如此喜好,但若能博得殿下欢心,这点疼,臣妾受得住,殿下…”

      “滚!”丰林澈被南宫浣韵的反应吓得一激灵,原本的一丝愧意登时消失无踪,脑子里乱糟糟的,他觉得自己得静下心好好捋捋:“给本王滚出去!”

      门外值夜的侍从听到自家主子的咆哮声,个个目瞪口呆,好奇心像是春雨后的杂草疯狂生长,却谁也不敢嫌命长去敲门问个究竟。

      “既然殿下不悦,那臣妾告退了!”就这样,南宫浣韵在新婚之夜被撵出了新房。

      丰林澈一个人呆坐在绣着龙凤和鸣的大红锦被上,面色阴晴不定。

      虽然他待南宫浣韵原没什么情分,但总想着二人既已结发,便要好好待他,若能慢慢培养出情意,从此琴瑟和谐最好,若不能,也可相敬如宾。可如今他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南宫浣韵的心思和性情,委实难以捉摸。

      他不知道对方先是故意激怒他,而后又装疯卖傻的行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是试探他是否还有夺位的野心,还是仅仅是不想与他同屋就寝。

      如果是后者,那丰林澈倒是无所谓,他本身也不是沉迷床笫之人,但如果是前者,他就不得不防,这个南宫浣韵到底是在为谁试探,是皇帝,太子,亦或是…

      按照大越礼节,大婚后第二日,丰林澈携南宫浣韵一道,先是前往太庙行礼,而后入宫向陛下请安谢恩,最后还要一起去觐见皇后。

      “昨夜是本王鲁莽,伤到你实非本愿,但还请你以后不要再说昨晚的那番话了,本王不求你我能够举案齐眉,只求安心度日。”进宫的马车上,丰林澈如是说。

      南宫浣韵一直看着窗外的人群街道,并未回头:“殿下放心,此事臣妾不会告诉陛下的。”

      丰林澈对此言未置可否,二人一路再无话说。

      一切不出所料,和居殿中上演了一场父慈子孝的大戏,丰林澈二人谢过越帝赐婚赐赏,表现得极为恭顺妥帖,南宫浣韵还给越帝讲了不少家乡有趣的风物,引得后者几度开怀。

      越帝看起来十分关心丰林澈的身子,亲自传旨张太医午后过颖王府为其诊治,同时又赏了南宫浣韵几件崇渝进贡的宝物。他还特许二人可在觐见过皇后之后,去宫中慈寿庵探望丰林澈的生母。

      慈寿庵内。

      “儿臣携新妇,拜见母后!”见到母亲,丰林澈显得极为激动,这是在他能下床之后,第二次再见母亲。

      “阿弥陀佛,贫尼已皈依佛门,尘缘已了,‘母后’二字,贫尼担不起,还请施主唤吾法静。”嗓音宛如止水,一席素净的佛衣穿在身上,谁又能想到,她就是当年祈楼的灵黛公主,亦是大越的孝文皇后。

      “母后…”丰林澈嗓音哽咽,泪水在眼眶中迅速堆积。

      南宫浣韵见状,轻拉了一下对方的衣袖,而后恭敬拜道:“臣妾南宫浣韵,见过法静禅师。”

      法静偏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南宫浣韵,眼神中流露出点点欣慰:“南宫施主长大了,还与颖王殿下有此姻缘,好啊!”

      “能嫁与殿下,是浣韵的福分,请禅师放心,臣妾今后定会好好照顾殿下,守护殿下!”说完此番话,南宫浣韵再顿首。

      丰林澈触景伤情,并未留意南宫浣韵说了什么,跪着上前几步,压低嗓音,执拗道:“母后且再忍耐些时日,儿臣定会想办法救您出去。”

      “阿弥陀佛!”法静闻言皱眉摇头:“往事如尘,不必执着,还望殿下能够珍惜眼下,平安康泰。”

      “母后!”丰林澈像小孩子般,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做不到,母后,我做不到!”

      “哎…”法静无奈地轻叹一声,喃喃道:“万法随缘,不可逆势,不可强求…”

      而后无论丰林澈再说什么,法静都如此回应,一盏茶之后,二人在法静的逐客令之下,狼狈地离开了慈寿庵。

      快到宫门口时,丰林澈脚步虚浮,眼角尽红,眼白中已布满血丝,几步之后,竟直接喷出了一口血。

      “殿下!”南宫浣韵见状慌忙上前,眼神中透出一丝忧虑,他取出袖中锦帕递与丰林澈,并轻抚着对方的后背。

      路过的宫人上前问安,皆被南宫浣韵不留痕迹地打发了,众人只当颖王殿下的旧伤未愈,并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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