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神的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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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细细的，蓬蓬洒洒在天空飘荡着。
那些雨丝落在了池塘里，泛出微小的涟漪。
龙墨莲撑着油纸伞，从小石桥上走过。
天暗暗的，空气中有一股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混着些许木质房屋的腐朽味，侵染着衣袖。
龙墨莲沿着青砖黛瓦的江南民居拐入了一条幽深的小巷里。
青石板上的坑坑洼洼有了一点积水，她不小心湿了裤脚。
“大叔，来一斤白酒。”龙墨莲在一家酒肆门口停下，对正正斜靠着门板抽着水烟的酒肆老板说道。
她是出来打酒的，父亲每次制好铜镜，都会叫她去买一斤白酒庆祝。
她喜欢父亲做的铜镜。父亲做的铜镜是那样的精美，那些花纹似乎是有生命的一样。
那是祖宗流传下来的手艺，那是曾经专为皇室服务的手艺。
“喏，龙家的丫头，拿好了。”老板将装好的酒递给龙墨莲，相应的，龙墨莲递了几个铜板给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做做其他手艺，这里住着的都是简单而幸福的人。
沿着来时的路，龙墨莲往家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就可以看到隔着好多人家的龙家的炊烟了。
晚饭似乎快做好了，她必须加快回去的脚步了。
龙墨莲奔跑起来，每一次落脚都溅起一些水花，那些水花飞溅开来，最后又落回地上，溅出更细小的水花。
这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小镇，这里的每一块青石板上都有着她的足迹。
“娘亲，我回来了。”推开自家大门，龙墨莲提着酒进了厨房。
她的母亲柳氏是方圆百里内响当当的美人，望族出身，弹得一手好古琴。
“放这儿吧，”柳氏正忙着做晚饭，没怎么理龙墨莲，“饭还没煮好，你先去弹一会琴，一会叫你。”
“嗯，那我走了。”
母亲喜欢琴，所以她自小就和母亲学琴。
古琴很难学，宫商角徵羽，七根弦，要弹奏出很多很多的声音，于是就有了很多很多的指法，她的手指无数次磨出血来，都只换来母亲一句：”肉没了，没关系，还会长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讲，母亲是个完美主义者，她要求她最努力的学，学最好的琴艺，弹最好的曲子。不为成名，只为这么一个人生态度。
进了里间，龙墨莲一眼就看见父亲坐在椅子上，正精细地擦拭那面新做的镜子。
“莲，来看看，”龙桑祈招呼女儿，“漂亮吗？这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名唤昆仑镜。它的重要材料来自昆仑，是很多年以前，你的太爷爷留下来的。”
龙墨莲并没有听见父亲的声音，因为那面镜子从她看到的第一眼起就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面精致无比的铜镜，一面是磨得可以清晰映照人和物的镜面，一面是风吹莲动的细致浮雕。那些莲花栩栩如生，仿佛真的会随着风的吹拂轻轻晃动花瓣。
“莲？”
“父亲，这面镜子很漂亮。”好想拥有。
父亲的铜镜大多是供镇上人用的，只有部分因为实在是精致的紧，被有缘的人带去了其他地方。很多时候她都不明白，明明是那么细致的手艺，怎么能那么廉价的卖出去？不是她吝啬，而是她很清楚，每一面镜子都是父亲的心血之作，那样卖掉，她不值，她心疼。
“莲的生辰就快到了，这面镜子就当是为父送给莲的生辰礼物吧。”看出了女儿的心动，龙桑祈将镜子递给了女儿。他知道女儿很多时候都不舒服自己卖镜子，但是做镜子只是他的爱好，也是为了祖宗的手艺不失传，并不是他的谋生之道，而且他喜欢别人欣赏的目光和如获至宝的表情，所以他愿意将那些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的镜子出售给镇上的居民。
龙墨莲接过镜子，便移不开眼睛了，她有种感觉，这面镜子将是陪伴她一生的东西。
“谢谢父亲。”
“乖，去弹琴吧。”
“怎么回事，《酒狂》都学了一些日子了，怎么还弹不出那种味道？”柳氏听完龙墨莲弹的琴，皱了皱眉头。这不是她要的感觉。
《酒狂》采用基本曲调的变化重复，曲首两小节的节奏型通贯全曲。第一、二、三段出现两小节的固定终止型。乐曲结束段有“仙人吐酒声”的文字提示。“长锁”指法演奏的一连串同音反复，音乐流动如注，满腔怒火尽泄，表现了外形酒醉佯狂，内心嫉恶如仇的意境。同时又不着重表现表面的狂态，而是通过描绘混沌的情态，以泄发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音乐内在含蓄，寓意深刻。
“娘亲……”她真的不知道母亲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感觉。
“《酒狂》不学好，就不教你《越人歌》。”
“娘亲，能不能先不弹《酒狂》，我想学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
“先把这首学好，娘亲不记得有教过你半途而废，”柳氏将古琴抱到了自己腿上，“我弹下《广陵散》，你放松一会，一会继续《酒狂》。”明明心疼女儿指头上被琴弦磨出了血，但是柳氏还是横下心来要求女儿继续。
随着柳氏开始拨动琴弦，龙墨莲也一扫刚才的沮丧，认真的听了起来。
《广陵散》乐谱全曲共有四十五个乐段，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个部分。正声以前主要是表现对聂政不幸命运的同情；正声之后则表现对其壮烈事迹的歌颂与赞扬。正声是乐曲的主体部分，着重表现了聂政从怨恨到愤慨的感情发展过程，深刻地刻划了他不畏□□、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
《广陵散》是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适合男性弹奏。可在柳氏这样的纤纤弱女子的手中竟也是暗藏杀机的。
当《广陵散》弹了一半的时候，龙桑祈推开了房门。
琴声戛然而止。
“夫君。”柳氏微微皱了皱眉，她不喜欢演奏被人打断，因为她的每一段演奏都是将心入了曲子的，完全是曲子作者的心情演绎，完美的表达。
“夫人，今早镇里死了几个人，”龙桑祈显得有些急，“大夫说是会传染的，现在村子里人心惶惶，我们是不是先出去一段日子？”
“生死命数上天早已注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是离了村子，我们依旧难逃一死。这一辈子，我很幸福，已经够了，”柳氏说道，“只是，莲的命数和我们不同，她终究会走出这里，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她有着和我们大不相同的人生。”
柳氏不但会弹琴，她还会命数。
“娘亲，我不要离开你们。”
“莲，有些东西是宿命的安排，我们都只是老天的棋子，老天爷要我们死，我们不得不死。我们不在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柳氏摸摸女儿的头，对龙桑祈说道吗，“夫君，今天就麻烦你下厨了，我要教莲曲子。”
龙桑祈淡然一笑，和刚才的着急显得判若两人，说道：”知道了，夫人。”
尽管之前已经隐隐知道了些什么，但是龙墨莲还是无法接受父亲死亡的消息。
父亲之前并没有染病的症状，只是早上坐在椅子上看书，就那样去了，毫无预兆。
父亲就像是睡着一样，无比安详。
父亲逝去的时候，镇上已经死了很多人。周边的村和镇因为害怕传染，不但不给支援，还沿路设下障碍，不让镇上的人去求救。没有草药，没有救助，这个镇子成为死镇是迟早的事情。
前几天的尸体还是有人清理的，但是，现在大多数人都病倒了，很多尸体都没有从屋子里转移、下葬，村子里开始弥漫着一股腐败的气息。
柳氏和女儿一起将丈夫的尸身装入了屋内早已经准备好的楠木棺材里，便带着女儿去了自家建在半山腰的另一幢房子。
搬进这幢房子后的第三天，柳氏病倒了。
龙墨莲含着泪给柳氏做饭、擦身、弹琴。
她能将《酒狂》弹的很好了，《越人歌》也很有味道了，只是母亲越来越虚弱下去了。
柳氏病倒的第四天，柳氏要求女儿将自己带回山下的屋子，与龙桑祈放在一起。
龙墨莲知道母亲大限已至，只得照办。
柳氏很轻，真的和柳絮一样，龙墨莲没有心思好奇这些，背着母亲在天黑前回到了家。
镇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遍地的死尸。空气中的味道令人想吐。
推开房门，明明才七天，龙墨莲还是觉得宛如隔世。
将母亲与父亲放在一起，看着母亲在父亲身边咽了气，龙墨莲深深地给棺材磕了三个头，便盖上棺材盖子，离开了家。
家人已经没有了，这里已经不是家了。就连家门口的荷花也凋谢了，一池残荷，只徒留几个莲蓬还在。
将一个莲蓬摘下，收好，龙墨莲往山上走去。
回到山上，背好母亲的琴，带好父亲的镜子，龙墨莲最后一次站在了镇口。她点燃了镇口的火把，用火引燃了一些居民用来升火煮饭的稻草，她在镇里走了一遍，按照儿时玩耍时的路线，将与记忆有关的一切一一点燃。每点一处都心如刀绞。
她回到镇口的时候，她的身后已经是火海一片。
永别了，父亲、娘亲。
永别了，大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死神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