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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巷月琴声 ...

  •   小巷月琴声
      至今,我还时时记起家乡小巷的月琴声。
      我家门前是一条小巷,巷虽不长,(从东到西也就三百来米,)却很古老,据说是自有小城就有了。巷的东端起自南俊巷,西边与中山路相接,既近闹市,又避开了闹市的喧哗,位置十分优越,正如泉州人常说的“近街闪巷”。
      在我的记忆中,巷的两旁种着许多桉树,巷中便时时浮动着淡淡的桉叶的香味。
      小巷里最热闹的时候是夏天的清晨和傍晚。
      清晨,曙光初露,小巷就活起来了。最先光临小巷的是舀尿挑粪的“厢治”,(这是闽南人对包年为各家挑粪的农民的称呼)当时,小城的居民家里没有厕所,家家户户都自备马桶,一听“厢治”的叫声,就把马桶提到门口;接着传来的是卖早点的吆喝声:“田螺妈碗糕”、“油条、双糕烧煎粿”;卖早点的刚过去,卖菜的就来了,“白菜、菜花、菠伦菜”、“蒜呀,韭菜、铜窝菜”;
      而最后登场的大都是卖鱼虾的“蟳埔阿姨”,人称“鹧鸪姨”。她们的服饰很奇特,尤其是满头的花饰特别漂亮。这些东海渔女天没亮就得挑着一百来斤的鱼担入城叫卖。记得当时的海鲜很便宜,海蟹一只也就几分钱,而时下昂贵的黄花鱼在当时也只是最普通的菜鱼。至于鳗鱼、大虾就只有在逢年过节才吃得起。
      不久,家家户户的烟囱上就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当吃过早饭的邻居们上班的,入学的略续走了以后,小巷就逐渐平静下来了。
      夏天的傍晚,小巷又是另一番情趣。当时小城只有一座小火电厂,一天也只晚上送两个小时的电,而能用得起电的人家也不多,家家户户点的都是小油灯。家里又闷又热,蚊虫更是嘤嘤乱窜。因而吃过晚饭后,大都会拿张小凳子到门口,与左邻右舍纳凉聊天。
      妇女们一边拿着蒲葵扇拍打叮到身上的蚊子,一边“张家长、李家短,柴、米、油、盐、丈夫、孩子”地聊开了;
      男人们就比较奢侈,他们要摆张小桌子,泡上一壶茶,几个人围在一起,古今中外、天上地下、社会新闻、名人轶事,想到什么聊什么,还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最活跃的一群就算我们这些孩子了。摆脱了大人的管束,巷里的孩子们便自发地集合起来玩自己的游戏。当时最常玩的是一种叫“踢罐子”的游戏,类似于北方的捉迷藏:找一个空罐头,放在地上画的圆圈中,再推出一个人守罐子。游戏开始后,一人把罐子踢得老远,趁守罐人去捡的时候,大家赶紧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守罐的人如果能找到一人来,那人就要顶替他的位置,而如果罐子又被别人踢掉,他就得再守下去。一个晚上下来,我们不仅一身臭汗、衣服上也是又脏又皱,还常把衣服挂破。为此,我们可没少挨骂,但孩子仍然乐此不疲。
      但我童年时,最渴望的是听盲女唱“波歌”。
      “波歌”是一种植根于闽南一带祖辈相传的口头传唱歌曲,既有南曲的音韵又自行一脉,大都曲调短小,音域平舒,以叙事为主,多段反复。闽南一带的人都会哼唱几句,如《陈杏元和番》、《陈三五娘》、《嗦啰连》、《病仔歌》、《雪梅思君》等等。
      当时,小城的城隍庙里住着一群特殊的人群,有乞丐,有流浪汉,有残疾人,其中还有女盲人。这些盲女并不靠乞讨过日子,而是靠卖唱维持生活。夏天的夜晚,她们常常身背一架月琴穿街走巷,唱的就是这种“波歌”,内容都是些戏文故事。
      大约是在晚上八点多钟,月亮升起来了,巷中的人已摆开了龙门阵,这时就能听到从南俊巷顶的陡坡上传来了“叮当、叮当”的月琴声。大家知道是唱“波歌”的盲女来了。母亲她们便开始一分,两分的凑钱。等盲女到了,腾张凳子让她坐,便开始点歌。当时点一首歌是两分钱,五分钱三首,二毛钱就可以听一个多小时。
      记得那时最常来唱的是位三十多岁的盲女,常穿一件月白色的大襟衣服,下面是很宽的黑色长裤,头上梳了个发髻,有时还戴几朵玉兰花,五官端正,就是脸色有些苍白。唱起歌来声音并不大,但音色十分圆润 ,吐字清晰,我们都能听懂。
      月光下,晚风习习,盲女轻轻地拨动着琴弦,一段前奏就能把周围的人吸引过来了。
      男人们也停下他们的谈话,静静地听着。
      她开始时唱的大都是一些比较欢乐的诙谐小调,如《臭头娶某(妻)》、《夫妻对骂》等等,月琴的伴奏也是轻轻扬扬,活泼调皮,如同孩子的嬉戏。这些歌曲往往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这时,盲女的脸上也会露出淡淡的笑意。
      接下来唱的就比较低沉凝重,曲调中也往往带着一丝哀愁。我记得她唱得最动情的是《雪梅思君》。随着她的轻轻吟唱,一位闺中少妇思念丈夫的声声叹息便深深地扣动着人们的心弦,那刻骨的思念和万缕柔情使听的人无不怦然心动,而盲女仿佛已经不是在唱雪梅的身世,而是把自己也融入到歌曲之中,唱的就是她伤心的过去和对命运的无奈。
      月琴的声音也显得那么沉重,只见她低眉信手,轻拢慢捻,每一声都像浸透了盲女那内心深处的伤痛。
      这琴声如同一条小溪,溪水平静的流着,既没有滔滔的波涌,也不见急流漩涡,只是这样无休止地向前流去。然而,正是这样平静而不尽的流淌,才更能震撼人心,动人心魄。歌声逐渐由高到低,,到后来只听到月琴的声声低吟和盲女轻轻的抽泣。月光下,她那本已苍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只有满脸的哀伤。
      人们都被她如泣如诉的歌声感动着,发出深深的叹息。
      啊!真想不到,民间小调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我从小就喜爱音乐,尤喜乡音,大概就源于此吧!
      听人说她原先也有个家,因丈夫病故,叔伯不容,只好出来卖唱。她走路并不用拐棍,每次出来都带着一个女孩子引路。女孩大概也就七、八岁,穿的还算干净。这孩子是她自己的还是收留的?谁也没问过。当盲女弹唱时,女孩就静静地蹲在地上玩小石子,偶尔也会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玩。母亲有时会拿点东西给她吃,如有两个,女孩就会吃一个,留一个;只有一个,她是一定不吃的。母亲常夸她懂事、有孝心。
      月上树梢,夜色朦胧,盲女收了钱,又扶着
      小女孩的肩膀,轻轻地拨动着琴弦,慢慢地向巷口走去了。
      岁月流淌,五十多年过去了,那唱波歌的盲女还在吗?当年的小女孩生活一定过得很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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