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个公主来当当》择言

21、摇摇欲坠的丁家

　　若说中原大地的几大国里，楚国除了有过几任女帝，女子地位空前高之外，还颇有名气的就是软玉锦了。

　　这软玉锦光泽细腻、质地优雅，若穿一套裙衫在身，便是再寒再冷的天气里都能继续保持风度翩翩，不仅保暖，透气性也是极佳，称得上薄如蝉翼。若染上颜色，更是明亮鲜丽，如同一幅幅绚烂的画卷，令人爱不释手，端的是一年四季、季季必备的上好佳品。

　　软玉锦由软玉蚕丝制成，因着独特的桑树品种，伴生的软玉蚕，虽然楚国有不少城里有软玉蚕丝，但出软玉蚕丝最好的地界儿是在棉城，也是乘着这股东风，棉城丁家才成了皇商，专供软玉锦，曾经很是风光。

　　没错，只是曾经而已。

　　当初与裴悦然和离之时，丁啸嵩说的没错，丁宁已然杀人偿命，丁家谋算裴悦然的事也无迹可寻，更何况丁家素有善举，纵然是女帝亲临，也不好仗势欺人。

　　不仅不能欺人，还得表彰！于是去年年末，一道御召由内官亲自带着，来到了棉城丁家大宅。为了肯定丁家大义灭亲、造桥补路的善行，特加赐丁家两个皇商的头衔，共同上供软玉锦。

　　在族人的欢欣鼓舞里，丁啸嵩的脸却越来越阴沉。

　　果不出所料，不到半年的功夫，为了争这两个皇商的名头，族人斗得死去活来，连丁啸嵩最引以为傲的长孙丁安也与他离了心。

　　与此同时，云锦阁入了棉城，也成了软玉蚕丝的特供皇商之一。

　　当丁安看到昔日的枕边人挺着大肚子，出现在他眼前，谈笑风生，与在座同行一起商议软玉锦的势力划分时，丁安才反应过来，这是针对丁家的阳谋！

　　这一招不仅毁了丁家的根基，还扩大了朝廷的话语权，软玉锦这块又香又甜的饼，终于是被灵川女帝做得更大了，不仅贡品更加精致，余出的产量更是销往各国，短短半年，国库就涨了三成。

　　与丁家一样，软玉锦只是云锦阁能成为楚国几大布商的入场券。但与丁家不同的是，云锦阁在成衣设计这一领域深耕了下去。

　　千人千面，身材体型各不相同，量体裁衣这种私密的事情，又很是信不过小作坊。

　　因此，以往楚国的世家大族多数是买锦缎布匹，由自家绣娘或出了名的绣楼缝制。衣裳裙衫的类型也就那几样，攀比的不过是谁家料子更精致、更稀罕罢了。

　　但近几个月，夫人小姐们发现了一个绝佳的成衣铺子，那铺子出来的衣服，一水儿的新鲜。

　　尤其是灵溪公主还总拿这铺子的绸缎和成衣交际应酬，十分稀缺，便更是让夫人小姐们垂涎不已，于是诸多人对今日这铺子办的品秋宴抱有极高的期待。

　　据云锦阁露出来的消息，今日会有诸多身着秋款裙衫的美人儿在人群间穿梭，也会有精彩的演出和小游戏，若是拔了头筹，云锦阁会为胜者定制一款独一无二的秋装。

　　来到品秋宴，这里已是游人如织。

　　起初，林思盈是十分瑟缩的，她觉得自己已是残花败柳，又经历了那般非人的折磨，定然会被所有人瞧不起。

　　她觉得自己很脏。

　　但她很快就见到了裴悦然，那个被仇人骗婚、抚育着流有仇人血的儿子、原本应该哀叹命运不公的可怜女人，如今不仅光彩照人，而且意气风发，仿佛所有困难在她面前都不值一提。

　　林思盈不自觉就被裴悦然吸引，费晓晓身子还不大爽利，又隐藏了身份，便寻了个角落里的玫瑰圈椅落座，微笑着看她，鼓励她。

　　犹豫再三后，林思盈跟着裴悦然去游园了。

　　裴悦然这一年来在京城可谓交友广阔，在园子里没走一会儿，便是三步一停，五步一顿，四处都是乐意与她打招呼的夫人小姐。

　　林思盈默默跟在她身后，像个隐形人。

　　在一片五彩斑斓的菊花花圃前，几名气质高雅的女子正在闲谈。

　　见裴悦然走过来，吏部郎中向云端大人招呼她，道：“你家这锦子很不一般，似是给了我好运道。刚穿上没几日，我就寻到三年前轻薄我闺女的强人，那人还以为我忘了呢，哼，等的就是他松懈！我立刻就将他扭送到了衙门，总算是给我家闺女出了口恶气！”

　　向云端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美妇，瞧着端庄，实则性子豪爽。

　　女子商会的会长寥淑芳笑道：“三小姐是个争气的，听说正在备考秋闱？”

　　向云端十分自豪：“她书读的好，我想让她争一争那解元头衔。”

　　二人聊得欢畅，裴悦然也笑着搭几句话。

　　林思盈困惑，忍不住偏过头低声问裴悦然：“向三小姐……被轻薄？居然敢报官……还能考科举？”

　　这种事不应该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知晓吗？

　　“总会遇到些歹人，三小姐长得美，被人觊觎又不是她的错？”裴悦然笑了笑。

　　向云端耳聪目明，见林思盈犹自不解，便笑道：“我闺女说了，就当被苍蝇恶心了一遭，这日子嘛，总归是会慢慢好起来。”

　　看着眼前丰富多彩的女子们，林思盈眼底渐渐泛出了活气。

　　原来那些午夜梦回总能将她吞噬的可怕经历，不是她的错，她也不必以此为耻，真正应该被律法和道德惩戒的，是那些做下恶事的歹人啊！

　　林思盈轻声细语，就像平静的死水里突然泛起了温柔的涟漪，一圈儿一圈儿地荡漾开，惹人沉迷。她道：“我好喜欢这里。”

　　都是经历过世事的人了，即使没人说，向云端和寥淑芳也猜到了，想必这姑娘身上也遇到过不好启齿的污糟事。

　　向云端爱怜地握住林思盈的手，微笑道：“在我大楚，女子从不是次等百姓。若你得闲，可以来府里与我家三儿说说话。她对那些字谜感兴趣，此刻正混在人堆儿里解题，且寻不到她呢。”

　　林思盈点点头，下意识地往挂着一排一排红灯笼处望去，果然是人流攒动，分辨不清。

　　不过正是这一瞥，她就被人群里穿梭的美人儿所吸引。

　　她本就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姑娘，又是端宁太后唯一的娘家人，更是在庆国京城里横行无忌的主儿。现下心里的疙瘩渐渐被解开，自然容易活泛起来。

　　“这，这是男子呀！”林思盈讶异地看着一位身着鹅黄金边长袍的美男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高贵清华得很。

　　裴悦然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男也可为悦己者容呀。”

　　林思盈闻言，笑得开怀。

　　品秋宴进行得很顺利，水果点心供不应求，短短一个上午，云锦阁就接到了数十家豪门大院的成衣单子，可谓收获颇丰。

　　小游戏夺得头筹的果然就是那位向三小姐，她当场赋诗一首，博得众人称赞。

　　宴会毕，游人们意犹未尽，但也三三两两地离开。

　　林思盈与向三小姐一见如故，费晓晓自然没有拘着她，她们二人相约游湖去了。看着渐渐寂寥下去的偌大花园，费晓晓边散步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

　　裴悦然点点头：“便就是一年前，我都想不到有这一日，我竟能在京都办这样盛大的宴会。”

　　“这些日子，难得很吧？”

　　“挺过去就好了。”裴悦然蹲下身子，捡起一株被抛在地上的紫菊，笑了笑，“更何况，有您和瑞雪姐姐在，我的心是踏实的。昨日，爹还叮嘱我给您说，他久治不愈的咳疾已然好了，让您安心。”

　　费晓晓一愣，如果她没记错，裴源直老先生的咳疾是从知晓裴锦死讯的那一刻才患的，每每咳起来，总得咳出些血才算完。她寻了好些大夫，太医更是一个一个都瞧过了，没什么好转。

　　如今……

　　费晓晓的眼眶有些湿热，老先生是想说，他已从丧子的伤痛中缓过来了吗？

　　这是他老人家的善意，不想让费晓晓背负太多歉疚。

　　费晓晓刚想说什么，有人从一旁的假山后饶了出来。身长玉立，一表人才。他的眼神扫过费晓晓隆起的肚子，闪过一丝讶异，后又看向裴悦然。

　　就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傅乙就挡在了费晓晓身前。

　　这张脸，傅乙可太熟悉了。

　　裴悦然皱了皱眉：“你来干什么？”

　　来者正是与她和离的丁家大少爷——丁安。他与丁宁到底是亲兄弟，自从上次费晓晓遇险，傅甲和傅乙早就将丁家人的脸刻进了脑子里。若是他们接近费晓晓……

　　丁安突然觉得膝盖一麻，竟是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裴悦然退了两步，费晓晓则看了眼傅乙的手。来自庆国的顶级暗卫，自然会有无数种办法让他行动不便。

　　“你这是在耍什么把戏？”裴悦然冷声道。

　　丁安百口莫辩，但转念一想，跪就跪了。

　　他抬头看了眼费晓晓：“公主殿下在上，丁某一介平民，多重的礼都是应该。”说罢，他又对裴悦然道，“悦然，先前是我担忧二弟，乱了方寸，才说了那些刺心的话。但我是心悦你的啊，不然又为何娶你为妻呢？何况，你忍心让福哥儿没有爹吗？”

　　裴悦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放声大笑了好一会儿，直笑得丁安脸上装出来的深情和虔诚都快绷不住了。

　　丁安讷讷道：“你笑什么？”

　　裴悦然拿起帕子摁掉眼角的水渍，笑道：“谁说福哥儿没爹，你不就是他爹吗？”

　　丁安一愣，惊喜盖过了麻痹感，居然让他站了起来。

　　此时，费晓晓在裴悦然三步远的位置，傅乙想了想，没有再下手。

　　“悦然……”丁安激动地想要拥抱裴悦然。

　　裴悦然却斜睨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嘲讽：“丁大少爷，做人呢，还是别太自作聪明得好。”她轻飘飘地走过丁安的身侧，“自己精于算计，莫不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

　　丁安脸色煞白：“就当是为了福哥儿。”

　　“福哥儿是我裴家人，说起来……”裴悦然悠然地福了福身子，“还没多谢丁大少爷成全。”

　　楚国不乏借种生子的彪悍女子，而这种故事里的男子，往往都被人耻笑。

　　丁安嘴唇紧抿，呼吸急促，自尊如同玻璃一般在地板上破碎，那刺耳的声响在他内心回荡，刺激着他的神经。

　　过了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只能看到费晓晓和裴悦然施施然穿花拂柳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揽过他的肩膀，笑道：“丁兄在这里杵着作甚？花宿街开了，花魁姑娘的玉唇不想尝尝吗？”

　　这人是丁安新认识的友人，但为人颇为豪气，二人已经引为知己。

　　丁安心里烦闷，只能随着他在花街柳巷里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这人瞧他烂醉如泥不成样子，便将他交到丁啸嵩手里。

　　待他清醒，看到许久未见的祖父，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泪眼婆娑：“祖父……我……”

　　“可知错了？”

　　丁安哭道：“孙儿不该疑祖父。”他眼红皇商名头，暗恨丁啸嵩没有把这名头留给他，撂下豪言壮语后离了家。

　　没想到最后一事无成，还是回到了丁家。

　　丁啸嵩叹了口气，只一年的光景，仿佛老了十岁，连背都佝偻了：“你父亲走得早，宁儿又糟了那般横祸，如今我的血脉只有你了。族人争夺便也罢了，若是我再将手里的银子分出去，还如何与其他皇商斗？”

　　丁安咬牙：“尤其是云锦阁。”

　　看着长孙颓唐的模样，丁啸嵩眯起眼，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蛊惑：公主在一日，丁家可就永远翻不了身咯。

　　他浑浊的眼球里闪出奇异的光：“那便不死不休吧。”

　　丁安起身，贴在丁啸嵩耳边：“孙儿看到……”

　　突然起了一阵风，满院的落叶飞舞，便将这句话深深地埋进了浓烈的秋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