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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人皮之下有恶鬼心肠 ...

  •   大白天,一行人推着棺材站在家门口,这副场景本应该让裴源直老先生气恼的。但他在看到棺椁的一瞬,却不知为何突然悲从中来。

      裴源直一步一顿地走下台阶,站在棺椁前,原本直着的腰突然间就塌陷了下去。

      “老先生。”费晓晓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裴源直颤抖着声音,充满希冀地看向费晓晓:“这位姑娘,你们……是来问路的吧?”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还心存侥幸。

      费晓晓觉得眼眶酸得发胀,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裴源直缓声道:“这里是裴家,我儿,我儿在湘水书院当教习先生,姑娘……”

      费晓晓朝着裴源直,慢慢地跪了下去:“裴锦为救我而死。”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裴源直瘦弱的身影弯曲着,就像一棵本就历经风雨的古老橡树,在电闪雷鸣的狂风骤雨中苦苦支撑。

      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睛失去光泽,嘴唇无助地颤抖。

      “儿啊!”一个老妇人冲了出来,扑在棺椁上失声痛哭。

      裴源直扶起裴老太太,冲傅甲说:“麻烦开棺。”

      锥心之痛并没有淹没他骨子里的教养,但在棺椁中看到裴锦含笑的面容时,一生安贫乐道的裴源直终于撑不住了。

      他像是一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靠着棺椁缓缓滑下,在老伴儿的惊叫声中失去了意识。

      等裴源直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老伴儿无神的双目和女儿红肿的眼睛。

      他抬起胳膊,女儿紧紧握住他的手,默默流泪。

      裴源直喘着粗气:“那位姑娘呢?”

      费晓晓一直在候着,听到裴源直的声音,立刻上前:“老先生。”

      “麻烦姑娘讲一下我儿……的经过。”

      因为担心老两口承受不住,费晓晓只是简单地讲述了一下,丁宁的名字也以书院学子代称。裴源直却追问:“那人是谁?”

      费晓晓答:“名唤丁宁,是……”

      “是皇商丁家的次子?”一直默默流泪的裴家女儿突然尖叫。

      费晓晓讶异,点头道:“是的,丁家也世居棉城。”

      裴老太太放声痛哭:“造孽啊!”

      在一片费晓晓看不懂的悲戚之中,裴家女儿裴悦然豁然起身,一脸决绝:“我要和离!”她转过身,看向费晓晓,虽然说得果断,但喉头涌出的悲痛似乎要将她淹没。

      费晓晓想起宅子里随处可见的红灯笼,又结合裴老太太和裴悦然的怆然,不由地呢喃:“不会是……”

      裴悦然仰面,慢慢地闭上眼:“今日,原本应该是我的三朝回门之日,而我那英雄救美的夫君正是丁家大少爷丁安,也是丁宁的兄长,此刻他正在前厅,替裴家撑门面。”

      “丁宁的兄长?你为何要嫁给他?为何这般仓促?”仓促到都没有告知远在湘水书院的亲哥哥?费晓晓紧攥住了拳头。

      裴悦然笑得苍凉:“因为月前夫子庙前,我意外落水,丁大少爷见义勇为。裴家书香门第,极重体统,无奈之下只能匆忙结亲。”

      费晓晓脸色猝然变得凛冽:“傅甲。”

      傅甲倏忽间就推门而入。

      “去查,丁家何时得知丁宁之事?裴小姐落水一事是否有隐情?”

      傅甲“喏”了一声,拱手后就退了出去。

      屋内都是聪明人,瞬间想明白了可能的因果,原本丁家仓促求娶之事就让裴家十分意外。

      费晓晓转而对裴悦然道,“如若此事全然是丁家的谋算,那这家人的心狠手辣可见一斑。为了安全起见,你可否不回去?”

      裴悦然摇了摇头:“这位姑娘,您定然是位贵人,不然仅凭裴家门第,丁家也不至于如此忌惮,还企图用我来逼得爹娘不能不投鼠忌器。但他们却是小瞧了我裴悦然,如此卑劣行径,律法上奈何不了他们,所以我要回去,为大哥和自己讨个公道!”

      裴老太太痛哭流涕,死死抓住裴悦然的胳膊,不让她走。

      费晓晓叹了口气,朝着裴源直、裴老太太和裴悦然深深地鞠了一躬:“裴锦因我而死,我在裴府一日一夜,却没人对我有过怨言,裴府门风清正,是楚国之幸。”

      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如裴锦一般温润如玉的公子吧。

      裴源直撑着自己仅存的力气抬了抬手:“锦儿仗义,裴家以他为傲。”

      裴悦然也温和地道:“若是我在场,即使明知不敌,也要与姑娘并肩而立,这不是姑娘的错。”她顿了顿,“姑娘是叫晓桥吧?”

      费晓晓感动,好半晌才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压了下去,她缓声道:“裴小姐认识我?”

      “大哥……来信提起过。”

      费晓晓心里隐隐有些许猜测,但她不敢深想,只点了点头道:“晓桥只是我的化名。裴小姐所料不错,我算是贵人,陛下给我的封号是灵溪。”

      “灵溪公主吗?!”

      得到费晓晓的确认,裴源直激动地要从床上挣扎下来,被费晓晓眼疾手快地按住之后,他又拖着病躯,直接在床上朝费晓晓跪拜。

      裴源直颤抖着声音道:“灵溪公主救楚国万民于水火,止兵戈,兴经济,乃我大楚的恩人!”

      费晓晓没想到裴家这般看待她,一时间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裴老太太紧紧握住裴悦然的手:“悦儿,你就听公主的吧,那丁家回不得。”

      裴悦然一向景仰灵溪公主,自然无所不从,只不过还是对丁家恨之入骨。想起新婚之夜的洞房花烛,丁安对她身心的巧取豪夺,她就觉得无比厌恶。

      费晓晓握住裴悦然的手:“去做你想做的事,畅快些,有我在。”

      于是怒火中烧的裴悦然冲到前厅,一手掀了丁安面前的茶具,又甩了丁安一巴掌。

      丁安被打蒙了,怒道:“裴悦然,你干什么!”

      “滚!滚回你的丁府,三日内把和离书送过来!”

      丁安眼睛一眨,呵呵冷笑:“出嫁从夫,你如今是丁少夫人,丁家只有休妻,从无和离。不过……”

      他索性也不装了,眼神闪烁,语调尖细:“凡事都有例外,如若你们能出具谅解书,保我二弟一命,那我自可以放你离开。”

      裴悦然想到自己还曾与眼前这恶人三度春宵,就恶心得忍不住作呕。

      原来图穷匕见之后,人皮之下居然还能有这样一副恶鬼肝肠。

      “丁宁必死无疑。”费晓晓缓步从内堂走出,“我建议丁家自此刻起惶惶不可终日,将自己当做丧家之犬,指不定还能多活几日。”

      丁安凝眉细看,不禁惊呼出声:“灵溪公主!”

      虽然被云城,也就是丁宁被关押之地的县令提醒过,他们此番是得罪了贵人,最好能提前想想避险之法,但丁安没料到裴悦然这般血性,直接撕破脸,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他更是没料到丁宁想要轻薄的居然是灵溪公主,而堂堂公主,居然亲自来到裴家。

      当丁安把这个噩耗带回丁府后,丁老太爷只是脸色微变。

      不愧是历经商海浮沉、在楚国势力盘根错节的最大皇商,丁啸嵩沉吟许久,问了丁安一句话:“你认为当今女帝和灵溪公主是怎样的人?”

      毕竟是皇商,对皇室的了解是他们的立命之本。

      在丁啸嵩的注视下,丁安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道:“陛下极重法度,公主也低调沉稳。”

      丁啸嵩缓缓点头:“京城一直有个传闻,灵溪公主并非宗室之女,甚至……是庆人。”

      丁安大惊失色:“怪不得庆国皇帝能许了她皇后之位,还允诺五年之后迎娶。”

      “所以她就更不能仗势欺人。”丁啸嵩眯起眼,捋了把胡须,转身点起香烛,朝自己长久供奉的佛像鞠了一躬,之后才缓声道:“宁儿救不了了。”

      说罢,丁啸嵩沉静如海的脸上也拂过一丝沉痛与不舍。

      他接着道:“咱们算计裴悦然之事不会有纰漏,也是小事一桩,陛下重法度,只要丁家没有作奸犯科,尊贵如灵溪公主也奈何不得我们。”

      好在他一向居安思危,违法乱纪的事情都是假借他人之手,做完也都斩草除根,没人能抓到把柄。

      丁啸嵩继续吩咐:“你明日就将和离书送给裴府,并将嫁妆一并还上,在裴府门前负荆请罪跪一整日,高呼宁儿恶行,大义凛然的名声一定要拿捏住。”

      丁安咬咬牙,郑重应下。

      于是不过三日,棉城盛传丁家虽然出了个不肖子孙,但幸而丁老太爷深明大义,棉城能有丁家这种良善的世家,真是百姓之福。

      又不知从哪里突然出来个书生,有感丁家门风,便将此事与丁啸嵩平日里造桥修路的善行写成传记,广为流传。

      办完裴锦的丧礼,丁家良善的传闻愈演愈烈,裴源直气得又晕厥过去好几次,裴老太太眼睛几乎要哭瞎。

      倒是裴悦然愈发沉静,她找到费晓晓,直接跪拜:“殿下,民女有一事相求。”

      费晓晓放下手中的文书,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悦然,你快起来,直说即可。”她如何能不被丁家的骚操作气到?但越是生气,越要冷静,这也是她滞留棉城的原因。

      裴悦然起身,目光坚定:“请殿下助我,我要经商。”

      费晓晓眼睛一亮,难得有笑意悄悄爬上她的脸庞,她静静地看着裴悦然,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在费晓晓眼神的鼓励之下,一生困于内宅,谨守儒教妇道的裴悦然压住砰砰直跳的心脏,娓娓道来:“以权势压人只会让丁家后悔,但并不会令他们忏悔,我要堂堂正正地赢!”

      “你可知,经商不易。且丁家几十年的积淀,没那么容易扳倒。”

      裴悦然点头:“古有愚公移山,即使我不行,我的后人也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一天,我要丁家人跪在我大哥灵前,真心悔改对裴家做的恶。”

      费晓晓笑意盈盈,示意裴悦然往她书案上看。

      裴悦然看了过去,居然是女子商会的申请表,名字那一栏是空着的。她一时间热泪盈眶:“殿下已经想到了。”

      费晓晓轻轻颔首:“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不愿沾这铜臭,那便由我来。既然你想要亲自动手,不知裴老板想不想要一位合伙人呢?”说着,费晓晓指了指自己。

      她之前是拿不准书香门第对经商的看法,生怕裴悦然觉得有辱门楣。

      裴悦然激动落泪,有人同行,自然是更有希望。

      费晓晓轻轻抱了一下她,邀她落座。裴悦然将日日带在身边的书放在书案上,坐在一侧,拿起楚国女子商会的章程细细地读了起来。

      真是个踏实的姑娘。费晓晓轻笑了一声,也坐了下来,随手翻开裴悦然的书。

      这是裴锦既往的文章和诗词集锦,裴悦然害怕随着时间推移,她会忘记现在的锥心之痛,便日日都要诵读。一张纸从夹页里滑落,费晓晓捡了起来,打开。

      “殿下!”裴悦然这才惊觉这封信被费晓晓发现了,但一切已无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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