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安夏墨

43、花妖令（二）

　　符善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沈将离环顾四周，她被太医阁的人围在结界之中。

　　她看见了符善、计津、孙太医、祥明，还有好多每日瞧见几次的太医，和他们的徒弟。

　　他们都关切的看着自己，没有冷漠，没有鄙夷，也没有，恨……

　　“你们……”沈将离声音很轻，轻的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可我，是妖。”

　　“傻孩子。”孙太医一坐在她面前，“我们只知道，你救了我们。你是我们太医阁随行而来的小药倌，没有旁的。”

　　太医阁众人纷纷点头，“是啊，快吃吧。”

　　“你就是小药倌。我们都知道。”

　　“放心吧，我们都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阿来，”符善看着沈将离笑，“相信孙太医吧。他说出的，便做得到。”

　　计津跟着点头，“师父这是经验之谈，要不是孙太医，师父惹得那些祸啊……”话没说完，就见一道寒光，从符善眼中射来。

　　计津禁了声。

　　“嗯。”沈将离拿起那药丸，放到嘴边，“在这里，我就只是拿药的小药倌。”

　　她想哭，可心却在笑。

　　一只花妖，也可以不被当成——妖。

　　***

　　凌清秋的银枪，终是扎在了那副骨头上。

　　骨头落在地上，不再动弹。骨头上的黑雾，不断地涌出，和空气中的黑雾汇聚在一起，奔涌着向一处去。凌清秋抬起头，看出这黑雾奔涌的方向，一个闪身消失了。

　　“黑雾去了山坡。”檐生道。

　　檐生他们赶到山坡的时候，凌清秋已经停在山坡上了。

　　那男装打扮的少女，转身冲他笑笑，“什么隐天门，今日我们也送他些礼物。”

　　黑雾旋转着，向老妇人开启的门内涌去。老妇人还想要强行收了法阵，却感到一股神力，推住了她。

　　是凌清秋。他二指指向法阵，给她注入了神力。

　　那门被扩大了，这个朝州城的黑雾，都翻滚涌来，乌云密布，如风暴肆虐着冲入门中。

　　老妇人身体，在冲撞下摇晃起来，她支撑不住了。将倒之际，凌清秋的神力再次将她支撑起来，循环往复一天一夜。

　　直到最后，散发着黑雾的身骨，被吸入门中。

　　司空长风高兴道：“父亲，您身上的黑气散了。”

　　司空逸明低头看看自己，再抬头看向微微泛白的天空。

　　朝河上的阵法，破了。

　　众人得救了。

　　朝州的百姓，得救了。

　　南都城，得救了。

　　“是啊，散了。”司空逸明轻声道。

　　***

　　藏在朝河下的弑灵阵和聚灵阵，终被破除。

　　往后一月，孙太医率领符善众人，为朝州百姓恢复神力。

　　他们是不幸的，一场大水，弑去了他们神力。可也是幸运的，有凌清秋和沈将离，还有太医阁的众太医们，让他们的神力得以寻回。

　　在太医阁众人，忙忙碌碌的日子里，没有人提过妖这个话题。

　　在他们眼里，阿来，就是他们太医阁的小药倌。只是未来，她会成为谁的徒弟？恐怕有点难选。符太医，孙太医，还有些偷偷研究为妖治病的太医，都隐隐向她抛出好意。

　　可她总是乐呵呵的，拿方取药。

　　并无看出半点偏颇。

　　阿来究竟能入谁门下呢？众人猜测不定。

　　阿来偶尔能看见凌清秋，他在追踪隐天门的事。偶尔出去回来，还会给沈将离捎些梅子，沈将离坐在客房的桌前，看着桌上的梅子。

　　自己还怕他吗？

　　不怕吧。

　　虽然人人都说他是暴虐无常的杀神，可他不仅没有杀她，反而救过她。他们还一起，对抗了那个老妇人，收了满城的黑雾……

　　她沈将离再怎么装四六不通，是非好坏，她还是分的清的。

　　凌清秋，是个好人。

　　现在除了太子兀涟，太医们也都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不仅没有鄙视自己，反而把自己当朋友，当成太医阁的一份子。

　　还都想收她为徒。

　　沈将离把写好的信笺，放在信封里。

　　其实她格外珍视这样时光。

　　只是，这是在遥远的南都，他们终要回去，回到那个等地森严的北都城，回到北阳宫中。

　　在北阳国，她是谁都不喜的沈家小姐。

　　在北阳宫，她是给沈鱼奚献血的血包。

　　她永远不想，再回去那样的地方。

　　所以，该说再见了。

　　除掉了法阵，太医们终于可以，彻底根治那些城中百姓。符善和计津在小花精的帮助下，再也不用担心取药了。

　　那些小花精也不用沈将离担心，计津把它们的本命花草，养的很好。

　　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沈将离把信交给那个活泼的小二，让他晚上拿给计津。

　　然后走出了客栈。

　　不知不觉南都的秋天来了。

　　天空高远，蓝天白云，凉风吹过。

　　沈将离深深吸气，真好。

　　“阿来医师，快来吃完馄饨。”朝州府衙后的市集上，水杉媳妇拉着沈将离，一定要她尝尝自己做的馄饨。

　　就吃一次吧。

　　沈将离坐下，水杉媳妇端了馄饨上来。

　　馄饨晶莹剔透，汤上飘着翠绿的香菜和葱花。

　　水杉媳妇看着沈将离笑，说女子还是穿裙衫好看，那男人的衣服，都妨了她的美貌。

　　沈将离笑着吃了一个馄饨。

　　水杉媳妇又道：“我这馄饨啊，皮薄馅儿大。最是好吃，以后姑娘日日来吃。”

　　香味在口中弥散，沈将离点点头，说：“好吃。”

　　那天早上，沈将离听水杉媳妇，絮絮叨叨说着城里的事。

　　破阵后，司空城主便卧床不起了，大家都说，他时日不多了。

　　“其实大家都心疼城主。他被人抽去一身神骨，不就是为了这城中百姓能安稳度日吗嘛。朝州城安稳了那么多年，也都多亏了城主啊。”

　　“那庾家后宅重新修缮了，住在城外的庾翁搬了回来。带着他的儿子，听说那儿子是妖哦。”水杉媳妇神神秘秘道：“可是妖又有什么啊，听说他知恩图报，比人，不，比神族都不知强上多少呢。”

　　“他们一回来，就拆了后街婆婆的宅子。挖出好大的洞，下面都是尸骨，清了三天，才都弄干净。”水杉媳妇摇摇头，“早年我看那婆婆一人孤苦可怜，没少照顾，不想她竟害了这么多人。对了，听说凌将军要把她带回北都城了。”

　　“凌将军要走了？”沈将离抬眸。

　　“嗯，听我家水杉说，他今日路过城主府，见有士兵押解后街婆婆出来了。”

　　沈将离点头，不管那婆婆后面藏着什么人，凌清秋一定能找出来。

　　不管北阳国面对什么样的危机，凌清秋也一定能解除危机。

　　她信他。

　　就像北阳城里的那些百姓那般，相信凌清秋，一定能做到！

　　水杉媳妇在忙，沈将离吃完馄饨，把银钱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她走过集市，穿过人群。这里没有北都城繁华，但也热热闹闹。

　　除去了朝河上的弑灵阵，太医阁收回神力，帮很多人恢复了。所以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笑容，不同于她在北都城的市集上，人人都在谈着凌清秋，等着他们除妖斩魔的大英雄时露出的笑容。那一次，沈将离整个人都蜷缩着，恨不得马上逃离。

　　可现在，她走在这笑容中，只觉得心中欢愉。

　　“阿来医师。”

　　“阿来医师。”

　　他们笑着和她打招呼，她也笑这点头。

　　这里的人喜欢阿来，喜欢这个穿着男装的小药倌。

　　终有一天，她会寻到一个，喜欢不用隐藏，喜欢那个花妖沈将离的地方。如此刻这般，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所有人依旧会是笑着的，没有敌意，没有仇恨。

　　那样的地方，她一定寻得到。

　　***

　　凌清秋站在客栈外的桂花树下。

　　他本想和她告别。

　　但符善说她还没来，他寻来客栈，小二说她一早就走了。

　　她应该出发去无量城了吧。

　　伏治已经探得，这是白娘的落脚之地。

　　凌清秋看向高远的天际，好似瞧见了那少女，满目的喜悦奔向希望。

　　阿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大步离开，风过脸颊，一股香味迎来。

　　今年的桂花，开了。

　　***

　　沈将离日夜兼程，行了整整二月。

　　她都不记得穿过了多少村镇，爬过多少山，越过多少河了。终于，在她力气耗尽前，在大海尽头，沈将离瞧见一处黑色礁石所筑城门。

　　礁石前立着一块石头，上书四个大字：无量之地。

　　细看之下，她才在诺大的城门侧边，瞧见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小字：“无量城”。

　　这么小的牌子？

　　这无量城主，怎么好像当得不情不愿的。

　　沈将离不是想说笑，因为她已经没了力气，实在一步都走不出了。

　　她深吸一口气，咸咸的海风，吹在她身上。

　　白娘，海棠姨，我来了！

　　可，我不会见不到你们，就累死了吧？

　　沈将离觉得腿脚发软，身子怎么就不争气的，开始往下倒了呢？

　　别呀，别呀！

　　我可马上就要找到我娘了。

　　这一路上，沈将离都吊着一口气，似的玩了命的往无量城赶，可眼下怎么，怎么眼看就要到了，她却没了力气呢？

　　沈将离在内心呐喊，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怎么就不能再撑一撑呢……

　　“哎，你！”有人伸手抱住了她。

　　沈将离微微睁开眼，一个俊俏的少年，出现在她面前。

　　“我找，白娘。”

　　她用尽所有力气，说出这几个字。

　　“姑娘？”少年眼睛一亮，松了手。

　　沈将离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少年转身而去，身后跟着四五随从，就听他对随从道：“又耍花招骗本少主。”

　　“这个月在您面前晕倒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随从附和道。

　　“哼！还想骗本少主成婚，我可是火眼晶晶，什么人看不破啊！”

　　“是啊，少主英明。”随从恭维，“不过这次这个，城主看着可是用了心，你瞧她身上的衣服多破啊，真像是一路奔波所致。”

　　“要不本少主，怎么能错认扶她呢？而且她身上没有妖气，不能为本少主所用。”

　　听那少年自信的分析，沈将离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