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安夏墨

10、金铃囚（一）

　　丽娘不再言语，一波波灵力祭出，凶猛地打在结界上。

　　沈将离瞧着，不知为何，她总觉着丽娘像是在骂人？

　　什么狗屁的岛上精灵！

　　不过是那些神族，自欺欺人的幌子罢了。

　　丽娘冷笑，她虽然没出声，可确实在心里愤恨着。

　　白娘说的对，她们妖，怎么会被这些破规矩拘着呢！

　　她推出更强的灵力，越发猛烈的攻击着结界，哗啦，结界裂开一个小口子。

　　随即一声巨响，自结界上空响起。

　　“这么厉害？”沈将离惊了，难怪丽娘敢把自己送出去。

　　丽娘也愣了，她从未私开过结界，但自己真能这么厉害……

　　她也是没有想到的。

　　眼看着，结界在她们上方，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裂口一直蔓延到她们面前。

　　“看。”丽娘道。

　　沈将离抬头，看见凌清秋骑着天马，从容穿过结界裂口，离岛而去。

　　他挺拔的身影，映在圆月之上，清冷、孤寂。

　　沈将离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气宇轩昂，风神迥异，会让一个女子心驰神往。

　　只是这样的女子，永远不会是她。

　　沈将离收回目光，她怕他，和怕这座城一样怕他。

　　“原来是凌清秋，怕是待得不耐了，”丽娘把缰绳放进沈将离手里，道，“快走吧，离三皇子远些，他不是良人。你这小姑娘挑男人，要擦亮眼睛哦！”

　　丽娘打趣道：“不是人人都能像你娘那般，随便就遇上你爹那样的人。”

　　“你认识我爹？”沈将离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紧了些。

　　“你娘天天想着念着，我不想认识都难啊。”

　　“我爹，”沈将离问出了，一直隐在她心里的问题，“他是什么样的人？”

　　丽娘也很意外，“你未见过你爹？”

　　白娘爱那人如此之深，还有了女儿，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四照似乎觉出有人来了，不安的跺着脚。

　　丽娘瞧出沈将离脸上，有期待，更多是困惑，于是她一拍四照，朗声道：“你爹啊，是个英雄！”

　　四照得了命令，飞身而起，似离弦的箭般离开了湖心岛。

　　“英雄？”

　　沈将离喃喃着，疑惑的看向越来越小的丽娘。

　　丽娘提起爹爹的态度，竟不是鄙薄，而带了敬仰？

　　英雄……

　　这是沈将离第一次听娘以外的人，这样说起。

　　从她记事起，娘便说爹是英雄。

　　于是她也这般记在心里。

　　直到那次，她在云宁宫给沈鱼奚司了心头血后，遇见了梅思月。

　　梅思月是太子的表妹，得皇后喜爱，久住宫中。

　　可梅思月毕竟不是公主，得了皇后的喜欢，却得不了其他妃子身下公主的青眼，并无玩伴。于是瞧见年纪相仿的沈将离，便和她交好。

　　沈将离刚受了伤，遇见愿意和她示好的女孩，很是高兴。

　　那天，她破天荒的有了新朋友，还说了很多话，也说了自己的爹爹，一个大英雄爹爹。

　　下一次入宫，沈将离想到能见着梅思月，她觉着那扎在身上的针，都不那么疼了。

　　她还偷偷带了，海棠姨给自己留的梅子。

　　不想梅思月把梅子扔在地上，用指尖戳着沈将离的胸口，凉薄讥讽：

　　“撒谎精，还说你爹是大英雄。我可听人说，你爹不过是个低等神族。一个庶子，还是个整日出入赌场，青楼的纨绔子。就是死，都是在和人赌钱赛马时，从马背上掉下来摔死的。”

　　小姑娘本不通世故，却学着成人的模样，说着最伤人的恶毒话语。

　　“你骗人，我娘说我爹是大英雄。”

　　“呵，你娘啊！你娘不是疯子吗？疯子的话能信吗？”

　　“不许你说我娘。”沈将离上前去堵梅思月的嘴，却被推坐在地上。

　　“你不是遗腹子吗？谁知道你爹是谁？说不定你那疯娘……”

　　沈将离冲了过去，“不许你胡说！”

　　却被梅思月身边的侍从，拦了下来。

　　梅思月接过宫婢，递上来的手帕，擦着手，“认识你这样的人，真是脏了我的眼！”

　　沈将离被人拖到一边，狠狠推在地上。

　　她胸前的伤口裂开了，梅思月竟然说爹爹是……

　　爹爹一直是沈将离的希望。

　　她总是幻想着，爹爹这个大英雄，会在天上看着自己，护佑自己。“梅思月是骗人的，她一定是骗人的……”

　　沈将离晕晕沉沉躺在地上，喃喃地抽泣着。

　　直到有人把她抱起。

　　灵力缓缓输进沈将离心口，她睁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兀歧哥哥，我爹真的不是大英雄吗？”

　　看兀歧无言，沈将离目光黯然。

　　兀歧是不会骗她的，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沉默中，

　　听到自己那颗小小的心，碎掉的声音。

　　***

　　谷雨祭，浮岛彻夜灯火通明。

　　没了宵禁，整座北阳城，都热闹非凡。

　　虽没宵禁，城门还是要关的。

　　沈将离骑着天马，在最后一刻，赶到了城门前。

　　她牵着四照，刚站到等着排队出城的队伍里，就瞧见了城门外，翘首等她的海棠。

　　“海棠姨。”沈将离冲她挥手。

　　海棠脸上显了如释重负的笑，眼见着心中提着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一出城，海棠就迎了过来，紧紧抱住了沈将离。

　　“吓死我了！”

　　从瞧见三皇子的马车，去了墙边，海棠的心就提着。眼下看见沈将离平安的出了城，她心中总算落了踏实。

　　“放心吧，还能有我搞不定的？”沈将离安慰道，“我是把人偶送回沈府，才耽搁了时辰的。”

　　“不过今天运气不错，你瞧，还得了这飞马。这可是我娘当年的坐骑，你别看它现在丑点，以前可是匹神驹。”

　　嫌我丑了？

　　四照停步，歪着脑袋瞧着沈将离。

　　沈将离见飞马拉不动了，转头瞧出四照不开心，一把搂了上去，“以后我喂你，保证你油光水滑，全天下最漂亮。”

　　四照这才满意的往前走了。

　　沈将离和海棠姨对视一眼。

　　果然，娘的马和娘是一个性子，是绝对不能被人说丑的，牢记！牢记！

　　一路上，海棠听着沈将离说着今日经历种种。

　　什么浮岛上的湖心岛，能让人瞧不见的水汽，娘亲的故人，还有可以帮人装饰变美的，舞姬献舞……

　　沈将离说得有趣，海棠却猜到，她定是怕自己担心，隐下了其中波折。

　　这孩子自己自小看大，本是纯洁无瑕的，什么事都藏不住的性子。

　　海棠记得，那是搬回沈家第一年。

　　有一次，沈将离从宫里回来，受了伤，昏睡了几日。

　　沈大爷却不让海棠外出寻医，只道贵妃会派人来医。

　　宫里来的人是个哑子，用了一朵红花，止住了沈将离心口的血。

　　也就是那次，海棠起了疑。

　　后来在猫妖的蹴鞠铺子里，她又瞧见这红花，便多问了一句。

　　说是妖族的止血药，海棠这才知晓，白娘母女的身份。

　　再想起当时发着烧的小姑娘，捂着胸口的梦中呓语，“阿来怕疼，不要扎我，阿来听话，不要取我心头血。”

　　海棠瞬间明白了，三爷没有让白娘入门的原因，白娘是妖。

　　而沈家把白娘和沈将离，接回来的真正用意，也不是替三爷照顾他们母女，而是用花妖的心头血，续命驻颜沈鱼奚，保沈家永得王宠。

　　小姑娘，就是从那次受伤后变了。

　　海棠不知她在宫中发生了什么，可知道小姑娘变得沉默了。

　　从前叽叽喳喳，总缠着她说个不停，病好之后，好久都不会主动开口说一句话。

　　又不知过了几年，沈将离长成了貌美的少女。

　　再开口，就是四六不通，胡言乱语的样子了。

　　“你平安回来就好。”海棠轻声道。

　　“当然会平安啦，我们不仅会平安出城，还会平平安安的去到无量城，开始新生活。”沈将离仰头，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希望。

　　***

　　这晚，她们按计划，住在沈将离长大的庄子里。

　　这庄子，原是沈家给三爷的。

　　因为庄子外有一片海棠果园，海棠就存了私心。在白娘和沈将离被接回沈家后，找人买下了庄子，又买了这果园。

　　想着若以后，沈将离不需要自己，就搬来养老。

　　海棠曾想过，若是三爷肯娶她，她什么都不要，就要一片海棠林。

　　可惜，三爷走了。

　　这庄子外的海棠林，也只当她对过往的念想。

　　沈将离进了院子，却不见白娘来迎，想着四照肯定想瞧见娘，就喊道：“娘，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带了谁？”

　　海棠做了个嘘的声音，“白娘睡了。”

　　“我娘怎么了？”

　　“她身子被制衡太久，如今突然整日整日清醒，消耗太多灵力，我们一出城，便已经乏了。”

　　海棠陪沈将离，把四照牵到马棚。

　　因为没有准备马饲料，海棠就拿了几个路上买的玉米，给沈将离喂马。

　　四照在湖心岛，日日吃的都是灵草，若不是这玉米黄黄的粒子，瞧着甚美，它是绝不会吃的。

　　一口下去，它呆愣片刻，又甜又水润……

　　这根玉米，彻底打开了四照的新世界，连带着，对给玉米的海棠，都多了份好感。

　　知道沈将离没吃什么东西，海棠给她煮了汤饼，还加了个荷包蛋。

　　海棠把汤饼，放在院里的矮桌上，让沈将离凉些再吃。

　　沈将离环顾这小院，从出生到去沈家的三十年，她都住在这儿。

　　“那时候，觉得这院子很大，现在瞧着，竟这般小巧。”

　　沈将离拿着筷子，夹了荷包蛋，咬了一口。

　　海棠点头。

　　从这院子离开的时候，沈将离还是个只到自己腰的小姑娘，现在长得比自己还高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