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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愚者颂歌》时空碎片·悖论 ...
(零)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的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跟你有关。
——(美国)大卫·伊格曼《生命的清单》
(一)
——什么是死亡?
*
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让人烦躁。
黑发紫瞳的女人换下穿了一天的制服,一手握着伞柄,一手拎起帆布袋。
她笑着向同事们道别,是很恬静的笑容。
即使她有着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并且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深紫色的、神秘又深邃的、仿佛能够洞穿他人秘密的眼眸。
现在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她预备走上回家的道路,虽然在那之前,她需要先去超市购买今天晚餐所需的食材。
她家的那位先生因为工作特殊常年在外,所以她需要不定时补充家里的存货,防止自己工作忙起来时没办法好好吃饭。
女人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这条道路她已经走过许多年,熟悉得好像她工作时习惯使用的那只录音笔。
她知道它的长度和宽度,知道途中的那三个拐角分别是朝着什么方向,知道在末尾的墙角下顽强生长着一株薄荷叶。
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似乎要遮掩住路上行人的视线。
她将帆布袋抱在怀里防止雨水侵袭,微微倾斜伞面垂眸看向微波粼粼的路面向前行进。
直到她再次转过一个拐角,通过路面水波的反射隐约看到路边坐着的一个小小的人影。
女人偏过头看了过去,撞入眼底的是一个低垂着的小小的金发脑袋。
那是一个小小的孩子,看上去才五六岁大的样子,穿着宽大的很明显不合身的衣裤,蜷缩在墙角淋着雨微微发抖,双目紧闭。
出于职业素养与为人道德,她在那孩子面前蹲下身,用撑起的伞遮住了孩子头上的那片雨水。
小小的孩子眼睫轻颤,缓慢睁开了眼睛,露出了那双深紫色的仿佛紫水晶般的眼睛。
他应该有点低烧,脸颊是红红的,嘴唇却发白,意识还有些不清楚,好看的眼眸都聚不了焦。
于是她放缓了自己的语气,又轻又温和地问:“小朋友,你的父母呢?”
于是小小的孩子就看向了她的方向,语气迟钝又疑惑:“……妈、妈?”
(二)
——什么是死亡?
*
这次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意外。
苏北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在明晓现在是什么情况之后,近乎冷漠的这么想着。
就在他的不远处,黑发紫瞳的年轻女人正在耐心听着医生叮嘱的话。
苏北则是躺在病床上,身上的衣服也都被换成了合身的儿童病号服,原本的衣服被好好放在床头柜上。
他在被女人送来医院的途中因为发烧再次昏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六岁时候的样子,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能力还在。
苏北知道,现在的最优方案应该是模糊掉所有见过自己的人对自己的印象,然后悄无声息离开这里。
但是……
苏北看着那个送他来医院的女人缓步靠近自己的病床,抬起头朝对方扬起了下意识的笑容。
“谢谢您送我来医院。”苏北礼貌道谢,“不然我可能就要在原地睡着了。”
但是他大概了解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的性格,知道如果贸然使用非常规的手段,对方一定能从中发现端倪,并抽丝剥茧追查到底的。
对方揉了揉他的头,动作带着点莫名的只不过苏北没有察觉出来的生硬:“幸好你没有什么事,只是因为淋雨有一点小感冒。”
不过……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苏北愧疚地低下头。
不过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应该说,他想要留下来的原因出自完全的私心。
“没有添麻烦。”对方弯下腰,轻轻捧起苏北的脸,温柔笑着问他,“不过你可以告诉阿姨为什么会在外面淋雨吗?”
她靠得实在是太近了,近到苏北恍惚间能够嗅到鼻尖萦绕的来自对方身上的幽香。
但是他被捧起的脸只能回视对方的双眼,他也没有其他心思分辨自己感觉到了什么。
只是被掩盖在被褥下的手指微微蜷缩,小小的孩子轻抿嘴唇,无端看上去愧疚又无助。
“对不起……”苏北近乎失神般轻声说,“对不起……我忘记回家的路了……”
(三)
——什么是死亡?
*
“原来你叫‘严南’啊?真是好名字。”一段时间后,带着苏北到警局录入信息的女人看着苏北的资料笑着说,“我的名字是‘严西’。很有缘吧?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苏北张张嘴,喃喃着喊了声“严阿姨”,然后垂下眼,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他突然就开始不开心起来,这负面情绪突如其来,却像是今天连绵不断的阴雨,潮湿到令人厌烦。
“南南,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只不过突然接近的严西打断了苏北的走神,“最近警局比较忙,要不要和阿姨回家啊?”
“都可以,但是……没关系吗?”苏北缩紧手指,下意识问。
“没关系哦,我可以做决定的。”严西眨了眨眼睛,一把抱起苏北,“走,陪阿姨去超市买今天的晚饭和你需要的用具。”
苏北突然被抱起来,下意识想要反抗,却在下一秒之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只好僵硬在严西怀里,最后慢慢柔软下来。
严西将帆布袋放在苏北怀里,等小朋友下意识抱紧之后,撑起伞挡住两人的头顶,再一次步入雨幕中。
“帆布袋就靠南南保护了哦。”严西垂眸轻笑,伞面微倾遮住被风迎面吹拂来的雨水。
“……”苏北沉默了一下,默默缩紧了抱住帆布袋的双臂,“我会的。”
在不绝如缕的雨水声中,严西听到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孩子这么回答自己。
(四)
——什么是死亡?
*
等到严西带着苏北和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早就已经过了饭点,一大一小两人也是在外面吃的晚饭。
“严小姐这是从哪里捡回来的小朋友?”随着先他们一步打开的门,金发红眸的青年人一手握住门把,语气调笑。
“苏先生今天怎么回家了?”严西与对方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将手提袋递给青年,转身抱起苏北,“看!我捡回家的严南小朋友,名字是不是很棒?”
她跟着转身进屋的青年进门,侧身用脚尖抵着门扇关好门。
“这是我家先生,苏东。”严西小声向苏北介绍,“别怕,他也很欢迎你的。”
“……嗯。”苏北小小应了一声。
其实他现在更多的是震惊苏东的性格。
毕竟在苏北的记忆里,他对这个男人的印象总是伴随着来去匆匆与数不尽的训练,并且这个男人几乎没有露出过如此轻松的神态。
苏北忍不住看向对方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恍惚又恍然地想,这就是世界的差异性吗?
在场的两个大人却好像都对苏北的异常毫无察觉,只是耐心叮嘱苏北早点睡觉,然后双双退出了房间,留给苏北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苏北盯着门板,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在倒进床榻,面露疲惫。
纤细柔软的指腹抓紧雪白的床单,【命运】在这一刻却感受到了深刻的恐怖。
“冷静点……”苏北喃喃自语,“不能被个人情绪干扰,要找机会离开……他们。”
(五)
——什么是死亡?
*
苏北这段时间过得非常的……温馨。
苏东和严西都把他当六岁小孩,两个人都会交替着空闲时间带他出去玩。
就算不得不都去忙的时候,他们也会自然的选出一个人把苏北带去工作地点照顾。
虽然苏东很少带苏北,一般都是严西在带着他。
就算是苏北自己说想要出门也不会被他们拦住,而只要他回去就可以看到等待他进门的那盏灯。
这其实很奇怪,因为苏北作为一个外人却能十分平和的融入他们的家,甚至是被这对夫妻带着点热情的接受了。
但是苏北少见的不敢多想,也因为【命运】正在让他恐惧。
(六)
——什么是死亡?
*
“你是想要不辞而别吗,南南?啊,阿姨好难过。”严西不知何时站在苏北身后,伸出双手将他拦腰抱起,“就算是不告而别,也不愿意把事情告诉我吗?不想告诉……妈妈?”
苏北僵住了。
但是他被严西抱在怀里,所以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年轻的女人继续又轻又柔的说着话。
“对我们自信一点啊,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们就知道你是我们的孩子了哦。”她这么说着,“虽然不知道你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既然会掉到这里来,就代表我们都不在了吧?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吧,我的孩子?”
她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像苏东一样的金色的耀眼的头发,像她一样的紫色的清澈的眼睛,完全长在他们共同点上的五官,和……初次见面被对方喊“妈妈”时来自血脉相连中的感同身受。
她怎么会认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就是他们的孩子呢?
在带苏北第一天回家的时候,在严西和苏东默契对视的时候,他们就早已知晓的结论。
这个误入他们世界的孩子,来自未知的将来,源自他们的血脉。
(七)
——什么是死亡?
*
要问苏东对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六岁大的孩子是什么想法?
那当然是,没有想法啊。
这难道还需要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这自然是不需要什么其他的想法的。
他是他的孩子,他是他的父亲,这是纂刻进灵魂中的真理。
所以他能够认出他来,这也是理应天经地义的事。
只不过……他应该也在他的孩子还未完全长大的时候就离开了吧?
这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这孩子在第一次面对自己时还没来得及藏好的诧异。
还有他身上的那些来自于长期接受部队训练才留下的痕迹,和与同龄人相比过于的敏锐与理智。
但是到底是什么能够让自己用那样的方式训练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呢?
那应该是因为,他早已知晓,自己将永远离开对方时,他的孩子还尚且年幼吧。
……
要问严西对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六岁大的孩子是什么想法?
那当然是,没有想法啊。
这难道还需要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这自然是不需要什么其他的想法的。
他是她的孩子,她是他的母亲,这是纂刻在血脉中的事实。
所以她爱他,这也是理应天经地义的事。
只不过……她果然没有得到陪伴她的孩子长大的时间啊……
这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这孩子面对自己时的全然陌生与无措。
但是她又不像自己的先生一样需要常驻工作地点,所以能够让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与自己陌生到这种地步……
那果然只能是,因为她自从这孩子出生起就已经不在了吧?
……
因为“死亡”是没有回程的列车,而他们在生前唯一来得及做到的,也只是为他们的孩子留下足够的资本与底气吧。
他们给他作为一对父母能够做到的一切,只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够在将来的路程中更加顺利一些,平安喜乐度过所有的难关,并且在最后仍能开心的笑出来。
(八)
——什么是死亡?
*
……他是拯救了这个世界的好孩子,是能够成为父母骄傲的好孩子。
比半真半假的语言更难让人分辨出其中问题的,是全部的真话加上不完全的信息。
而苏北现在述诸于口的话就是这种。
不说假话是因为苏北不喜欢说谎,不交代全部信息是因为这样故事会太长也没有必要。
他只是……不愿意多想严西的那一句“难过”,于是只好将不完全的真相交代清楚,并且包括自己真正的名字——“苏北”。
“所以应该不是‘南南’,而是‘北北’吗?”严西当然也能敏锐嗅到苏北平和叙述之下的血腥味,但是也不能继续往下逼迫这孩子,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他们挑明这一切的本意。
“这么有特色的名字应该是我起的吧?不愧是我。”苏东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是要回去了吗?”严西摸了摸苏北的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嗯,是的。”苏北双手捧起严西的手,将脸贴在对方柔软的手心,“我也到应该回家的时候了,父亲、母亲。”
半垂的眼帘遮住苏北眸中的神色,他的语气听上去自然又喜悦,还如愿喊出了父亲与母亲的称呼。
“我们其实一直都期待着你的降临,所以也天然爱着你。我们的孩子,你自诞生起就是我们的骄傲。”严西和苏东一起抱住他,进行着最后的道别,“再见了,我们亲爱的孩子。未来再见,爸爸妈妈一直都爱着你。”
……
但是他是拯救了这个世界的好孩子,是能够成为父母骄傲的好孩子。
(九)
——什么是死亡?
*
来自久违的叛逆期,自私背弃了自己拯救世界的使命,回溯时空到一切的最开始,将未出生的自己扼杀于命运的摇篮中。
那么“苏北”现在是谁?
现在的“他”是【命运】残余的倒影,还是时空错误的回响?
如果他所留下的不是“自己”的起源,那么苏北是扼杀了一个母亲没来得及的爱是,还是泯灭了一个孩子被爱的可能性?
苏北在成为【命运】之后一直维系着这个世界的运转,却因想要脱离“命运”的想法而突发奇想截断“自己”出生的命运。
但是他仍然存在于此,并没有随着泯灭的“命运”化为飞灰。
于是苏北一脚踏入了“苏北”不存在的世界线,希望找到计划出现差错的原因。
并且为了不对这个时空产生太多的冲击,苏北选择以幼年时期的外貌进入。
唯一的意外就是,他不小心被这个世界的父母捡到了。
直到错误的“命运”运行到了应该被拨乱反正的时候,【命运】高悬于神座之上,将一切恢复到发生之前的模样。
……
“一边耽于爱意的沉迷,一边自我怀疑的否认——这副丑态是多么的难看。”
“我就像是卑劣偷窃了他人应得爱意的小丑,所以现在也应当将合该归还的一切归还回去,归还给应得这一切的主人。”
“所以未来再见吧,我亲爱的妈妈。”
“我仅此时日的母亲。”
(十)
——什么是死亡?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金发紫眸的孩童一手握着伞柄,一手拎着帆布袋,突然这么想到。
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让人烦躁。
黑白的照片被压在相框下,金发红眸的男人躺在方寸之间,但是苏北明晓那熟悉的身影不再会将他抱起,为他遮风挡雨了。
他的父亲长眠于天地,亲身向他告知“什么是死亡”。
*
——什么是死亡?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金发紫眸的少年随着巨大的声响转过身,脸上运筹帷幄的表情一寸寸裂开。
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让人烦躁。
相伴多时的人草率死在了战争中,原本的S班永久减员,苏北却只有沉默。
他的同学在成年前夕闭上了眼睛,亲身向他告知“命运荒诞如戏剧”。
*
——什么是死亡?
——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
金发紫眸的青年怀抱着灿烂的花束,弯腰在墓碑前奉上未败的生机。
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让人烦躁。
踌躇世间一年又一年,苏北一个人孤零零诞生,也将一个人孤零零离世。
人生在世如此多年,【命运】亲身向他告知“生命是一曲孤独的乐章”。
*
——什么是死亡?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的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跟你有关。
金发紫眸的神明高悬于神座,双眼轻阖,悄无声息。
雨一直在下,越下越大,让人烦躁。
但是【命运】永存,所以只要祂还存在,“苏北”就不会“死亡”,他们就不将被“世界”遗忘。
【命运】荒诞如同戏剧,祂的奢望亦然。
*
——什么是死亡?
——死亡是生命最后的鸣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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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艺术创作不是孤岛,它诞生于群体之中。 敬文学,敬热爱,敬自由。 ——AO3获雨果奖颁奖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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