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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社会学家之死 ...

  •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一通来自当地警所的电话意外地打到了社会学家的家里。“祝您早安,先生。”那位警官说,“我们在一个案子上需要您的专业援助。”
      “您也早,警官先生。我很荣幸能帮的上警方的忙,不过您说的是什么案件呢?”社会学家平静地问。警官清了清嗓子,好像这样能引起更多注意。“是一起谋杀案,先生。”他说,“我们很抱歉,但是今晨我们的人在社会等级(Class)的家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社会学家错愕地听着电话里警官的描述,想到不久前他还在跟等级讨论学术方面的问题,如今却听到了研究对象死亡的消息。“希望您能尽快到现场来帮我们确认一下犯人。”警官说。
      社会学家在听完对方关于具体情况的说明后快速赶到了现场,也就是等级在郊区的豪宅。现场除了警察还有另外八个人,社会学家观察了一下他们: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体型较胖,穿着紫色涤纶的连裤套装,神态不安地坐在警方提供的椅子上。旁边是两个青年人,一个整洁清秀的小伙子穿着过于整洁的衬衫打着领带紧张地站在靠墙的位置,另一个稍微瘦一点的穿着深色三件套,懒散地坐在客房的沙发上。他正在和他旁边的女孩攀谈,可以不断听到发音优雅果断的“青铜锈”和“quattrocento”(意大利语“十五世纪”专指这一时期意大利的艺术品)。那个女孩,穿着浴衣盘腿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丝毫不在意露出来的腿,一只脚光着踩在地板上。在屋子另一端的单人沙发里则坐着一位中年男士,周边没有其他人,他正在津津有味地读着一份伦敦版泰晤士报伦敦副刊,穿的是舒适的羊绒套头毛衣。还有另外两个体型精瘦壮实的男人很不自在地站在屋子的角落,而他们旁边那个看起来很像乞丐的家伙相比之下就显得自在多了。
      有趣,社会学家想,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跟警方的人讯问后了解到,原来他们都是在昨晚受到等级的邀请来到这里的。
      “可是先生,您为什么会说\'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呢?这些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警官接连问道,“难道还有没到场的人吗,如果有,他们又是谁,会不会是犯人?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警官先生,”社会学家苦笑了一下,“您先等一下,我需要按顺序一个个回答您的问题。不过现在,您能告诉我这些人是否就是嫌疑人?”“就像您猜测的那样,这些人都有嫌疑。”警官说,“这也是我们打电话找您的原因。他们昨晚都在这栋房子里,都有做案的可能,而我们目前无法找到确凿的证据。如果您能知道一些等级先生知道的事情,或者帮忙找出最有动机的人,对我们的调查方向会很有帮助的。”
      社会学家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我也会尽力帮忙的。”他环视了一下客厅,“不过在我确认一些事情之前,还不能断言我真的知道与此次事件有关的信息。如果我的猜测错误,那么就请您把我之前说的有关所有人的那句话当成一个不可笑的玩笑吧。”
      “您需要确认什么?”
      “我需要单独跟每个人谈谈话。”社会学家说,“如果我猜测无误,那么我想我们的凶手就能确定了。”
      “您当然可以和他们谈。”警官微笑道。但他显然没有把社会学家的说法当回事,毕竟,怎么可能有人只看了一眼犯罪现场就知道犯人是谁呢?如果那些所谓的专家都是这样,他们的饭碗就甭要了。
      “好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借用一间安静的屋子。噢,对了,警官先生,等级的尸体被运回警所了吗?”
      “不,还没有。因为太仓促了我们只能暂时把尸体运到外面,但我们的车马上就到了。”社会学家听后,沉思了片刻,“您能先带我去看一看他的情况吗?”
      “当然。”警官点头。
      不久之后,社会学家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回到了警官面前:“好了,我很确定等级已经死了。谢谢您的好心,警官先生。现在,让我们去会会嫌疑人们吧。”
      警官按照社会学家的吩咐在书房的外面等候谈话结束,他注意到嫌疑人们进去的时候怀着各式各样的心情,出来时却都是满脸的阴云密布。
      警官很好奇。于是在最后一个嫌疑人从书房中出来,回到大厅的时候,他便走了进去,“您到底跟他们谈了些什么?”他问,看到社会学家此时已是胸有成竹般地站了起来,“他们出去的时候表情都像是吞了苍蝇一样。”
      “不要着急,我的好警官。”他说,“我已经有了结论。走吧,让我们到大厅去把真相告诉大家。”说着他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了警官面前,距离近得令人不适。他给了警官一个微笑,随后扶他一并回到了大厅。
      社会学家清了清嗓子。
      “今天的这起惨案的确令人痛心,”他扫视着大厅,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然而引起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是谁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起初在看到诸位的时候,我感到这件事十分的不好办。因为显然,在场的人在我眼中都具有几乎相等嫌疑。”
      社会学家的目光移向了那个体型较胖,穿着紫色涤纶的连裤套装,神态不安地坐在警方提供的椅子上的中年男人:“显然,从您的举止与着装中我就能看出您是一位贫民阶层的人。你们喜爱涤纶衣物,因为丝毫不懂得真正服装搭配的原则,而偏爱亮紫色。您的连裤套装以及您拴在腰带上的皮质手机袋完全出卖了您。鉴于您发福的体态,我想您大概是一位上层贫民,我敢打赌,您家是在大约六七点的时刻就晚餐,而且电视机被您炫耀一般地摆在了客厅的正中央。鉴于您所属的阶级,将等级除去对您有利而无害。”
      “那么他就是犯人吗?”警官问道。上层贫民的中年男人此刻满脸通红,似乎想要愤起反驳。
      “不,当然不是。”社会学家笑了一下,“他已经处于他这个阶层的最顶端,具备了相当的满足感。他对于等级的态度更多是无所谓,而不是想要杀之而后快。真要说的话,他也应当是帮凶,而不是犯人。这一点上,他与墙边那位稍微瘦一点的,穿着深色三件套,懒散地坐在客房的沙发上和女孩攀谈的青年很相似。从那位年轻人脖子的长度,着装品位,以及发音优雅果断的“青铜锈”和“quattrocento”来看,他应当是一位中上层阶级的年轻人。他们与上层贫民与一样,已经处于中层阶级的顶端,对于等级多抱有的是无所谓的态度。”
      “那么到底谁是犯人?”警官问。
      “我正在说明那一点的途中,警官先生,希望您能耐心一点听我的说明。”社会学家走到了大厅中央。除了上层贫民的人和一个紧张的小伙子,其他人都在各干各的事,完全没有理会社会学家,“之前您好奇我为什么说\'都到齐了\',我下面就解释给您听。”
      “那边那个整洁清秀的小伙子,穿着过于整洁的衬衫打着领带紧张地站在靠墙的位置。您看到他了吗?”社会学家对警官说,“那个可怜的孩子,究其一生都在试图挤入中上层级,然而在他改掉他那无可救药的偏见之前,他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洁癖,强迫症,完美主义,喜欢以职业区分人的等级,喜欢用毫无意义的华丽词藻,大众化的同情心以及急切地想要进阶的虚荣与虚伪,这些都是他们中产阶级的典型特征。一辈子都战战兢兢地在老板的指挥下过活,却暗地里认为自己比谁都要优秀,他们是等级的忠实拥附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才使得如今的社会等级制如此之复杂。一方面,他们急切地想要拉近与上层的距离;另一方面,他们迫不及待地在自己与贫民阶级之间划出一条明显的界限,为了维护他们的优越感,也为了保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地位,因为他们正是社会中的螺丝钉,虽然重要却随时可以被替换。因此他们急切地想要属于某种团体,急迫地需要归于平凡,他们从不会在谈话中显露出强烈的观点,因为那是不合乎礼数的。那在他们的世界里几乎像是潜规则一般的事物。由此可见,警官先生,这位青年是断然没有胆量行凶的,因为那太过激烈了,他的精神无法承受。”
      “这又与您说的\'都到齐了\'有什么关系呢?而且若这个人也不是犯人,我们就只剩下四个嫌疑人了。”
      “警官先生,相信您已经察觉到了。我所说的‘到齐’是指的几乎整个社会中的每一个等级都到场了,除了看不见的顶层和看不见的底层,难道您不觉得这事情很有意思吗?为什么等级会召集所有的阶层到一起?”社会学家说,“而且您错了,嫌疑人并不是只剩下四个,而仍然是在场的所有人。”
      警官疑惑地看着他。
      “穿着羊绒毛衣,阅读泰晤士报的先生是一位上层阶级的成员。我是如何判断出来的不做赘述。上层阶级的人士有着天生的贵族气质,他们对谋杀的兴趣仅停留在推理小说。更不要提谋杀的对象还是等级了。然而他们的犯罪几率却比前三者大,因为他们的生活过于自由。另外两位先生,分别属于中层贫民和下层贫民阶层。前者大多从事体力活,以出卖劳力过活,而后者毫无工作能力只能依仗他人的施舍和社会的救助。我可以说,他们都不会是你们要找的凶手。”
      “而那位女士则是目前为止嫌疑最大的人。她不属于任何一个社会阶层,她属于另一种分类,叫做‘另类’。另类们与中产阶级相反,天生排斥社会等级分级。他们游离在这个体制之外,大多作为作家或艺术家,或高智商犯罪存在在这个社会。他们的生活是真正的自由自在,没有了阶层的局限性。可以说,这一类人只是存在就可以杀死等级了。”
      警官刚想令人逮捕那位女士就被社会学家阻止了。
      “且慢,警官先生。另类们实在是社会中的少数,单凭她一个人怎么奈何得了等级呢?”社会学家最后说,“原谅我的多话,警官先生。但您要知道,社会等级死了,意味着我失业了。也许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被允许谈起这个话题了,也许您将是最后一个了解等级分层的人。”
      “犯人并不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而是所有人,包括等级自己,你,还有我。我们生活在一个日趋民主的社会。民主意味着多数人,多数人意味着贫民。最终社会将只剩下一个阶层的人,那就是贫民阶层。也许中产阶级们还会挣扎一会儿,但他们的时日也不长了。想想我们逐渐现代化的社会,无处不在的商标和大批量生产的产品,疯狂在各个角落生根发芽的快餐文化和可口可乐公司。艺术和文学不再束之高阁,变成了大众喜闻乐见的娱乐产品。纯粹的学术与艺术将不复存在,学术艺术的商品化和贫民化已成为了不可逆的现象。当一切都以大众为标准的时候,我们的社会还剩下什么?贫民文化。
      那时我们就改名字了,不再叫社会学家这种艰涩难懂而又迂腐过时的名字,而是——”
      社会学家并没有说完,他被一把看不见的枪射中了心脏,永远地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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