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和短篇小说合集》古德拉克

1、苦恼

　　时值深秋，寒风瑟瑟。康修斯拉紧衣领，走进了会议室。
　　“好了，现在我们的人到齐了，可以开始了么？”
　　“最近你的状态很不好，可以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想说。”康修斯非常不愉快，“与其说是不想说，不如说是不能说。和几年前相比，甚至是几个月之前相比，我都更加空虚了。这是因为我把储存好的东西都倒出去了，我沉默的时候有无数思想充盈着我，当我开口，我便感到空虚。”
　　“我感到沉默，但不是充实的沉默，我的沉默里一无所有。是因为我无话可说而不是因为我有想说的话却选择不说出来。我感觉以前驱使我思考的火焰在渐渐熄灭，现在我已经很少燃起热情了，这让我觉得自己很乏味。”
　　“的确是这样。”弗兰兹同意康修斯的看法，但是因为康修斯的看法有一半是从他这里偷走的，他其实是在同意他自己，“这也是为什么我有妻子有家庭仍感到痛苦，也是为什么我要把手稿烧掉——私写作才是生命的真谛，每个作家只要有一个真正的读者就足够。我不愿意把自己变空。”
　　“几年前我陪你们玩了这个分析动机的游戏，今年我不打算奉陪了，”布瑞恩很发愁，来这里是为了解决康修斯的问题，弗兰兹只会让问题更严重。“你那个时候考虑时间的问题，考虑写作冲动的问题，考虑意义假设的问题，如今同样考虑这些问题的人告诉你他的求解是无解，你意识到你的考虑是无法超越历史的，你便觉得自己的作为没有意义，你感到空虚是可以理解的。”
　　“你说了太多困境。说出来的困境就显得十分幼稚。”古斯塔夫苦笑着，“我是受害者之一，没有人真正理解了我的困境，他们觉得我很可怜，觉得那是天方夜谭，是神经失常，我的成功是因为我自己就是最完美的案例。”
　　康修斯不耐烦地说：“我也觉得你的想法很荒谬，原始意象不说，你否定了艺术的可创造性，还否认了艺术家对艺术的所有权。”
　　古斯塔夫撇了撇嘴，至少他再次向大众证明了他的不被理解。
　　“否认艺术家对艺术的所有权是符合哥本哈根解释的。”
　　“别的不说，”布瑞恩质问道，“康修斯，你能合理地定义你自己的困境吗？”
　　康修斯明白他不能，因为他自己都感到混乱，混乱而且空虚，他只是感到无尽的痛苦和看不到出路。以前有人告诉他痛苦是因为自我矛盾，但是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他在矛盾什么。是对什么的不满吗？不满也是一种激情，他感觉不到激情，他觉得自己是一片沉沉的灰色。
　　“说困境是对生的不理解，说困境是无法实现的浪漫主义，说困境是毫无目的，是自我质疑，但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困境，困境是说不出来的，流动的，是集合体。困境是群系统，不可知，不可预测，非即刻，可进化，群集效应大于单纯的加法，它是演变出来的。”
　　康修斯终于面向布瑞恩：“你是总负责人，我不能给出答案的问题你理应能做到更好。”
　　环顾在场的人员：弗兰兹，古斯塔夫，查尔斯，布罗森特，乔斯特，米兰，胡里奥，弗里德里希，亚瑟，伯特兰……布瑞恩明白他们都是康修斯问题的一部分。
　　“你们都没搞清楚这次会议的目的。”布瑞恩说，“我请你们来是为了帮助康修斯。”
　　“我无药可救。”
　　一切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康修斯感到一阵轻松，因为他终于不再感到空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