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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徐无双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医院手术室的门外。
医院到处都是白色的,冷冰冰的像是披了一层冬日寒霜,就在这样一种单调的环境里,一身黑衣的男人坐在那里,沾了血的双手死死握紧,不住颤抖。
他双目瞪着虚空,看起来精神不太稳定,我犹豫了下,停在了离他三米远的地方。
“……是你。”
没想到他还能认出我来。男人深深弓着腰,两只眼睛满是红血丝,哪里还有初次见面时云淡风轻的潇洒模样。
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刚入职的西餐厅,他的爱徒特意在我工作的地方订了位置带他来吃晚餐,我为他们介绍当晚的甜品。
餐厅环境昏暗,一面之缘,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我没想到他能记住我的脸,真不愧是刑警。
回到此刻,我对他点点头:
“您好,徐警官。”
“您是吴……”
“吴青。”
“噢,吴先生。”徐无双声音沙哑,眼神躲避开,似乎不忍再同我继续对话。
和他再见面,我和他大概都难免回想起初次见面的场景,而双方之间的联系只有一个人——苏小伟。
小伟是徐无双的徒弟,前者曾无数次在我面前提到他最爱的师父,而那晚他俩会来我工作的地方,也是小伟的提议。只不过工作时间我不好在经理眼皮子底下和熟人闲聊,便只专注介绍菜品,所以也算不上和徐无双认识。
那时候小伟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还是新人刑警,工作之余爱吃甜食,对甜品很有研究。刚认识那段时间我还不是高级西餐厅的甜品师,只是自助餐厅的小厨师,我和他算是有共同的爱好,他总来,坐在相同的位置,有时候会跑到甜品区来找我,给我提建议,一来二去便算是相识,也留了联系方式。
他眼睛很大,留着刘海,笑起来乖巧无害,像是邻家来的弟弟,几乎是见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他了。
——像我们这类人,喜欢上什么人都要小心一万倍。我常被身边人开玩笑说“无情”,只因为我知道自己特殊,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被自己在意的人伤害。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明确关系的了,大概是某天约在家试尝新品,我替他擦掉嘴角的奶油,他用小动物般湿润的双眼望着我,一瞬间我就放弃了自己所有的固执。
……
双方陷入各自的回忆里,沉默了不知多久后,我听到医院冰冷的白色走廊里回响起徐无双沙哑的声音。
他说:
“对不起,是我的错。”
手术室的灯灭了,里面那人没能出来。
*
小伟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是我在他父母赶来之前,替他们办好了所有能办的手续。他们不知道我和小伟真正的关系,只大概听小伟提起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在医院夜晚的天台上,我和徐无双两个落魄的人站在黯淡灯光下,守望着城市里亮起的霓虹灯彩。
“你和小伟……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徐无双把身体往我这里转了个角度,嘴角习惯性地往上翘了翘,似笑非笑的样子,只是他声音还是哑的,眼眶也还是红的。
失去了徒弟的这个师父,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爱徒,所以迫切地想要问点什么来弥补记忆的空缺。
“是,是很好的朋友。”
“他周末总说回家,但我刚刚才知道,他的家并不在这里,”他并不听我的回答,晚风中,徐无双看过来,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是去你那里。”
“我们刚住一起没有多久,他任务忙,基本上住在警察宿舍,你知道的。”
“你打算怎么跟小伟父母说?”
“说什么?”我有点急躁地掐了烟,我不常抽烟的,今天是例外。我不想让这个聪明人继续说下去了,知道的人越多,对小伟来说越不好,我不能太自私。
徐无双沉默了,他虽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但或多或少也该知道我们的处境。
这个时代表面上对我们宽容许多,517那天似乎全国人都举起了彩虹旗帜,实际上根本没有,资本也只是将我们这类人的感情作为赚钱工具,他们根本不了解也不愿意了解我们的痛苦。
“不要太好奇了,徐警官,我是为了小伟考虑。”
“我不是好奇,我只是——”徐无双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眼眶又红了,似乎是觉得懊恼,宽大的手掌紧紧盖在了脸上。
我目光一闪,注意到对方手腕上的一块表。
那块表乍一看像款女表,价格算是中档,倒也符合人民警察的身份,只是不知遭到了什么重物的打击,表盘明显地裂开了几道。
【“师父他啊,年纪不小,脾气却像小孩子似的,固执、骄傲、得哄。”】
某年陪小伟去商场时,他说要给徐无双挑生日礼物,自从他和徐无双的关系升温之后,我俩每次见面,话题有一大半都是关于徐无双。
我想,在这种时候,是个正常情侣都会吃醋,所以最后怂恿他挑了一块偏女气的表回去。
现在,这块表就和小伟一样,碎裂了。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徐无双放下手,看到损坏的腕表,惊讶又失落地轻轻“啊”了一声。
他小心瞥了我一眼,低头摸了摸腕带,说:“……这是小伟的礼物。”
我“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
“我会想办法修好的。”
“……”送出去的东西,其实已经和我无关,我思考片刻,还是作了回复,“谢谢你对小伟的关心和照顾。”
徐无双像是松了一口气:“那都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应该的。”顿住,转而表情又变得低落,大概是想到自己说再多还是没有保护好爱徒。
我总觉得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对方,毕竟他亲眼见证了小伟的死亡,洗过手后,指甲盖里仍然残留着没洗净的爱徒的鲜血,这对于他来说一定是再过十年也忘不了的噩梦。
“……还在转动呢。”
“什么?”徐无双声音沙哑,迷茫地看过来。
我将视线放在他手腕上的那块表上,伸出手指,隔空轻轻点了下,说:“虽然表盘裂开了,但是还在转动呢。”
他应该是明白了我的话中话,表情一下变得脆弱,又强撑着扯起嘴角,眼里在月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微光。
“是啊,还在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