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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人呈祥(二) ...


  •   “郑娘子不必如此心紧。”这话还是向炯答的,他嫌郑江离衣衫褴褛、邋里邋遢,所以不想离她太近,但声音却清楚落在郑江离耳中。

      听到对方准确唤出自己的姓氏,郑江离眼神一凛。

      高肃轻轻瞟了向炯一眼,向炯便微微敛首,退到一边去牵马了。

      高肃似乎知道郑江离要说什么,终于开口:“在下受顾先生所托,在营州等你许久。长恭……是在下的字。”

      声音清润低缓,似乎将他身上的冰雪融化几分。

      郑江离闻言,得知他们还认识顾先生之后心弦彻底松散下来。

      此时,彦灵靠近郑江离,问:“我们到底能和他们走吗?”

      现下局面,这些女娘们都只信郑江离,毕竟上过一条船。

      郑江离侧目,看了看身后的女娘们,随即缓缓点头。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彦灵抬平双手,朝高肃端正地行了个女儿礼。

      彦灵虽沦落至此,却还记得她大耶教过的明理通达,凡事要知恩图报。

      其他女娘也纷纷效仿。

      高肃跃身上马,单手拽住缰绳,朝她们微微点头,“食君俸禄,分内之事。”

      “你要去哪儿?”郑江离看向端坐墨骏之上的通直散骑侍郎,忽然觉得这样说似是突兀,又道:“我还有东西要交给大人。”

      “郑娘子有什么东西交给我就好,大人还有公务在身。”向炯还是盈盈地站在远处。

      向炯的话还未落,郑江离就丢下弯刀,从怀里掏出来顾万泽的手书,托着沉重的步子跑到了高肃面前。

      大幅度的动作,撕扯着她的伤口,疼得她冷汗涔涔,可她却顾不得那么多,双手将手书呈上。

      高肃低首凝目瞅着那双沾染了无数血与尘的双手,拧了眉。

      他以为,像她这样的贵女,只会养在闺中,十指不沾阳春水。

      见他迟迟未接,郑江离又开口道:“求大人……”

      “郑娘子要明白,顾先生。”高肃打断了她。

      突如其来的话令郑江离不明所以,她抬头,看向那张高高在上的面庞。

      他的唇像好像是落在垂纶江南雪中的梅花。

      真是奇怪,明明是沙场的铁血将军,为何他的每一处五官都生的极其好看。

      郑江离从他的面貌中迅速回过神,立刻打开那封手书。

      她从师十年,自然明白顾先生的志向。

      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苍茫的白。

      手书上空空如也,一字未落。

      不是求援的手书,只是一页白纸。

      “不是的……”她喃喃自语,想要否认这个事实。

      原来,顾万泽棋高一招。他知道郑江离不会轻易走,所以拿了一封空白的手书,要她去求援。

      他要支走她,那就说明,安州真的保不住了,先生不想让她死在安州。

      顾万泽春风之恩,不是一朝一夕,是一日复一日的十年,她又能如何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囹圄?

      郑江离瞬间抬头,膝盖一曲,跪了下来。

      “求大人出兵,速救安州。”

      她看着高肃,她知道,安州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是这位通直散骑侍郎,再确切来说,是营州。

      一瞬间,酸楚不能自持。悲愤、忧伤填满了她的眼眶,但很快滢滢的眼泪就涌上来淹没了它们,旁人就看不见了。

      身上的疼痛泛滥,她每呼吸一下都痛彻心府,脊背不受控制地弯曲,她却还是仰面看着高肃。

      高肃轻轻眨了眨眼,浓长的睫毛往眼眸里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这样就更看不清他的神情。

      骤然坠下一滴泪,烙在她的手背上,滚烫。

      “我求大人,救救安州……”她将手掌按在萋萋野草上,头低了下去。

      高肃突然觉得那颤抖的声音刺得自己血肉深处有些钝痛,一下一下,若有若无。

      他曾听顾万泽说自己的徒弟是帝都邺城最潇洒的女娘 ,簪缨世家,师出有名,周游了无穷山水。这样的人,原本是和边塞的尘埃野草是沾不上关系的。

      他此刻却看着她身负甲胄、伤痕累累、满面的血迹污垢,伏跪在野草里。

      如此卑微,却是为了大齐的一方国土、为了别人。

      高肃注视着她,她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让他最终偏过头去。

      “郑娘子,营州危如累卵。”

      声音低低沉沉,落在她耳里却被无限放大。

      营州驻兵不若安州多,契丹早就虎视眈眈、蓄势待发。若营州分散兵力去支援安州,安州能不能守住不说,到时只会再招强敌入境。

      “郑娘子请起,高某承受不起。”

      郑江离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胸口的疼痛加剧,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头昏沉得抬不起来,耳边嗡嗡作响,最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一个月后,郑宅。

      郑江离怅然地望着上方的床账,面上苍白,毫无血色。

      彦灵搁下香箸,盖上了香炉,端起桌上的小碗,朝郑江离的床榻走来。

      “方才点了安神香,女公子喝过药,就小憩一会儿吧。”彦灵坐在了床边。

      那日郑江离晕倒后,高肃的军队便将她与那些女娘带回了营州,其余女娘都找到了安身之处。

      郑江离醒来时,就已经是在郑家了。

      那时她只见床边围了一众人,有家人、大夫者,还有彦灵。

      郑秩见她醒来,差点儿老泪纵横,亏得有林氏在一旁宽慰,才忍着没哭。

      郑江离只记得大夫说她伤及心脉,不要随意动用内力,身体落下了病根儿,再难回到从前。

      她还记得彦灵说自己故园归去,已经无处可去,只求跟着她,算报恩,也算谋生。

      这一月来的其他什么事,她已经不记得了。

      郑江离从床上支起身体,接过彦灵手上的药碗,药汤腾起来的苦味,填满了她的鼻腔,也沁进了她的心里。

      “女公子,我熬了梨汤,可解解苦味儿。”

      “梨汤?这个季节哪儿来的梨?”

      “买的去年的陈梨干子。”彦灵拿了郑江离手中的空碗,走到桌边放下,又去端起另一个青色瓷碗,折了回来。“小火慢炖了一个时辰,入味得很。”

      郑江离此刻根本无心品尝这碗美羹,却还是接过饮了一口,“彦灵,我不想小憩……我想咳咳……”

      一语未了,她咳嗽得不成样子。

      彦灵早就猜中她要作甚,叹了口气,道:“家主说您这病好全了才能出这屋子,外面还有护院守着,我看您还是别想了。”

      “好。”郑江离低了眸,看向锦绒面的被子,“那我想见见江知,我要见江知。”

      “真是不凑巧,三公子被家主派去了九万寺。”

      “江知从不信鬼神,怎会去寺庙?”

      “家主说去寺庙里祈福能让您快点儿好起来,三公子前几日就去了,过几日才回来。”

      前几日就去了?

      郑江离再饮了一口梨汤,便把碗递给了彦灵。

      她缓缓躺下,“你先出去吧。”

      彦灵颔首称是,便退了下去。

      屋内更加安静,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屋内四散开来。闻着上好的安神香,郑江离根本无法入睡。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先生和大耶倒进了血泊里,死不瞑目。

      她不知道安州如何了,也不知道先生和大耶如今身在何处,还活不活在这世上。

      若郑江知知道大耶遇难一定不会安生,她还想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可郑江知却却在这个时候去了九万寺。

      莫非前几日安州的噩耗就已经传回了邺城?她在心里默默猜测。

      难怪郑秩这几日都未曾来看她。是怕她询问吧。

      翌日清晨,林氏前来探望。

      林氏来得算是勤快,几乎每日都来。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今日穿的十分端庄隆重,一身深褐色的暗纹裙裾,头盘点翠,耳坠金铛。

      若郑江离没记错,林氏白丁出身,这点翠能算得上她最贵重的首饰。

      若她没猜猜,今日郑宅来了贵客。

      “侧夫人。”郑江离坐在床榻上朝林氏微微欠身。

      林氏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屋,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并对身后侍女使了眼色。

      侍女将一盘点心在了桌上。

      “阿狸,你猜今日谁来了?”林氏今日涂了口脂,笑起来分外醒目。

      彦灵匆忙走去给林氏奉了一杯茶。

      郑江离并无心思,只道:“小女愚钝,不知。”

      “来来来……”林氏一手接过茶,一手指着桌子上的点心,看向彦灵,“端过去给你家女公子尝尝。”

      “这玉露团子,可是皇家的手艺。长广王侧妃娘娘,诶,就是你姑母,知道你缠卧病榻,她从宫里请安后就顺带来瞧瞧你,顺便把宫里赏的点心留了下来。”

      郑江离瞧着那白面团子,没什么食欲,却还是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有劳侧夫人代我谢过。”

      林氏笑了几声,脸色忽地又暗沉了下去,她吹了吹茶水,“想来你姑母也是忙着,竟只坐了一盏茶,没进内院便走了。”

      “说来也是,近日家主也是分外忙着。今日本是旬休,却还是急匆匆上朝去了。”林氏轻轻嗅了嗅茶香,心想这郑江离院子里茶果然是上上好品,比自己的院子里好了不知多少。

      郑江离听到此处,面色一怔,试探性地抛出话头:“侧夫人向来是阿耶的知心人,还望分忧。”

      林氏浅啜一口茶水,漫不经心道:“那些朝堂天家事,我一妇道人家哪里知道?”

      郑江离默默叹了口气,她原想从林氏口中打听出什么,可林氏对郑秩的公务不上半分心,问不出来什么。

      “我看你今日气色尚且不错,可得好好调养。”林氏抬眼,看向郑江离。

      郑江离笑,“承蒙侧夫人照佛……只是心里却还有些不是滋味。”

      林氏放下茶杯,关切地说:“这心病难医,快与我说说。”

      “听闻你说阿耶近日多有操劳,我为晚辈不能在跟前尽孝,心里有愧。”说着,郑江离抬手拂了拂眼角,好似拭泪。

      “阿狸说的哪里话……”

      不等林氏说完,郑江离打断,“我难以自抑,想着许久未见阿耶,想见见,却知他现如今分身乏术。”

      语罢,郑江离还咳嗽了几声,声音微弱,渐不可闻。

      言下之意,郑秩没时间前来见她,她空有孝心,却难以为其分忧。

      林氏听了,心里一横,“不如待会儿我下厨,一家人一起用午膳,家主知道你这份心,自会感动。”

      “有劳了。”

      家主定会夸自己聪敏心慧,将家里大小事宜都安排得分外得当。这样想着,林氏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那我先去准备一番。”林氏起身,朝门口走去。

      郑江离目送着林氏的远去,松了口气,她原以为,林氏这么多年掌管郑家的内务,还是有些心眼子在的,却不想如此轻易就给拿捏了。

      既然郑秩不去来见她,那她便去见郑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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